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梧黯之前认为,或许是当年在小巷子里,沈栖递给他的那一张纸的原因。但慢慢地,他更觉得是因为对方这个人是沈栖,是她本身。
最初许梧黯觉得,他跟沈栖就是一个世界里的人,同病相怜,在一片黯淡无光的世界里苟延残喘。
但后来,他发现,沈栖跟他像一个世界,又好像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她没有像自己这么悲观,反而还处处的照顾自己,想把他拉出深渊,去到有光的地方。
她身在淤泥里,却拼命地想要成为他世界里的那一束光。
这时候,许梧黯终于能理解了沈栖那一句话的意思——
“我跟着你,没人能欺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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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梧黯的外婆看到许梧黯激动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迈着小碎步朝他们这个方向走来,视线注意到沈栖时迟疑了一秒:“这位是?”
许梧黯刚要说话,就感觉到原本牵着自己的手松开,沈栖笑脸相迎:“外婆好,我叫沈栖,你可以喊我七七。我是许梧黯的朋友”
“哎你好你好,欢迎你来家里做客,”老人家热情地招呼他们,“快进来吧,别在外面站着。”
许梧黯的外婆真的想许梧黯想的紧,刚让许梧黯坐下就劲儿地拿东西给二人吃,拉着许梧黯的手在沙发上说了很多话。说着说着,眼眶就不自觉的红了。
许梧黯不擅长对付这场面,束手无策地看着外婆。
沈栖坐在一侧,鼻子有些酸。
她没有感受到过老人家这么热情的爱,她的外婆因为全身心放在她妈妈身上,对她向来是这一种很客气的态度。奶奶更不用说了,她本就重男轻女,沈栖从出生开始就没有享受过奶奶的爱。
其实这样挺好的,许梧黯是有人在爱他的。这样她也高兴。
许梧黯的外婆做的菜比沈栖想的丰盛,外婆坐在主位,沈栖和许梧黯一人坐了一边。
一顿饭,外婆自己没吃多少,关顾着给沈栖和许梧黯夹菜了。
沈栖的米饭上堆了一小山的菜,外婆还不消停,夹了一个大鸡腿过来:“来七七,吃鸡腿,我烧的鸡腿啊,小五小时候可喜欢吃了。”
沈栖忙端碗接过:“谢谢外婆。”
“是外婆谢谢你,小五这孩子小时候一直忙着学习也没什么朋友,后来又出了那一档子事情,就,”外婆突然止住话卡,大概是意识到不该说,叹了口气笑了笑:“哎,不说了不说了,都过去了。现在看小五交到好朋友,我这老婆子心里也高兴。”
沈栖能想到外婆是想到了许梧黯之前那件事,她看了眼许梧黯,他什么话也没说,就安静地坐在那扒着米饭,垂着眼也不看人。
沈栖收回视线,夹了一筷子菜在外婆碗里:“外婆你也吃。”
她朝外婆笑了下:“外婆你别担心许梧黯啦!许梧黯也很招人喜欢的。前段时间我跟许梧黯跟我朋友一块儿去野餐,我朋友知道许梧黯的成绩都一直夸他很厉害,还称兄道弟地说要拜他为哥哥呢。”
“真的啊?”
“真的,他们都佩服死许梧黯了,说要拿他当目标。”
听沈栖这么说,外婆乐得合不拢嘴:“对了七七,你看着应该是比小五小吧?那你跟小五怎么认识的?”
