囹圄——十三槐
时间:2022-08-15 07:01:49

  舒似虽然一天没吃饭,但是方才在外头冷风一吹,胃里就不太舒服,吃得也不多,也就是垫吧垫吧肚子。
  边绍几乎是在她停筷的片刻之后也停下动作,起身去结账。
  舒似先走出私房菜馆,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等着,掏手机看了眼时间,不过七点开外。
  *
  此时华灯四起,下班高峰期的潮水还未褪,车流依旧堵得不像话,整个城市都充斥着闹哄哄的各种声音,嘈杂鼎沸。
  各类快餐饭菜和汽车尾气味以及不知名的其他味道混在一起,糅在夜风里。
  声色犬马的夜晚,不过才刚刚张开漆黑的双眼。
  舒似皱了皱鼻子,低头去回何佳的微信。
  消息是半小时前发来的,问她怎么还没有去上班。
  舒似回得言简意赅:[谈恋爱,勿扰。]
  何佳一个电话直接甩过来,舒似想都没想点了拒接。紧接着对方的语音条就开始没完没了地怼了过来。
  舒似今天心情好,点开一个凑到左耳边听,纯粹当无聊打发时间了。
  何佳在那头疯展示着优美的中国C语言,舒似听得咧嘴直乐。
  正听得有滋有味的,右手悄然被一着温暖的手牵住。
  “在听什么?”
  舒似放下手机,转头笑道:“听何佳说相声。”
  边绍点点头,复而又皱了皱眉头,手又握得紧了些,轻声问:“手怎么这么冷?”
  “不冷吧。”
  “手都凉成这样了,刚才出门的时候就该让你多穿点的。”
  边绍想着她以前那些劣迹斑斑,不知怎么,心头莫名有了点火星子冒出来,语气略带了点责备:“你就是不把身体当回事儿。”
  “我真不冷啊。”舒似耸肩。
  边绍眉头皱得更明显,张了张嘴还要再说,舒似急忙打断:“欸,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一会儿就热了。”
  这男人真是怪唠叨的,打一开始认识就唠叨。
  “嘴上知道……”
  舒似一见他还要说自己,急忙扯住他就往旁边走,告饶道:“知道错了,边医生,你别唠叨了。”
  平日里声音那样清冷的人,此刻语气软得不行,还带着笑意。
  边绍剩下的话堵在喉咙里上下不是,被她这句话跟水一样泼下来,心头的火星子霎时就熄了,就剩点烟丝在徐徐地冒。
  他无奈看着舒似的背影,摇摇头垂眸还是无声笑了下。
  迎面避过三两路人,俩人上了天桥。
  天桥上,左边一排过去,有摊贩在摆摊,小玩意儿、雕刻物、女生用的小头饰。
  右边则是坐着几个流浪汉和乞丐,七倒八歪,双目无神。
  人流来回,匆匆忙忙,停留的人极少。
  舒似突然停下脚步,看向右前方的地上——
  那里坐着一个小男孩,浑身脏黑,瘦骨嶙峋的,大概七八岁的样子,这样凉的天,却赤着上身,下身一条破旧的短裤。
  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手缺了半条胳膊,显得有点骇人。
  每当有人经过他身边,他总是满脸渴望地举起手里的不锈钢碗颠一颠,等路人走开,他又低下头去,或跟旁边同样年纪的同伴说一两句话。
  边绍循她目光望去又收回,语气清淡道:“怎么了?”
  舒似静了两秒,摇头。
  等他们经过那小孩面前时,她用余光又扫了他一眼。
  他抿着嘴角又把碗抬起来,还是那副渴望的模样。
  靠得近了,舒似才发现这小孩的眼睛蛮好看,大而透亮,水汪汪的。
  他们从他面前过去了,他手里的碗好似千斤重,落在他屁股底下的那张塑料纸上,簌的一声哐响。
  小孩再次低下头去。
  舒似往前走了两三步,脚步又顿住。
  她低下头,从包里拿钱包出来拿手指翻了翻,全是百元的红票。
  她瞅向边绍,“你有零钱吗?”
