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栖听林浩的话,跟着他往一中的方向跑去。
老城区里的路是最老的那种水泥路,因为长时间没有翻新,路上已经变得坑坑洼洼了,稍微一不注意,就有可能踩进水坑里。
雨下着起了一些风,撑着伞在小区里跑着很不方便,稍微一吹手上就有一股重力在把她往后扯。沈栖索性把伞扔了。
她喘着气问:“你刚刚电话里没说清楚,我发烧了脑子也有些蒙,到底是什么情况?”
林浩刚要说话,尖锐的手机铃声从他口袋里传来。
他接起电话,听了一会儿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好,我马上来。”
林浩换了只手拿手机,空着的那只手立马扯着沈栖的手腕往左边的巷子拐进去:“找到许梧黯了。”
沈栖猛地一抬头,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感觉到耳边传来的一阵又一阵雨声和风声。
渐渐地,沈栖看到雨帘中,前方出现了一个人正在朝他们招手。
林浩拉着她跑了过去。
青年撑着伞,手指往旁边的巷子指了一下,压低声音:“在里面,我找到的时候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沈栖闻言立马往巷子里跑进去。
青年本想跟上去,手腕突然一紧,他回头一看,看见林浩朝他摇了摇头。
.
四周到处都是雨水滴落的声音,旁边的自行车棚被雨声敲打的声音响而噪,花坛里的流浪猫蜷缩在草丛当中,睁着一双绿油油的眼睛向外看着。
墙沿处坐着一个少年,他的头发已经被雨水淋湿,额前的碎发湿漉漉的着水珠。他身上白色校服沾满了泥印,仔细看还可以看到一些细微的脚印。他脸上挂着彩,眼睛下方不知道是被什么利器划过,划破了一条伤口,伤口冒出的血渍混着雨水往外渗。
他仰着头,丝毫不在意自己脸上的伤口,也不在意下着的雨,任由雨水啪嗒啪嗒地打在他的脸上、身上。弯曲的膝盖,他的手臂无力地搭在上面,他整个人像是身处在地狱一般。
沈栖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她的脚步慢了下来,颤着声喊了一句许梧黯的名字。
许梧黯一愣,眼里的神慢慢缓了回来,他侧过头,视线撞上了沈栖的眼睛。
沈栖心里的那一道防线崩塌,她快步走上前,腿一软跪趴在许梧黯面前。她颤颤巍巍伸手去摸许梧黯的脸颊,在手指触上他的脸的一瞬间,沈栖的眼泪从夺眶而出,呜咽的哭声再也压抑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来的一路上沈栖就有想过见到许梧黯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她有想过会跟上次找到许梧黯不一样,因为上次面对的都是沈栖认识的人,沈栖知道他们不会做得太过火,但这次许梧黯面对的却是一直霸凌他的人。
她知道许梧黯的情况也许不好,但真正看到的那一瞬间,沈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撞,顿时疼的在眼里沁出眼泪。
许是听到沈栖的哭声,许梧黯也慢慢回过神。
他看着眼前号啕大哭的沈栖,强撑着身上的痛抬起头帮她擦掉眼泪,他嘶哑着声音问:“我没事。”
他没有问沈栖怎么会在这里,而是第一时间告诉她,他没事。
可是他这样看着像是没事吗?
听到许梧黯的话,沈栖哭得更凶了。她颤抖着手去抓他的肩膀:“你哪里疼吗?许梧黯他们打你哪里了?”
许梧黯吃力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嘴角轻轻弯了一下:“我不疼。”
沈栖呼吸一滞,心里某一处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
她以前很想看许梧黯笑,想看到他弯起的唇角,但从没有想过在这个情况下看到他弯着唇角笑的样子。她宁愿看许梧黯像往常一样,遇到事情还会皱一下眉毛。
看到他眼下那处伤口又沁出血,沈栖的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流:“你骗人,你装你妈呢许梧黯,别人打你打得这么重你不会喊一句疼吗?”
边哭边伸出手去擦脸上的雨水,不想让雨水碰到伤口感染。
许梧黯抓住她的手,轻声解释:“那是蹭到石头划伤的,不是用刀弄得,我不疼。”
“你装什么?那你脸上肿起来的地方呢?怎么可能不疼?你别装出一副什么事情没有的样子好不好我求你了,你说你疼啊!”
