囹圄——十三槐
时间:2022-08-15 07:01:49

  一声怒喝后,和她紧紧相握的那只手瞬间松了力道,接着重重地甩开了她。
  她满脸莫名地抬头去看戚济南,他直接挂了电话,脸色铁青地径直往外走去。
  舒似喊了他好几声也没把他叫住,他走得太快,她追不上也不敢去追。
  她只是望着他大步离去越来越远的背影,手里报告单攥皱了,心也缓缓地沉了下去。
  *
  从医院回家后,戚济南仿佛变了个人,一扫先前的喜悦,绝口不提她怀孕的事情,又开始天天泡在网吧。
  她问过几次,他不是摔门而出就是闷头大睡。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间又这样了,于是她只能沉默。
  一天又一天地过去,舒似温热的心就好像被冰水泡过,越来越凉。
  她已经放弃了追问,但是偏偏老天作弄她又让她知道原因了。
  那个原因令她呕血。
  那是她去打胎的前三天,她和戚济南几乎已经是冷战状态。
  戚济南破天荒地没有去网吧,而是呆在了家里。
  舒似躺在床上玩手机,他坐在电脑桌前玩游戏,头时不时地转过去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舒似放下手机,冷淡地问:“你有什么话就说。”
  戚济南转过座椅,面对着她斟酌了两秒,道:“宝贝,要不这个孩子我们还是不要了吧?”
  舒似把手机丢在被子上,“为什么?”
  “我妈说,我们现在还小,也还没有养孩子的能力……”他犹豫了一下,“我想了想,确实是这样,要不先打了吧?等过两年再要好吗?”
  舒似静静地看着他,扯了扯嘴角,“那之前为什么你比我还高兴?”
  “我之前没想到这一层,现在想想我妈说的挺——”
  舒似面无表情地打断他,“出去,我想睡一会儿,等我醒来再说。”
  戚济南还想再说什么,舒似躺下身,闭着眼睛把被子直接蒙到了头。
  过了一小会儿,她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接着是门轻轻带上声音。
  舒似睁眼,把被子掀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有一种很微妙的联系感充斥在她的脑海和血液里。
  甚至就连她自己的每一次心跳都仿佛和那个小生命有了共鸣。
  这是他们的孩子啊,为什么要打掉他?
  ——因为他的爸爸不想要他。
  舒似阖起酸涩的眼睛,不知所措又心有戚戚。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是一个小时,或者两个小时,舒似听见门锁轻轻嗒啦一声——
  她虚开一条眼缝,看着戚济南手里拿着手机,屏幕还亮着。
  他探着脑袋喊她:“宝贝。”
  舒似佯装睡熟,他喊了两三声,她应都没应。
  戚济南又退了出去,紧接着,舒似听见客厅里依稀传来他说话的声音。
  她掀被起床,赤脚轻缓地走到门后,屏住呼吸一点点地把门把手往下压,没发出声音把门开了条小缝。
  戚济南坐在沙发上打电话,低着头在抽烟。
  舒似轻轻把耳朵凑到门缝边,只听见他的声音压得微低,一句话说完要停上好一会儿才有第二句。
  “她在里面睡觉呢,我已经跟她说过了。”
  “……”
  “就按照你交代我的那样说的啊,她好像不愿意打掉,我回头再劝劝吧。”
  “……”
  “妈,你确定吗?万一……那是我的孩子呢?”
  “……”
  “我就是怕万一是我的呢?她应该不会的做对不起我的事的,她只是陪酒,没有陪客人睡觉的……”
  “……”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夜不归宿,有时候我早上才回来。”
  “……”
  “好吧,那等她醒来我再劝劝吧。”
  舒似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浑身僵直地站在那里,只感觉一股血液直冲脑门。
  那一瞬间她真的很想冲出去跟戚济南狠狠厮打一番,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想她。
  是,她是做了陪酒小姐,可她的心是干净的,她对他的爱也是真心的。
  她甚至还为了他拼死累活地与客人周旋,就为了能少被揩点油。
  他却如此不信任她,就因为她是陪酒小姐,是吗?
