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似拿着筷子一下一下戳着,漫不经心地应:“是啊。”
雨势丝毫没有弱下去的劲头,噼啪地砸在防盗网和玻璃上,一声一声的,让人心神不宁。
何佳睨她一眼,“你想啥呢?”
舒似摇摇头,安静吃饭。
吃完收拾好桌面,何佳提着垃圾去楼道里扔,回来关上门就看见舒似整个人呆站在窗边,窗户被她打开了。
“你把窗户关上行不行,一会儿一地的水,怎么的你要淋雨啊?”何佳说。
舒似顿时像被触电似的把手缩了回来,她拉上窗,快步走进卧室穿了件外套,出来摸过茶几上的手机,走到玄关处穿鞋。
“我出去一会儿。”
何佳疑惑道:“你干啥去?”
舒似却像是没听到她说话似的,飞快地开门冲了出去。
*
正值出租车交班的时间,又是下雨,车很不好大。
舒似站在小区门口等了几分钟都没车,她只能冒着雨走到对面马路上去打车。
风大雨烈,她撑伞都费劲儿,单薄的伞被吹得晃个不停。
冰冷的雨夹在风里刮过来,没一会儿她身上都湿透了,头发甚至都浸成一撂一撂的。咎
好不容易打到了一辆车,她钻进车里。
“师傅,到方阳小区。”
出租车司机在后视镜里看她整个人水哒哒的,神情有点嫌弃道:“姑娘,你这浑身的水弄得我车座垫都湿了。”
舒似忽视他脸上的表情,声音很诚恳地说:“不好意思师傅,我一会儿下车多给你二十块行么。”
司机看她这么好说话,脸色才好了些,说:“扶手箱里有纸巾,你自己擦擦吧,纸巾下车记得带走。”
舒似低声说了谢谢,抽了两张纸巾低头擦拭着手机上的雨水。
至于自己身上,她没去管,手里紧紧攥着纸巾,疲惫得靠在了车窗上。
外面的天幕已经黑下来,她从车窗上看出去,只能看到玻璃上流动的雨帘,被路灯的灯光照得格外晶亮。
雨路滂沱难行,出租车在车流里几分钟才挪动一下,没一分钟又卡住。
车里没打空调,才不过十几分钟,舒似便已经手脚冰凉。
“师傅,能不能麻烦你把空调打一下。”
“空调坏了,还没来得及修呢。”出租车司机说。
舒似双手紧紧握着手机,只能作罢。
她能感觉到冰冷一点一点地透过布料钻到她的肌肤里,湿意也一点点地沁浸进她的头发。
那种从头寒到脚的感觉阴阴绵绵的,十分难受,又只能全凭体温烘干。
出租车开到小区门口,舒似下车。
又是一阵风雨扑面而来,舒似被吹得打了个哆嗦。
她站在雨里,目光四处搜寻,终于看见那两熟悉的沃尔沃停在七八米的路边。
没打灯,也没开雨刮,看不清里面有没有人。
她边往那边走,边拿手机拨通边绍的电话。
还没走两步,沃尔沃驾驶座的车门突然被打开了。
从车里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边绍。
他几乎是在她看到他的同时,就步履急促地朝她走了过来。
舒似放下手机的功夫,他已经来到她面前,雨把他浑身都浇湿了。
她看见他的那双深邃幽亮的眼睛,眼眶边有一圈压抑的红,看得并不真切。
他浑身被雨水浇湿,舒似突然就恍惚了一下。
她甚至都来不及把伞稍微抬起来,就被他紧紧地抱了个满怀。
怕伞撞到他,她慌忙把伞支向一边。
瓢泼的大雨立马浇头而下,把两个人完全浸湿。
行人侧目而望,又匆匆离去。
舒似喉头发涩,她抬起手想去推他,却被他抱得更紧。
他的怀抱在冰冷的雨里其实失去了原本的温暖。
那是一个极其冰凉的拥抱。
可神奇的是,舒似紧绷了一路的心,突然就软和了下来。
她在出租车上的时候甚至还在想:等见到他时候,一定要劈头盖脸地骂他一顿,然后掉头就走。
她不能,也不会让彼此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等她真的见到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还有什么可说的?