沈栖看着他颧骨那一块儿肿起来的地方,根本不敢上手去触摸,生怕一个不小心弄着许梧黯。
她平时遇事情那么冷静的一个人,现在却忘记了下一步该做什么,只坐在那儿哭。
许梧黯忍受不了,他手扣住沈栖的脖颈,把她往自己怀中一拉,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哪怕肩膀被撞得浑身一疼。
他轻轻拍着沈栖的背,顺着她的话说:“好,我疼,别哭了沈栖。”
在看到沈栖之前,许梧黯面对这愈发大的雨帘心里只想着,如果刚刚自己被打死了,他会不会轻松一点。
想到刚刚席林宇落在自己身上一拳又一拳的拳头,他心里反而没有一丝恨意和绝望,他只是顺从,任由他发泄在自己身上的拳打脚踢。他不觉得席林宇是错的,他恨自己,他对自己有太深的恨意。而自己,也不过是在赎罪,能做的也不过是在拳头下忏悔。
最近的生活太过于舒畅,他记忆中都快模糊了的那段往事被席林宇的出现又一次撕碎展现在他面前。
粉笔灰、肮脏的洗拖布的水、他桌子上涂抹的咒骂、凳子上黏着的胶水还有被人拉到厕所里去打骂,嘴里骂着的“杀人凶手”,那才是他永远不能忘记的时候,忘记了,就会有人来帮他回忆。
他真的不恨席林宇和江望吗?
怎么可能,现在可能习惯了,恨意也随着时间慢慢变成了接受,但当年不减的恨意却是确确实实的存在。只不过后来因为人们嘴里的一言一语,他选择了去接受这个惩罚。
今天席林宇发泄完他的怒火后,临走时说:“你怎么好意思忘记江盼?连自己杀了的人都能忘记吗?忘记了,我就替你回想起来。”
听到这句话,他突然想到了沈栖,那个围绕在他身边的小太阳。
他真的杀人了吗?
他真的应该愧疚吗?
如果是沈栖,她也会这么觉得吗?
在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许梧黯突然听到耳边传来沈栖的声音,她在喊自己的名字。
他抬起头看向她,他突然想到上一次也是这样子,他被人困住,沈栖也是这么出现在他面前的。
她好像总是能在自己身处困境时第一时刻出现在他身边。
突然,耳边沈栖的哭泣声停了。
许梧黯抬了抬眼睫看了过去,沈栖已经撑着水泥地站了起来,站起来的时候还拽着他的胳膊,想把他也拉起来。
他听到沈栖说:“许梧黯,我们去报警。”
第37章
沈栖的声音不大,在这一片都是雨声当中显得更为渺小。但许梧黯还是听到了,这个声音也落到了他的心底。
可是他迟疑了。
这件事他真的没错吗?
他抬起头,因雨势愈发大,雨水打在他的脸上,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他问沈栖:“你不会想,万一我本来就有错呢?”
沈栖顿住,随后问:“你觉得自己错了吗?”
她知道许梧黯指的不是自己被打这件事,而是在说从前的事情他有没有错。沈栖想到之前林浩口中的那个传言,她觉得许梧黯说的这件事跟那个传言脱不了关系。
许梧黯垂下眼:“我不知道自己错了没有。”
沈栖抱住他,她双手禁锢着他的整个身体,脸埋在他已经淋湿的前襟:“那就是没错。”
许梧黯一愣,呼吸也跟着窒住。
沈栖说:“你说你不知道,那你肯定是没错。如果你真的错了,那我陪你一起面对这事情的惩罚。”
她不清楚许梧黯说的到底是什么事情,从客观的角度讲,她应该先听一下许梧黯说的事情再判断对与错。但沈栖没有办法,她主观偏向他,她跟着他走,哪怕许梧黯真的有错,那一起接受惩罚就是了。
不知道是沈栖的哪一句话触动到了许梧黯,他的身体像是一瞬间被人抽走了全部防线,紧绷的情绪也随之松懈下来。他慢慢垂下脑袋,在沈栖退开身子的一瞬间,他的前额垂在沈栖的肩膀上。
沈栖一颤,很快又伸出手抱住许梧黯,一只手在他的脊背上轻轻拍打,似在安抚他。
许梧黯的声音从肩膀处传来,他说:“可是他们都说是我害死她的。”
这一瞬间,沈栖突然感受到了许梧黯的情绪。
他在朝她敞开自己的内心,在把自己最脆弱的软肋暴露给她。
沈栖强忍着泪,笑着说:“他们说得就一定正确吗?那我奶奶我妈妈都说是我害死我弟弟的呢。你说,我弟弟是我害死的吗?”
