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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尔沃在车流中停停走走,堵了半个多小时才到舒似说的那家“二姐川渝火锅”。
这边地段热闹,甚至都没有停车位。
边绍兜兜转转地开了两圈,才勉强找到一处收费停车场。
把车停好之后,俩人走路过去。
刚走到火锅店的门口,属于火锅的辛香麻辣的香味儿就钻进了舒似的鼻间。
这家火锅店已经开了好些年头,老板是一对重庆夫妇,生意极好。
舒似目光随便捞了两圈,大厅里人声鼎沸,桌位几乎都满了。
有男服务员迎上来,微笑道:“欢迎光临,请问几位?”
“有包厢没?”舒似问。
“包厢现在没有了,大厅里面还有两桌空着的。”
闻言,舒似皱了皱眉,看了边绍一眼。
他温润清隽的模样融在这火热嘈杂的氛围里,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舒似倒是无所谓,她每次和何佳来吃火锅,实在没包厢就坐大厅,也不讲究。
但今天她是跟边绍一起来的,本来他已经屈尊纡贵陪她来吃火锅了,现在还得委屈他坐大厅。
这么一想,舒似自己心里都过意不去。
她问边绍:“要不我们去别地儿吧?”
“就这里吧。”边绍笑笑,“你不是说这家店好吃吗?坐哪里都一样的。”
“那……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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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员嘴上说的是大厅里面,领着他们走进去以后还真的就是最里面。
但好在是个靠墙的软座位。
舒似坐下后接过服务员手里的菜单,先点了个鸳鸯锅底,接着抬头问对面的边绍:“你有什么爱吃的或者不爱吃的?”
“我都可以,你点你喜欢吃的吧。”
舒似瞅了他两眼,看他满脸真诚的模样也不像在说假话,也懒得扭捏,埋头勾了八.九样她自个儿爱吃的食材。
目光过了一遍之后,又问边绍:“你喝什么?”
“有什么?”
“王老吉、椰汁、雪碧还有……算了,你自己看吧。”舒似实在懒得念,直接把菜单推给他。
这个人怎么一点主见都没有的?跟块面团似的,她怎么捏他就是怎么形状。
边绍低头扶着菜单,目光敛看,很快拿笔打了个勾,“你喝什么?”
舒似撇了撇嘴,学他:“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边绍愣了下,笑着点点头,低头又画一笔,把菜单递给了服务员,“谢谢,先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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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菜的速度很快,舒似和边绍去打个蘸料碟的功夫,服务员就把食材推过来一一上桌。
舒似是真的有点饿了,她就中午起来吃了一顿外卖,这会儿都快七点钟了,胃里早消化空了。
服务员前脚才上完菜,她立马弯下腰去把火调大,开始往红汤里丢食材。
顺便瞅了眼边绍的蘸料碟,清清淡淡,连颗小米椒都看不到。
反观自己,小碟子里又红又绿,油还老厚一层。
舒似拿筷在红汤里搅动两下,道:“你不能吃辣的话,就下清汤吧。”
边绍笑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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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许久没吃火锅的缘故,舒似胃口很好。
她全程嘴巴几乎都没停过,偶尔会和边绍说上两句话,但大部分的时间都被辣得嘶嘶抽气。
边绍大概是不爱吃火锅的,只是为了迁就她而已。
舒似见他没动过几次筷子,几乎都是在喝饮料。
中途何佳打了个电话过来,舒似才想起忘记跟何佳请假,无疑又被叨了一顿。
舒似一提她在跟边绍吃饭,那头何佳的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笑眯眯地让她吃好喝好就把电话挂了。
舒似吃到七分饱的时候,稍微停下休息,胃里翻滚的灼烧感有点难受,她喝了两口椰汁压了压,差点打了个嗝。
“饱了?”边绍笑着问她。
“还没,歇会儿再吃。”舒似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
边绍端详她片刻,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擦擦。”
舒似微微收着下巴,睨着他手上的纸巾,问:“嗯?”