一个无言的拥抱就足以胜过一切千言万语。
她丢了伞,双手缓缓地环抱住他的腰。
他没说话,她也不言语。
他们就那么安静地拥抱伫立在雨中,任雨冲刷,却依旧牢得密不可分。
第60章
舒似连淋了两场雨,上楼时直接冻得浑身发颤。
“你去客厅卫生间洗吧。”
舒似丢下一句话直接往卧室走。
她此刻无比庆幸当初租了这个带两卫的房子。
回到卧室,她直接冲到衣柜前扒拉了套睡衣冲进了卫生间。
站在莲蓬头下冲了一会儿热水,才觉得僵冷的身体缓过来一些。
洗完澡吹了头发出了卫生间,边绍早就洗完澡换好睡衣坐在窗边,低着头在用毛巾擦拭头发。
他身上穿的是前阵子她在网上买的情侣款睡衣,丝绸面料,藏蓝色的长袖。
上身普通,除了舒适感挺好,她穿着没什么其他感觉。
都说人靠衣装,舒似反而觉得这套睡衣穿在他的身上,反倒是他清雅温沉的气质把衣服衬得贵气了许多。
见她出来,他抬起头看着她,顺手把毛巾挂到一旁梳妆台的椅背上。
“过来坐。”他微笑着拍了拍身边的床。
舒似竟从他那人畜无害的笑容里看出了几分兴师问罪的味道。
“……我头发还没吹太干,我再去吹吹。”
边绍的目光在她蓬松柔软的头发上停了几秒,还是笑着点点头:“好。”
她心虚地转身再次钻进卫生间,磨蹭了十多分钟,实在躲不了了才走出去。
边绍盘着腿坐在床上,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吹完了?”
“吹完了。”舒似硬着头皮答道。
边绍点点头,“还有什么事情要做的吗?”
“……没了。”
“那你坐到床上来,我们说说话。”
舒似看看他,又看看床,头一回觉得她的床是那么的面目可憎。
但她最后还是选择屈服,她坐到他面前,甚至也盘了腿。
俩人面对面,好像对薄公堂。
他手臂自然下垂,两手交握着抵在腿前,专注地看了她一会儿,柔声问:“你有没有想跟我说的?”
舒似摸了摸脖子,避开他的眼神,“没有。”
他眉头微挑,“真没有?”
舒似想了想,探究问道:“你想听什么?”
“没有就算了。”边绍摇摇头。
舒似一口气还没松到底,听见他又说:“可是我有话对你说。”
舒似低头玩着指甲,语气闷闷的:“你说吧。”
他静了静,开口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不告诉你?”
“我妈她来找过你是不是?”
原来他知道了,难怪。
舒似的头埋得更低了,就差垂到胸口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嗯?”
他的语气越温柔,舒似就越不敢看他。
边绍看她这副逃避的模样,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他伸出双手捧住她的脸庞抬起来,让她和自己对视。
舒似心中天人交战,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觉得没必要说。”
“为什么没必要。”
因为你妈妈她说的都是事实啊。
舒似默不作声。
边绍轻轻叹息,他凑近她,前额顶着她的额头,声音又柔又沉。
“似似,我很抱歉,让你面对这些。”
“可我希望以后有这种事情发生,你能第一时间告诉我,行吗?”
舒似阖了阖眼,她挣开他的手,稍稍离他远了些。
“其实边绍,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妈妈没有来找我,我们可能……也不会有好结果。”
他眼神平和地看着她,“为什么?”