  舒似用力攥着门把手,深深呼吸了两下,把门又一点点地锁了回去,最后又躺回床上,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花板。
  过了很久,她扯了下嘴角,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个惨淡的笑来。
  她没有可以弄得双方两败俱伤的勇气,她的棱角早就被生活给无情剔切了。
  现在的她如同一个表面光溜的球一样,好像被魇着了一样地被人踢着滚来滚去,却无法脱离这种境地。
  她实在是,太失败了。
 
 
第31章 
  *
  后来的三天里,舒似再没跟戚济南说过一句话。
  打胎的那天是何佳陪着她去的。
  她只在早上临出门前给戚济南发了一条微信:[我去打胎了。]
  一路上,舒似捂着小腹听着正在开车的何佳把自己骂得个狗血淋头,再接着,她又把戚济南的十八代祖宗都拖出来啐了十来遍。
  舒似很平静,甚至还有心情跟何佳开玩笑,说:“别骂了别骂了,你开车能不能看着点前面啊?一会儿别我的胎没打成,先在你车上一尸两命了。”
  “你他妈——傻逼吧?”何佳被她气到瞪眼,抬头纹都瞪出来了,可惜又无处发泄,只能狠命按了好几下喇叭泄愤。
  到了医院,做人流的人很多,她们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
  舒似都准备上人流麻醉了,护士才说最好准备套睡衣。
  何佳一听,立马蹬蹬蹬跑到医院楼下的超市买了一套,气喘吁吁地又跑回来把睡衣往舒似身上一甩。
  “狗日的,他妈的明明是你打胎,怎么要累死我啊?亏死了,听别人说陪人打胎要倒霉的啊,你要赔我。”
  舒似把睡衣换上,笑着回道:“好,我赔你。”
  护士引她进了手术室,里头居然还有两床正在做人流的手术,医生都是男的,身边台子上放着几盘铁盒,里头不是冰冷的器械,就是猩红的血肉渣子。
  舒似躺在手术台上,垂眼看了一下,好在给她做手术的医生是个女人,不至于让她更耻辱。
  舒似打完静脉推麻,过了大概一分钟左右,她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全身不受控制地放松下去。
  最后映入她眼帘的是隔壁手术台一位男医生举高的右手,医用手套上鲜血纵横,镊子上夹着小团血腥的肉块。
  舒似做了一个短暂的梦,她根本就记不起自己梦到了什么,只觉得那个梦似乎很美好。
  再睁眼时,就是何佳正在帮她穿裤子的场景,她的手脚还不受控制,甚至眼皮都难以掀动。
  她在何佳的搀扶下坐起来,努力不去看端坐在她下身方向的女医生还有她身边的台子。
  她不敢看,她怕看到跟从她身体里刮带出来和别人相同的一盘残胎。
  她和戚济南的孩子,最后只能这样凄惨地躺在一方冰冷的盒具里。
  何佳搀着她下了手术台往外面走。
  她略微艰难地转过头,看见何佳抿着唇,眼圈和鼻尖都红了。
  舒似扯了扯嘴角,有气无力道:“我打……胎,你哭什么啊?”
  何佳头一扭,手里还是牢牢地搀住了她,“谁哭了?我这是起得早,困的!”
  *
  在医院休息了半个小时,何佳开车把舒似送回家。
  路上戚济南给舒似打了三个电话,她没接。
  到了小区楼下,何佳开着车大老远就看见戚济南从对面路边走过来,她咬牙切齿地骂道:“真他妈想撞死他。”
  舒似原本在闭眼休息,听她这么一说,掀了下眼皮,同样也看到戚济南了,她把视线转开。
  “别,不值当。”
  何佳冷哼一声,把车率先开进小区,停在舒似住的那一栋单元楼大门口,接下她下车绕到副驾位那边去搀舒似。
  人刚扶下车,后头的戚济南看到她们,立马就赶了上来,一脸焦急地问:“你把孩子打掉了?”
  舒似没吭声,低头翻包找钥匙。
  戚济南急了,要去拉她,被何佳一把打开了手,“起开!听见没有?”
  “我说你怎么还有脸问啊?不是你让舒似把孩子打掉的吗?我觉得你是真牛逼啊戚济南,要能力没能力,钱不会賺还怀疑这个怀疑那个,你凭什么啊你?除了这张脸让你能当小白脸吃软饭你还会什么?”
  何佳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这会儿正好碰上了可逮紧了骂,她才不会去顾及戚济南的面子。
  “你他妈要烂要死自己去找个地儿啊,谁管你?你非要拖着舒似干什么?”