“你嘴角旁边粘了点东西。”
舒似拿手摸了摸嘴角,什么都没蹭到。
“不是那边,是右边。”边绍无奈笑道。
他还保持着那个伸手递纸巾的姿势,旁边是滚滚翻腾着热气的锅底。
他的目光清澈而温和,嘴角微微上翘了点,让人觉得莫名舒心。
但舒似望着他怔了片刻,也没去接他手里的纸巾。
本来轻松的心里混进一点复杂的其他感受。
因为她发现了一个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是这份见不得光的工作带给她的感觉失衡——
她再也无法用正常女性的眼光去衡量一个男人的是非好坏。
她总以一种悲观恶意的态度去揣测这种好意底下的真实性。
哪怕这个人是边绍,她也会极度不安。
她无法再一次全身心投入。
她不相信任何人,她只相信自己。
舒似从前陪过许多客人外出吃饭应酬,这是她们这行业里再普遍不过的事情。
肮脏的事情不一定非要在隐秘的暗处才会发生的。
那些客人经常会借着这种“你嘴角粘了东西”的由头,用一种极为油腻的姿态帮你擦嘴,也不管你愿不愿意。
有些色.欲熏心的男人甚至都不需要这个藉口,脸上道貌岸然,饭桌底下的那双咸猪手简直跟涂了浇水一样地蹭来摸去,怎么甩也甩不掉。
膈应地让人恶心想吐。
其实她和边绍已经勉强算得上“谈恋爱”的关系,但他也还是一样地谦矩而礼貌。
是君子之举不错,但总透着一股客气。
他让她感觉到不真实。
因为她在生活里接触的男人永远都是以最真实的丑陋嘴脸面向她的。
舒似在想: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边绍,他会跟那些男人一样有着俗气的欲望吗?他的情绪会因为什么产生波动?
她突然很好奇——
他这具沉静温润的皮囊下是什么样的灵魂?
舒似眨眨眼,把胸中想法压住,拿过手机当镜子照了照,随之仰起下巴,气定神闲地看着边绍,突然笑了一下。
“你来帮我擦啊。”声音绵而轻,像无形中在撩拨。
舒似自己看不到,可边绍却把她的模样尽收眼底——
她的眼睛亮而湿润,两颊微粉,仰着脑袋的样子张扬七分,又添三分媚意。
眉眼之间的风情撩人而放肆。
又是一种他不曾见过的模样。
边绍捻着纸巾的手指紧了又松,往前又递了递,笑道:“我够不着。”
“你帮我擦。”舒似很认真地看着他。
“……”边绍有片刻失言,他以一种很柔和的目光看着舒似,“这里人太多了,你确定真的要我帮你擦吗?”
“不擦拉倒。”舒似不耐烦地撇嘴,打算起身去卫生间自己收拾。
边绍却比她更快起身,身体微微前倾,长臂一伸,手指捻着纸巾轻轻地蹭了蹭她嘴角右边。
微凉的指尖有一瞬间在她的脸颊上刮带过去。
舒似居然在浓浓厚烈的辣香味中捕捉到他身上那股凉苦的古龙水味。
但其实他凑得并不近,刚刚好过锅底这边一点。
照明灯的光洒落而下,照得他的发丝和眼睫透光,面色愈加白皙干净。
他收回手,保持着那个姿势,微微垂下眼脸看着她,轻声说:“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
周围人声嘈杂,身影匆碌。
锅底里的红汤和清汤同时咕嘟咕嘟地在沸腾。
有红油星子溅起落在了清汤里。
舒似望着他,说不上话来。
她陷在了他眼里化不开的温柔和宠溺里。
第42章
边绍的那句话说得极其自然,就像是平常聊天一般。
可话里的亲昵之意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周边有其他客人投过来几眼,边绍淡淡瞥去一眼,等那些目光收回之后,他重新坐下。
舒似眨了眨眼睛,低头举杯小口啜着椰汁,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你在害羞吗?”边绍突然问她。
舒似差点没给呛着,闷咳一声,放下杯子,恼道:“我哪有?”
边绍肘关节抵桌,双手交握,言笑晏晏地看着她,“你的脸好红。”
舒似下意识摸了摸脸颊,反驳道:“……这是热的,吃火锅谁不脸红啊?”
这话说出口她自己都不信,对面那个面色白净的男人就是个反面证明。
边绍很配合地点了点头,“说的也是。”他抬手往舒似杯里添了七分椰汁,又说:“你很喜欢吃辣吗?”