沈栖突然觉得自己跟许梧黯很像,哪怕许梧黯还没有把事情的全部告诉她,但从他的话语之间,沈栖得到一个线索。
她和许梧黯都是在别人的言语中被误解。
许梧黯没有了声音。
沈栖当然知道许梧黯现在在想什么,她说:“你看,你也说过我弟弟不是我害死的。但她们就是这么以为,所以别人的想法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她将手移到许梧黯的脑袋,将指尖插入他的有些湿漉的发间:“你问我觉得她们说的是真的吗?我告诉你我的答案,我不相信他们的话,我听你说。”
说完这句话,沈栖感觉到许梧黯放在身侧的手举了起来,然后穿过她的腰间紧紧抱住。
良久,他嘶哑着声说:“不是我的错。”
听到这句话,沈栖的眼眶突然就撑不住的红了,她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她颤着声:“我相信你,不是你的错。”
—
沈栖带着许梧黯从巷子里出来时,林浩还站在外面。
他站在屋檐下,指尖还夹着一根未熄灭的烟。
见到二人,他把烟头往地上一扔,一声不吭地从屋檐下走了过来。走到沈栖身边时,他把身上的薄外套往沈栖怀中一扔:“穿上。”
沈栖垂着眼,将怀中的外套抖开,然后垫脚披在许梧黯肩上。
林浩看到这一幕都被气笑了,咬着牙吸了一口气,半笑不笑道:“还知道心疼别人。”
他问:“现在要去哪儿?”
沈栖说:“去警察局。”
.
三人到了警察局报了警,因为许梧黯是未成年,要通知家属。
许梧黯坐在椅子上,轻声说:“他们出差了。”
警察义正词严:“工作的事情哪里有自己的孩子重要?”
他给许梧黯的父母打了电话,但因为从那边赶回来还要七个多钟头,只能给许梧黯的班主任打了电话。
沈文锦很快赶了过来,见到沈栖浑身湿透地披着毛毯坐在那儿吓了一跳:“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沈文锦让沈栖回去换身衣服,但沈栖说她要陪着许梧黯。
沈文锦拿她没办法,只好弄完警局的事情自己回家给沈栖把衣服带过来。
林浩的那个朋友也过来了,帮着做了笔录。
做完以后,林浩想着没自己的事情准备跟他一块儿走:“你姑姑都来了,没事儿我就先走了。”
沈栖点点头:“谢谢你林浩。”
林浩笑着调侃:“真不容易啊,还能从七姐空中听到‘谢谢’这一个词儿。”
沈栖翻了个白眼,骂他不识抬举。
不过她嘴上骂着,心里却很感激林浩。今天一个早上,林浩做的事情她不是看不到。林浩一直把她当妹妹,也是真心地为她好。
今天拉着她急着去找许梧黯时的模样沈栖还记着,
她感觉心里很暖,她的朋友也开始在接受许梧黯。
走之前,林浩跟沈栖说:“一会儿要去医院是吧?你不是发烧了吗?自己身体感觉怎么样?去医院的时候你自个儿也看一下,打个点滴退烧最好,今天早上这么一淋雨,温度肯定又高了。我那时候把衣服丢给你,想让你别再着凉了,你倒好,转头就给你的小男朋友。”
沈栖有些不好意思:“他更严重嘛!”
林浩嗤笑了声:“反正你自己看着办吧,别生病了就行。”
“行,你快走吧,你也淋了一早上的雨了。”
林浩:“你哥身体比你强,行,我走了。”
“嗯。”
.
林浩走了没多久,沈文锦就回来了。她给沈栖带了套衣服催促她赶紧去换下:“我都叫你回去换身衣服,你看你的头发全湿着,感冒了怎么好?”
沈栖朝沈文锦吐了吐舌头。
沈文锦也给许梧黯带了衣服:“我街上给你买的,不知道你的码子,我买了最大码你去凑合穿一下。”
“好。”
沈文锦问警察:“能知道现在什么情况了吗?”
警察收起本子,说:“听许同学说是宜安那边的人,而且他跟那人认识啊。我在想是不是以前也被殴打过,不过他却不愿意提及之前的事情,只说现在。”
沈文锦说:“他的确是宜安那边过来的,在那边认识的人倒也不奇怪,不过他来这边都已经三四年了。”
警察问:“他有什么病史吗?他的状态不太对。”
“他有抑郁症,不过距离上一次检查已经开始好转了。”
“许梧黯现在高三吧?抑郁症对他的生活没有影响吗?他学业上也是没有停课的状态吗?”
沈文锦轻声说:“他性格比较孤僻,基本上不跟同学接触,在学习上给了自己很大的压力。停课对他来说没有区别,因为他给自己安排了很重的学习压力,父母也给他报了很多辅导班。那时候心理医生的建议是他有很强的自控力,没有出格的行为正常生活就行,试着缓解他的心结,以减轻他的压力为主。”
警察一脸凝重:“你得跟他的家里人说,要减轻他的压力,积极配合医生。高三压力本来就大,他这样会不会加重病情都不好说。”
沈文锦点头:“我会跟他的父母好好沟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