囹圄——十三槐
时间:2022-08-15 07:01:49

  她静坐很久,直到被人拥进怀里。
  他的怀抱温暖又熟悉,浸着古龙水儿的清香。
  “在想什么?”边绍轻声在她耳边问。
  舒似顺势把脑袋靠在他胸膛上,笑了笑说:“想我阿婆了。”
  “那要不要回去看看?”
  舒似摇摇头,“等过年的时候再回去吧,平常回去她老是要唠叨我浪费钱。”
  边绍轻笑道:“老人家都这样。”
  话说完,他感觉怀里的人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她的声音有点闷:“你家里老人也这样吗?”
  边绍想了想,说:“那倒没有,我爷爷奶奶跟我爸妈一起住在近郊,我平日回去也不远。”
  舒似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脸颊蹭着他的胸口低声说:“我困了。”
  “那睡一会儿?”
  “好。”
  尽管窗帘被拉得严丝合缝,但窗帘支撑杆上面还是漏进来了一点光线。
  房间里昏暗而安静。
  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是侧着身面对面相拥躺着。
  脸对脸,近在咫尺。
  舒似睁着双眸,专注地看着边绍的脸。
  尽管他的面容在昏暗的环境里显得那么模糊而暗淡。
  她还是看得很认真。
  “边绍。”她喊他。
  他嗯了一声,声音沉又柔,无比清晰地钻进她耳朵里。
  她勾着手指蹭着他的脸颊,轻轻问:“你没睡着啊?”
  “睡着了,我现在是在做梦。”
  舒似笑了,笑着笑着就忍不住鼻子发酸。
  以后她是不是就再也不能听到他这样温柔地回应她了?
  她真舍不得啊。
  一想到这里,她的眼里就忍不住聚了一层温热的水意。
  怕他听出自己声音的异样,她便不再说话。
  边绍敏锐地捕捉到沉默里的压抑,静了一会儿之后,他微微收紧搂在她腰上的手,把人儿往怀里又带了带。
  “怎么了?嗯?”
  舒似眼里刚褪下的水意又荡了上来,她拿指甲用力掐进自己的大腿肉里。
  清晰的疼痛让感性的悲伤缩回了心里,理智爬上来占据了上风。
  她说:“我累了。”
  边绍静了静,嗯了一声。
  “所以边绍,我们还是分开吧。”
  话说完,她顿时感觉他的手臂略微发力,身体被他紧紧拥住。
  她的脸颊紧密地贴在他温暖的胸口上,他的心跳隔着衣服布料在她耳边发出杂碎而发闷的心跳声。
  边绍声音发紧,却硬是挤出了一点笑音:“我好像真的在做梦。”
  舒似不肯定也不否定他的话,只是沉默。
  边绍松开她,起身要去拍灯,被她拉住了。
  “不要开灯。”
  于是他又把手收了回来,过了好一会儿,他问:“为什么?”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点点疑惑,但还算淡定。
  为什么?
  舒似也好想问为什么,为什么当她重拾希望准备重新上路向幸福出发时,会有一堵厚墙从天而降骤然落在她面前。
  为什么别人的生活顺风顺水,万事如意;而她就该随波逐流,风雨飘摇。
  二十多年来,她一路在生活的泥泞里摸爬滚打过来,已经知趣学会不再去奢望那些美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分明有一双十指完好的双手,可为什么连一点点温暖她都抓握不住?