“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清楚我心里的感受,我太悲观也太爱乱想了,可我没办法改正我这种心态,我跟你在一起确实很开心,你让我觉得很温暖,可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分手不单单是你妈妈你来找我的原因,更多的是我自己的问题,你懂我的意思吗?我们不相配的,我太糟糕了,我的工作并光彩,甚至连我都厌恶自己,所以我根本就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你那么好,我始终觉得我这样的人……配不上。”
舒似说不下去了,她知道自己话说得一点条理都没有,但她还是全说了出来。
因为只有这个机会,她怕等她睡上一觉,这些自卑矛盾的想法又会被自己死死摁回心里的最深处。
她深深呼吸了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边绍看了她片刻,突然微笑起来。
他笑得眉目舒展,连语气都轻松起来,“我很开心,似似。”
“这是你第一次跟我敞开心扉说心里话。”
“是我太迟钝了,没有站在你的角度想问题。但我想让你明白,我们是平等的。”
他专注地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我们是平等的,从我们认识最初开始,一直都是。”
“你说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上的人,怎么会呢?你看我们现在分明坐在一张床上面对面说着话,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我们之间分明这么近,不是吗?”
“你觉得你的工作不光彩,配不上我。可是你要明白那只是你面对生活给的题目而作出的一个选择而已。”
“人活在这世上,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不能自己选择的。”
“哪怕就是做错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一点一点地把回答掰碎揉开讲给她听。
最后他拉过她的手轻轻握在手里,说:“我是个会独立思考的成年人,你好不好不是你自己说得算的,你不能替我感受我的感受。”
“在我心里你很好,所以你不要自卑。”
“所以以后,不要再随便提起分手的事情了。”他脸上的表情突然认真严肃起来,“不然我真的会生气的。”
她怔怔地看着他,过了许久才说:“……很难的。”
我们在一起很难的。
“不难的,只要你不放弃我。”
他轻轻地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其他的有我,你只要坚定地跟我在一起就好。”
舒似抿着唇,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他回视着她,眼神坦荡而温柔,一点躲闪都没有。
曾经舒似觉得,两个人感情之间的冷战争吵就像是晴朗的天突然下去了一阵暴雨。
她没有伞,只能站在雨中,淋得浑身湿透。
在上一段感情里,戚济南对于她来说,就是是一座小小的房子。
她步履艰难地来到他的门前,询问是否能让她进去避避雨,可回应她的,永远都是那扇沉默紧闭的大门。
她却固执地呆在门口不肯走,可他甚至连一把伞都不愿意借给她。
直到雨停,她终于起身走了。
她原本以为这是人之常情,可边绍让她明白了。
原来不需要她狼狈地去寻找避雨之处。
她只要站在原地,他就会主动顶着暴雨的倾泻来到她的身旁,他会为她撑伞,也会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带她去她应该要去的地方。
舒似知道这是多么一件难能可贵的事情。
她突然想到大话西游里的那句话:
我的意中人是一个盖世英雄
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踩着七彩云霞来娶我
她以前觉得这话矫情,此刻也仍觉有几分,却又格外应景。
许久,舒似莞尔一笑,轻轻嗯了一声。
他嘴角也漾起笑,伸手把她拥进怀里,吻了吻她的头顶,“那现在我们睡觉好不好?”
“好。”
*
舒似终于深刻体会到睡觉是一个费神伤身的动词。
她醒来时,全身像被拆散了一样。
腰不是腰,腿不是腿,根本没法儿要了。
明明平常那么温良的一个,不过分开半个多月,昨晚是发了狠地翻来覆去地折腾,仿佛不把她生吞下去融为一体都不罢休。
“醒了?”边绍靠在床头上微微别过头来。
她没精打采地看着双目清明嘴角含笑的男人,心里忿然——
明明同样折腾到半夜两点,她这个要死要活的模样,为什么他却气色好得不得了?
舒似从床上爬起来,扶着酸痛的腰去洗漱。
卫生间镜子里的她,头发凌乱,脸白皙素净,眼下两印因为睡眠不足造成的青白之色。
多明显一副纵欲过度的面相。
舒似随便抓了抓头发,埋头刷牙洗漱。
洗漱完又出去躺回了床上,问旁边依旧靠着的男人:“你今天不上班吗?”
边绍有点好笑地看着她,“这才元旦放假第二天。”
舒似脑袋卡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于是哦了一声。
她这日子过得毫无规律,根本不会去在意今天是星期几的问题。
上班也自由,何佳也不拘着她。
一想到何佳,舒似突然就想起昨天出门前只跟她说自己出门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