“喜欢啊,不过我胃不太好,吃的时候过瘾,后劲儿特折磨人。”说着舒似掐了掐胃。
她今天的状态不错,这会儿胃里燎灼之感还不太明显。
边绍点点头,“那以后我们不吃火锅了,我知道有家私人的养生药膳坊,改天我带你去,给你养养胃。”
他轻松带过的“我们”两字让舒似心头微微软了一下。
她敛住心神,佯装嫌弃道:“太清淡我吃不惯。”
“也不会很清淡,改天我带你去吃一次你就知道了。”
舒似仔细地端详着他,忍不住笑起来,“边绍。”
“嗯?”
“你是不是爱好就是美食?我看你对吃好像挺有研究的,哪儿有好吃的你都知道。”
锅底里的汤水翻滚地汹涌,跳溅而出。
边绍弯下腰去把开关关掉,然后回她:“也不算吧,只是上了年纪之后对身体管理比较注重,饮食上比较精细。”
上了年纪……开什么玩笑?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多大。”舒似问。
“二十八了。”
舒似嗤笑一声:“你就比我大两岁,要你这样都算上了年纪,那我呢?老女人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舒似作出一副不想听他解释的样子,“女人本来就比男人老得快,再过两年估计你可以叫我阿姨了……”
“舒似。”他无奈好笑地叫住她,“我错了好不好?”
又补充道:“我不老,你也不老。”
舒似的话卡嗓子眼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最后只能化成一句低低的嘀咕:“错个屁……”
她发现她真的受不住边绍用这副温柔的神情跟她说话。
每次他声线压低地跟她说“好不好”这三个字时,她就会感觉自己身上的刺被软化掉一点。
那三个字就好像有魔力一样,他只要说出口,她根本就硬不起心肠计较或者拒绝。
这个男人身上的温柔太毒了,悄无声息间就能让人松下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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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单的时候是舒似抢着买的,边绍才刚站起来,她就已经快步走到前台去了。
微信付款码按出来的时候她还特地回头看了一眼,唯恐边绍上来跟她抢。
边绍慢步走到她身边,温和笑道:“跑那么快干什么?我不跟你抢。”
“上回你请我吃,这回当然我请客了。”
收银员扫完码,舒似收回手机,看了一眼付款界面。
这顿吃得不贵,四百多块钱。
俩人出火锅店的时候差不多九点钟。
外面还有些闷热,连丝风都没有。
离停车场还有一小段距离,舒似走了没两分钟就感觉有点热了。
途径红绿灯人行道,是红灯。
舒似停下脚步,拿手拢了拢头发。
与她并肩的边绍问道:“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嗯,这不是跟你约了吃饭吗?”舒似觉得他真的是明知故问。
一想到今儿没去上班又少了千八百块的进账,舒似有点肉痛。
边绍侧头看她,“你们上班很自由吗?”
“嗯,自由。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看自己怎么想。”
“为什么?”
“自由没有用啊,会饿死的。勤劳才能挣钱。”舒似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投向对面等待红绿灯的路人群。
“这个行业竞争也挺激烈的,好看的女孩子太多了,你贪自由懈怠下来很快就会被淘汰遗忘,男人的新鲜感并不可靠。”
话说得直白,隐隐有苍凉索然之意。
她双手环臂,目光微空,面目融在热闹的人群里却显得有些冷清。
她好像沉浸在了自己的那个世界里。
一瞬间,边绍感觉他们之间的距离感陡然拉长,十分明显。
他望着她的表情寡淡的侧脸,一时无言。
舒似话里的言外之意,他听懂了。
他觉得自己此刻应该说点什么,才能把她悲观的想法牵回来一点。
但他最后什么话也没说。
绿灯亮起,舒似随着簇拥的人群过人行道,有人从她旁边挤了过去,快步往对面跑。
舒似身子往旁边歪了点,脚下蹭挪两下,接着——
有人轻轻拥住了她的肩膀,遂即又松开。
她侧头而望,边绍脸上的笑容干净又温暖。
“小心一点。”
“没事儿,那人跑太急了。”舒似不以为意地撩了下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