  一万个为什么盘桓在心中,却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她也无力再去追问,大概命就如此,她认了。
  她的心一点点冷下去,“我一早就说过了我们不合适。”
  “这不是理由。”
  边绍说完话,起身还是把灯打开了。
  骤亮的光线让舒似应激地闭上了眼睛,她听见边绍说:“你睁开眼睛跟我说话,舒似。”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连名带姓地叫她了。
  舒似睁开眼睛,便迎上他平静而专注的目光。
  他也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
  尽管他努力克制收敛情绪,可眼里的凉意却还是漫了出来,不尖锐但很陌生,就像无数细密的针脚扎在她的心口上。
  舒似和他对视着,最后缓缓坐起身来,轻声说:“你还记不记得,刚开始在一起时,我答应你试一试。”
  “可是现在,我不想试了。”
 
 
第57章 
  言不由衷,伤人伤己。
  边绍没回应她的话,他只是皱着眉,认真地看着她。
  他眼中的清寂忽明忽暗,一点一点地压过来,她不甘示弱地用冷漠顶回去。
  到最后,她甚至感觉那个跟边绍无声对峙的人不是自己,而她则从那躯空壳中挤了出来,浑浑噩噩地陷入了混沌中。
  她甚至想不起边绍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等她意识回笼过来时,他似乎已经离开很久了。
  她缓缓探手揿下灯光开关,房间里顿时又昏暗下去。
  她的身子像被突然卸了力,一下子就瘫回到了床上。
  她的手脚渐渐拢缩,腰弯下,把自己蜷成一小团,就那么躺着。
  房间里静得瘆人,只有加湿器发出微弱的声音。
  她的脑袋里像被粉碎机搅过一遍,她甚至不觉得悲伤,也没有流眼泪。
  过了一会儿,她爬起来,点了根烟走到窗边重新拉开窗帘。
  外头大片的阳光再次倾泻进房间,是那样明烈耀眼,却根本照不进她的心。
  舒似坐回了榻榻米上,目光空荡荡地透过本玻璃去看远处的天空。
  慢慢的,慢慢的。
  她含糊地哼起小时候外婆经常哼给她听的一首小调。
  调子低而轻,哼得断断续续。
  她抱着腿,脑袋搁在手臂上,左右慢慢悠悠地晃着身体。
  哼着哼着,她身体有什么感觉迟缓地苏醒过来。
  她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朦胧,心脏钝钝地发疼。
  那些破碎不成调的音节里未停,有水滴在阳光里悄然坠下,一瞬间的晶莹透光,最后闷闷地落在榻榻米上。
  天蓝云轻,天气真好啊。
  *
  后来舒似睡着了,睡睡醒醒,却完全不想动。
  这一觉她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十多个小时没有进食,但她竟然没有什么饥饿感。
  舒似坐在椅子上,盯着面前的饭菜忍不住地想:人为什么要吃饭?要是不用吃饭该多好。
  傍晚,舒似化妆收拾好要去上班,临出门上了趟卫生间,发现这月的姨妈提早来了。
  她在马桶上坐了三分钟,最后在柜子里随手扒了两片卫生巾塞在包里。
  到“朗悦”才不过七点,六楼小姐房里人没几个,稀稀拉拉。
  何佳正躺在沙发上玩手机,脚放在沙发靠上一晃一晃。
  见她来了也只是别过头瞥了她一眼。
  签到买票,舒似把包塞进收纳柜里,坐到她身边。
  “今天这么早呢?”大概是平躺着的原因,何佳的声音有点发虚。
  “姨妈,本来不打算来的。”
  何佳:“我靠,你不怕把姨妈给喝倒回去吗?”
  “又不是没有过。”
  舒似扯了扯嘴角,一脸的无所谓。
  “果然是拥有的就不知珍惜。”何佳哀叹。
  舒似低下头打开手机,习惯性地就点进微信,最近联系人最顶上的头像还是那片深蓝色的湖泊。
  她定定看了几秒,手指轻轻左划,点了删除键。
  她锁了屏幕,问:“你那孩子打算怎么弄?”
  身边其实没有坐着其他人,她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
  何佳没理她。
  也不知是她问得太小声,还是何佳装作没听到,对着手机啪啪地点得可起劲儿。
  舒似冷眼静看了她半晌。
  何佳终归还是受不了她冷飕飕的眼神,含糊道:“你能不能别用你那眼神刀我?”
  舒似回给她一声充满嘲讽的冷哼。
  何佳嗔怒地蹬了她一脚,坐起身来。
  她的动作很缓慢,带着一股小心翼翼的味道。
  舒似看在眼里,心如明镜。
  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那么静静地望着何佳。
  何佳脸色恬淡地回视她,“你不要用这种看废物的眼神看着我。”
  舒似冷笑着吐出两个字:“废物。”
  “你不是?大哥不笑二哥,你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舒似咬牙道:“废物。”
  “老子操/你/妈!”
  “操/你二大爷。”
  ……
  在一众看热闹的女人眼里,她们就那么冷眼看着彼此,用最脏的话骂对方。
  可又有什么用?