“我是高一的,许梧黯的班主任是我小姑,我们暑假在我小姑那认识的,”沈栖笑着抓了抓脸,“因为我成绩差嘛!还让许梧黯帮我温习了功课。”
“挺好挺好。”
饭后,沈栖和许梧黯没出门,就在家里打游戏。
沈栖第一次来到许梧黯的房间,房间陈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个不算特别大的衣柜,床对面的墙壁上贴满了奖章。
沈栖粗略地扫了几眼,大多是从小到大的三好学生奖,还有很多是竞赛得来的奖状,书架的最上方还摆着几个金灿灿的奖杯。
沈栖拿了一个奖杯,上面干净光滑,没有落一点灰尘。
想必许梧黯的外婆应该经常来许梧黯的房间打扫这些卫生吧。
沈栖直接躺倒许梧黯的床上,身体呈大字摆开:“好软。”
床上有一股很干净清爽的皂角味,闻起来很舒服。
许梧黯坐在书桌前,余光瞥了一眼沈栖,也没说什么。在他俞峡的家里,沈栖来玩的时候也会像这样趴在他的床上肆意打滚。
许梧黯不会觉得她没规矩,他对沈栖的容忍度很高。
最开始他还会因为这件事觉得男女有别不太好意思,但时间长了他也就习惯了。平日里沈栖做得越界的事情也不少,多这一件事还真没什么。
许梧黯看了眼窗外,太阳已经下山,外面的天也变得昏暗。
沈栖捏着手机从床上坐了起来:“许梧黯。”
“嗯?”
“我想去外面走走。”
许梧黯闻言站起身,没有多少犹豫:“走吧。”
沈栖顿时欢欢喜喜的下床穿上拖鞋跟在许梧黯身后走了出去。
许梧黯外婆听她们说要出去走走,叮嘱了几句,让他们早点回来吃晚饭就没再说什么了。
沈栖跟着许梧黯走出社区,外面的天已经被日落衬的满天红霞。宜安是山地地形居多,从许梧黯家这边去街道闹市还得下个坡,彼时,红霞铺满整个宜安城,那一片片矮小的老小区在红霞的映衬下变得十分虚幻。
沈栖腿上的伤第三天,虽不耽误走路,但一瘸一拐地走起来实在不美观,而且十分累。
她刚走了一个下坡就有点不太想继续走了。
见她停下步子,许梧黯也跟着停了下来,回过头问她:“怎么了?”
沈栖摸了摸鼻子:“我有点累了。”
许梧黯:“……”
“你直说吧。”
沈栖顿时扬起笑容:“我想要你背我。”
她特别喜欢趴在许梧黯身上的感觉,他的手托着她的腿,走起路来稳稳当当的很有安全感。
似是怕许梧黯拒绝,沈栖顿时指了指自己被擦破的膝盖:“我腿上都是伤,很疼诶!”
终是拗不过沈栖,许梧黯叹了一口气,蹲在沈栖面前。
沈栖如愿以偿地爬上了许梧黯的背。
许梧黯背着她,一步一步地没有目的地往前走着。
两人是在散步,又好像只有许梧黯一个人在散步。
旁边有路过的小孩也被自己的妈妈背着,见到沈栖忍不住一直回头看她,然后问:“妈妈,那个大姐姐为什么也要别人背着。”
那位妈妈被这个问题问愣住了,大人看到了这场景能看出来大概是俩小情侣之间玩闹的小情趣,但总不可能这么跟孩子解释吧。
她尴尬地跟沈栖一对视,然后含糊了自己的孩子几句匆匆离开。
沈栖收回视线,低头跟许梧黯咬耳朵:“他们可能觉得我们俩是情侣你才会背我这么大一个人。”
许梧黯沉吟片刻:“兄妹也会。”
“这么大了,兄妹会避嫌的。”
许梧黯无言以对,顿时没有了声响。
“你好像很执着我俩是不是兄妹这个身份的关系,上次在自习室,我们也是以兄妹的方式自居的。你这么想让我当你妹妹啊?”
许梧黯有些愣:“上次不是你说你是我妹妹的吗?”
沈栖瞪了他一眼:“谁说的重要吗?重要的是你好像很享受我当你妹妹时你的身份自居。”
许梧黯沉默了。
有,有吗?