  边绍愣了两秒,拿出钱包仔细查看,抽出张五十块来,“最小就是五十了。”
  “你等我一下。”
  舒似抽走他手里的绿票,转身走到那小男孩面前,半弯腰把钱放进不锈钢碗里。
  小孩抬头看了她一眼,眨眨眼,嘴巴嗫嚅两下。
  舒似没听清,但看嘴型好像是在说谢谢。
  舒似淡淡朝他笑了笑,转身要走。
  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她垂眸去看——
  抓在她手背上的是一只瘦小的手,很脏。连指甲盖边缝上都是脏黑色的。
  是坐在小男孩身边的同伴,差不多的年纪。
  也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一样脏污。
  舒似目光微微上移,甚至看见他细瘦的手臂上有青紫的淤青。
  他的手是湿热的,抓握得很用力,甚至有点拉扯的意思。
  他也同样用那种渴望的目光望着她,不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把手里那只碗往上稍稍抬了抬。
  舒似抿抿嘴,她看了看天,在想她这爱当烂好人的臭习惯什么时候才能改掉。
  夜空深沉,几点缀星。
  真好看啊。
  她低下头去,用单手翻包,打算去拿钱的时候,边绍走到她身边,弯腰从钱包里抽了张一百元放在小孩面前碗里。
  那小孩立马松开手,把碗里那张钱飞快抓起来扭成一个卷,放进了身后一个破包里。
  最后他脸上绽出一个欣喜的笑容,仰头双手合十朝着他们不停晃动。
  他的目光里一点点防备都没有了,就因为一百块钱。
  舒似看得有些怔了,足足好几秒才回过神。
  *
  从天桥下去,俩人慢悠悠地朝方阳小区的方向走。
  中途经过护城河边。舒似猛地想起有一次她下班边绍来接她回家,半路她下车吐得天翻地覆的那档子事儿。
  于是她忍不住停下脚步。
  “怎么了?”边绍问。
  舒似朝他笑笑,“走累了,停下来吹吹风。”
  从天桥下来,她情绪就有点低落,一路边绍看在眼里,他大概猜晓是因为方才那两个小男孩。
  她在可怜他们。
  可是他并不是很明白,这种怜悯感为什么会影响到她的情绪。
  分明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边绍眉间微蹙,但他觉得此刻问她,大概不合时宜。
  所以他什么都没问,只是轻轻说了声:“好。”
  此刻时间还早,俩人靠在栏杆边,眼前是流动的河面,身后是呼啸而过的车子和来往的路人。
  风不时从远处吹过来,似乎更凉了。
  “为什么不开心?”边绍突然轻声问。
  舒似侧头看他一眼,又转回去,“我没有不开心。”
  他握住她放在栏杆上的手,默然无言。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好像知道,又不明白。”
  “什么?”
  边绍想了一会儿,说:“说不清楚。”
  他出门大部分时候都是车辆代步,很少会遇到在路边乞讨的那些乞丐。
  偶尔看到,他也只是在车里淡漠地看着。
  看着他们永远都是一样的颓丧落魄的模样,毫无生念。
  苍老幼弱的,残缺病态,本该可怜。
  偏偏真实的苦难者中混进了一些虚假的表演者。
  久了,就分不清了。
  那些人中,有些甚至四肢健全,正当壮年。
  明明有手有脚却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非要选择把尊严抛弃,露宿街头。
  为什么?
  他会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去端详他们,但往往得不到答案。
  生活在不同的环境里,是没办法感同身受的。
  人性本来就是复杂的。
  就像他自己一样,人人都觉得他温和有礼。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温柔表象撕开之后,底下全是无动于衷的漠然。
  有时候他会疑惑:为何自己居然会无情至此?