  什么都改变不了。
  “你是真他妈没出息。”
  舒似甩下一句话,起身去收纳柜翻出包里的烟和火机,径直就往外面走。
  在走廊里,她垂头点烟。
  烟头猩红忽亮忽灭,白雾蕴起。
  她在辣眼的烟雾里瞥见掌中黑色打火机上的印刷字体——
  朗悦大酒店。
  白色的字体,朗字的最上面被磨去了一点。
  舒似眯着眼,一动不动地看着。
  渐渐的,她的身体颤抖起来,呼吸都乱了。
  她举起手,突然重重地把火机甩了出去。
  她用了很大的力气,可那打火机却只是砸在墙上,直线落下静静地躺在地毯上。
  没炸,一点事都没有。
  就仿佛在嘲笑她一般。
  舒似身上劲儿一松,肩膀塌下去,无力地靠到墙上。
  她抬手捂住双眼,心里蓦然起了一阵令人恶寒的空乏感。
  那种感觉就好像一把大锤,缓慢地压下来又举起,落下又抬起——
  一下又一下,把她们锤成一滩软乎散乱的烂肉。
  命该如此。
  她们就只能这么生活。
  *
  那天晚上,舒似做了一个虚幻冗长的梦。
  梦里她与往常无异地起床洗漱,吃完外卖收拾垃圾下楼去丢,去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烟。
  她在门口点了一根,边抽边望着来往的路人,心里疑惑:他们为什么一直看着自己?
  直到一对年轻的情侣路过她面前,女孩看了她一眼,低头轻笑说:你看那个女人,为什么不穿衣服?
  舒似手指间的烟无声落地,地面溅起零星的火星子。
  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按下了慢放键。
  路人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长久而诡异。
  舒似无端觉得心慌,她避开那些人的目光,低头去看,她竟然真的是赤身裸体。
  她狼狈地转身就逃,一直跑啊跑啊,跑过两条街,拼命从汹涌的人群中挤出去。
  她这辈子从来都没有那么惶然过。
  她躲在路边一条暗巷里,过了良久,她才畏缩地从深处走出去。
  走到巷口,她迎面再次撞上那对窃窃私语的情侣。
  他们身后跟着一群面目模糊的人。
  女孩的嘴巴无声翕动,却是无声。
  舒似慌张地张嘴要辩解,她想说:不是的,不是的……我有穿衣服的。
  可她用尽了力气,却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原来,人在梦里是不能说话的。
  他们的眼神像是无数双指甲锐利的手,疯狂撕扯着她的皮肤,痛得她浑身颤栗,而她的双脚却像是被胶水粘在地上,无法动弹。
  她张口不能言,只能看着他们面带讥笑地再次离去。
  舒似觉得自己好像落泪了,等她眼里的泪夺出眼眶,行动才恢复如常,身子却已经近乎脱力。
  她摸索着墙,一点一点朝外面走。
  终于再也没有人注意到她了,人们目不斜视,仿佛看不见她。
  她埋头走到街边一家服饰店里买了一套衣服。
  出门时正好与一个女孩面对面撞上,舒似下意识地就往角落躲去,像是一个做了亏心事的小偷,连头也不敢抬。
  那女孩用很奇怪的语气问她:你在干什么?
  舒似双唇嗫嚅说不出话,只能在心里想:你不要看我,我没有穿衣服。
  女孩面露疑惑,摇摇头自顾自去挑选衣服去了。
  舒似很慢很慢地回头去看她,视线掠过试衣镜里——
  自己蹲在角落里,穿着一件土得掉渣的紫红色T恤,绿色的破洞裤子。
  丑陋地像个小丑。
  舒似想:啊——原来自己穿着衣服的啊,那她为什么要躲开呢?
  她定定地看着镜子出神。
  顷久,她扯着嘴角咧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接着无法克制地恸哭。
  镜子轰烈碎裂。
  她捂着嘴,泪眼模糊地在碎片中看见无数个自己,丑陋阴郁,黯淡畸形。
  她们做着各种夸张的面目表情,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
  舒似起身逃走,地面龟裂出无数条裂痕分开,她一脚踏空了,顿时陷落进虚无的黑暗里。
  ……
  舒似身子一个抽搐,从梦中惊醒。
  房间里一片昏暗,舒似睁大了双眼,只觉得手脚冰凉,背后濡湿一片。
  她重重的喘息着,脑海里一片空白,唯一能感受到是胸腔里的心脏跳得很快——
  噗通,噗通通……
  在谧静的房间里,听得格外清晰。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意识才逐渐回笼。
  她拍开灯,坐起身来点了根烟,仍然心有余悸。
  打开手机,下意识地就想给边绍打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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