  “好了,何佳。”舒似拉了拉她的手臂,“别说了。”
  “你还向着他?”何佳瞬间柳眉倒竖。
  “不好看。”舒似轻声说。
  何佳脸色稍缓,但还是憋屈得很,骂了声:“操。”
  戚济南被何佳骂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后他颓丧地抓着舒似的手臂,说:“我扶你上去吧。”
  舒似抬手拂去他的手掌,看都没看他,“不用了,你去玩儿吧。”
  “宝贝……”
  “戚济南。”舒似表情木然地打开大门锁,“我现在不想看你,你不要在我眼前晃了行吗?”
  “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
  “你怎么能不跟我说一声就跑去打胎呢?好歹也跟我商量一下吧?”戚济南气恼道。
  舒似扶门而一顿,猛地转头盯住他,眼底是压抑的痛楚,“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什么我想要的?”戚济南不解。
  小腹下隐隐的坠痛感让她失去理智,她松开门,怒火汹汹地伸手去推戚济南——
  “不是你要我打的吗?啊?”
  “不是你说养不起的吗?不是你不想要吗?”
  “你和你爸妈不是觉得这孩子不是你的吗?”
  “你不是怀疑我跟别人睡觉吗!”
  “说啊?你说啊——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你满意不满意?戚济南!”
  舒似近乎癫狂,每说一句话就要搡他一下,戚济南被她推得连连后退。
  舒似悲恸得满脸都是眼泪,她拿手背胡乱一抹,声音虚弱地问他:“现在,你满意了吗?”
  你不要我们的孩子,我把他打掉了,请问你满意了吗?
  戚济南答不上话来,只是用一种很伤痛的眼神看着她。
  舒似觉得好笑,拉了何佳转身上楼。
  心理和生理均受重创的明明是她,她都没还没喊疼,他有什么好痛的?
  她甚至都没有骂他,只是用事实质问他几句而已。
  他不会比她更痛的,她的痛他永远都不可能感同身受。
  *
  后来舒似坐小月子的那半个月,戚济南异常地乖巧,每天只去两三个小时的网吧,他还会去买菜,然后回来给她煲滋补汤。
  她看的出来他在小心翼翼地讨好自己。
  舒似开始的时候不会同他交流,一句话也不讲,但是后来,她心软了。
  这样的他,是她等了两年才等回来的,只不过代价是她失去了一个孩子。
  舒似本来以为自己会欣慰,可是她实在高兴不起来。
  她自从下海陪酒以后,性格就愈发沉闷,应付客人的时候明媚开朗,可回到她自己的生活里,她好像慢慢丧失了沟通能力。
  但对着戚济南的时候,她还是会叽叽喳喳,那是她仅有保留着纯粹的真心。
  但是现在这份真心被她内心的羞愧感重重地压倒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舒似都会反复地做一个噩梦。
  梦里还是在那个手术室里,男医生戴着口罩,眼神冰冷,他手里的器械也是冰冷的。
  舒似的身子无法动弹,可她的感官却无比清晰。
  她能感觉到那冰冷的器械探进她的子宫,绞动勾夹。
  但她却感觉不到痛,只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碎掉了然后缓缓地流失。
  最后男医生摘下口罩,抬起沾满鲜血的手,朝她阴森一笑:“看,这就是被你残忍打掉的孩子,你看他可爱吗?”
  他把手伸到她的脸上,逼着她睁眼看他手里泛着冷光的镊子上夹着的那块小小的血糊糊的肉团。
  舒似张口不能言,只能无声流泪。
  惊醒时,舒似经常都是浑身冷汗,手脚冰凉。
  她会颤抖地靠近身边熟睡的戚济南,索取一个安慰的拥抱。
  戚济南会在睡梦里习惯性地回应她,把她拢紧自己的怀里,有时为她拍背,有时吻吻她的头发。
  可是这些曾经她无限渴望的温存却再也无法抚平她的惊怕恐惧。
  有些东西就是不一样了。
  她曾经的天真和期望,以及对戚济南的爱意,在那个孩子变成残胎被医生清理出身体的那一刻,无一不开始缓慢地流失。
  但她还是再一次原宥了戚济南。
  女人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绝大数女人思考问题永远都是感性优于理性先出发。
  尤其是在感情里。
  哪怕后来她身体恢复后,戚济南又再次故态复萌地去网吧通宵达旦,她也可以做到心静如止水,就好像这只不过无比正常的日常而已。
  舒似的眼前仿佛笼了一层纱,让她没办法看清自己的处境,她那时候并不明白她和戚济南这段感情,其实已经逐渐扭曲畸形了。
  她从来不敢深想这个男人是否适合自己,盲目拼命把他抓得紧紧的;也不敢去计较得失,因为她对这段感情付出的已经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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