  可依旧没有答案。
  他可怜他们,但他从来没想过去帮助他们。
  一次都没有过。
  *
  舒似两只手都压在栏杆上,身体微微前倾着,目光在河面上转动,从远到近,又由近去远。
  最后她得视线定在一处,那是灯光投映在水面上形成的光漪,黄澄澄的,一圈一圈缓缓地在河面上晃动。
  舒似看得出神,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开口说:“我以前……两三年前的某一天的下午,我和何佳去逛街的时候也遇到了一个七八岁的小乞丐。”
  “就在南门小吃街的路口,他上来乞讨,当时我给了他二十块钱。但是等我给完他之后,不知道从哪里又突然涌过来好几个同他一样大的小孩。”
  “他们一下就把我和何佳围住了,手往我们身上又拉又扯。周围的人都避得远远的,看戏一样地看着我们。”
  舒似的声音轻了些,“那时候我看着他们的眼睛,真的是突然感觉到害怕了。”
  “其实我很喜欢小孩的,但是那时候我是真害怕。他们那眼神……太凶了,狞得一点都不像小孩子能有的眼神。”
  舒似用力闭了闭眼睛,语气却很淡。
  “其实我刚刚打算不给的,我怕他又想以前那些小孩一样上来扒拉我。”
  “有时候我真想自己心肠硬一些,不忍心那就闭上眼睛不看就是了,反正两三步走过了,也就过了。”
  “可心里又过不去,总觉得他们好可怜。既然遇上了能帮一次就是一次吧,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给不了更多了。”
  “但其实,我知道的。我给他们的钱他们自己根本没办法拿到,回去都要上交的。”
  舒似轻声说完,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她看着河面,侧脸显得有些落寞。
  “他们年纪那么小,却那么瘦。我看着……挺难受的。”
  看到他们,总能让她想起小时候她寄在舒丽彬家,每天都过得惶惶畏缩的日子。
  看着那些小孩,她又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可怜了。
  真的就应了那句话:一个人的不幸,大概要用更大的不幸来安慰。
  凉风跌送而来,呼呼地吹乱了她的头发。
  “我是不是很啰嗦。”她似乎觉得自己说了太多话,便捋着额前的散发,侧头去看边绍。
  撞上他的目光,舒似微微怔住,感觉本有点嘈杂的世界蓦地一下就安静了。
  他的目光,怎么说呢?
  柔澈而温暖,还糅杂着一些她无法用词语来描述出来的情感。
  他认真地看着她,路灯和来往车辆的灯光交织在他眼中,满满当当的,一闪一闪的流光晶莹,好看的不像话。
  “为什么这么看我?”舒似略有点不自在地把发捋到耳后。
  边绍很慢很慢地摇了摇头,缓缓走到她身后轻轻拥住她。
  “冷不冷?”
  她含笑的声音传回来:“刚刚冷,这下不冷了。”
  风停了,河面却仍旧是不止的波光粼粼。
  他不禁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她的声音传回来:“你……怪怪的。”
  边绍没有回答,只是拿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发,在她身后无声微笑。
  她以为她话说太多显得啰嗦,他却窥到了她话语中羞涩的怜悯和羞涩的真心。
  神会怜悯世人。
  而此刻他觉得他怀里拥住的她,正是温柔神明。
  歌词里唱:
  往往爱一个人,有千百种可能。
  我在等,世上唯一契合的灵魂。
  他始终觉得自己不完整,而这一刻,他灵魂深处缺失的那一块情感拼图,终于在她身上找到了。
  他不会告诉她,他自己知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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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老夫累了。。
  上一章bai度搜搜就能上dw网看了。。
 
 
第55章 
  立冬的前一天,A市半夜突然降雨,这场雨一直持续下到第二天早上。
  气温陡转直下。
  舒似下午起床的时候,明显觉得鼻子有点塞住了,甚至还有点头痛。
  她起床去了卫生间,在淋浴间冲了很久的热水澡。
  点了个外卖吃完收拾之后,把床上的四件套换下来丢进洗衣机,忙碌完之后又窝回了床上。
  她平躺着,先给外婆去了一个电话,闲扯两句老人家又是开始心疼电话费,连连催她挂电话。
  今天是立冬,刚好也是周日,可对她来说,今天跟以往重复的每一天没有任何不同。
  她刷着微信里一大堆同行和客人群发过来的祝福短信,索然无味地一个一个回复过去两个字:谢谢。
  等敷衍完那些群发消息,她才点进边绍的聊天界面,他发了三条消息:
  [早安。]
  [午安。]
  [今天立冬了,你想吃汤圆还是饺子?]
  她翻了个身,回他:[都不想吃。]
  他很快回过来一个电话,声里含笑问她:“那你想吃什么?”
  她懒懒的应声:“我起床吃过饭了。”
  “你还好意思说,现在几点了?”
  舒似看一眼时间,“三点三十七,哦,三十八了。”
  “你真是……”他顿一顿,“算了,一会儿你又要说我唠叨。”
  舒似哼两声,把被子拉起来盖过头顶。
  她听见电话那头有汽车鸣笛声,于是问:“在开车?”
  “嗯,回我爸妈家吃饭。”
  “哦。”
  “家里陈姨做的酒酿圆子很好吃,晚上我回来的时候带一些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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