沈栖突然在背后叹了一口气:“不过……”
“也不是不行。”
许梧黯一顿,没懂沈栖在说什么。
沈栖突然趴到他的耳边,小声说:“虽然我不想要这个身份来形容咱俩的关系,不过看你这么渴望吧,浅让你试一下吧……”
许梧黯心里突然燃起一股子火,在深渊里跃跃欲试。
沈栖的鼻息,嘴里说话出来的气在他的耳边变得十分突出,他的耳朵很敏感,轻轻一触,那感觉就会触及全身。
他本来没想什么,纯粹是沈栖自己一个人在加戏,但这一刻,他居然有些期待。
他能猜到沈栖下一句会说什么,也在期待沈栖下一句说什么。
“哥哥。”
第47章
考虑到饭点问题,沈栖和许梧黯没打算在外面闲逛太长时间。
刚准备回去时,身后突然有一个人喊住了两人。
许梧黯回过头,看清面前妇女的脸时有些愣。
妇女惊喜地问:“你是许梧黯吧?之前在三中读初一的。”
沈栖扯了扯他的衣袖:“你认识这人吗?”
许梧黯停顿了一会儿,继而缓慢地点点头。
这是他初中时候的班主任。
说来距离许梧黯转学已经有四年多了,而且他当时只在三中读了初一,时间更迭得这么快,一届又一届的正常来说老师都应该已经不认识自己四年前的学生了。
不过当时的许梧黯太特殊了,他自己本身学习极为优异长得好看是一回事,再加上当时被校园暴力的事情闹得很大又是一回事,以至于过去四年班主任还是记得他。
老师走上前:“我是你当时的班主任啊?怎么,不认识我了?”
“认识的。”
老师看向沈栖:“呦,这是你女朋友啊?”
许梧黯想到刚刚沈栖喊她的称呼,突然来了一句:“妹妹。”
沈栖:“???”
她站旁边都傻眼了。
怎么?她喊一声“哥哥”还真把她当妹妹了?
老师笑了下:“这样啊,当年你就读了一年就转学走了,我记得你是去了俞峡那边吧?现在是在读高三吗?”
许梧黯:“嗯。”
“那快高考了,考试加油啊,我记得你当年成绩挺好的,争取考个重本回来。”
老师跟许梧黯扯了一些近况,毕竟是很多年没有见了有很多生疏,而且许梧黯就读了一年也没多少感情,没聊两句老师就打了个招呼先走了。
等老师一走,沈栖顿时抬手抓住许梧黯的肩膀往下压,开始算起刚刚他把自己当做妹妹的账:“谁要当你妹妹你说清楚。”
许梧黯被冷不丁地一拽,身子往下倾了倾:“你刚刚自己喊得。”
沈栖知道许梧黯是在说自己喊他哥哥的事情,她觉得许梧黯心里存着坏心眼儿,故意拿话堵自己。
“我那不是按照你的喜好喊你一声吗?我又没说我希望咱俩是那种关系,你这人怎么吃了便宜还卖乖呢?”
许梧黯顿时住了嘴,站在那跟一块木头一般一声不吭。
沈栖跟他就这么一路闹回许梧黯的外婆家。
外婆见两人的关系这么好,也就在一旁笑着看着他们。
晚上,沈栖和许梧黯吃完饭后就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外婆坐在沙发上叠着金元宝,叠好一个就往一盘篮子里丢。
沈栖有些好奇:“外婆你叠这个干什么啊?”
许梧黯闻言看了外婆一眼,目光沉了沉。
“明天去山上寺庙拜拜,顺便把这些烧了。”
沈栖点点头。
她不知道明天是个什么日子,以为就是许梧黯外婆信佛,每年这个时间都要去寺庙烧香拜佛。
“七七啊,我热水给你烧好了,你先去洗澡吧。”
“奥,行。”
沈栖刚走没多久,许梧黯外婆就放下手中叠了一半的金元宝:“小五啊。”
许梧黯低着头,没有抬头回应外婆,但老人家知道他在听。
“明天是江家那小姑娘的生日。”
此话一出,正好被回来找许梧黯的沈栖听见。
她顿时止住脚步,没有再往前。
原来明天是江盼的生日,怪不得许梧黯的外婆要叠那些金元宝。
外婆支走她能理解,毕竟她只是一个外人。
沈栖没有再往下去听,而是转身上了楼。
这点时间,就让许梧黯自己去面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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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外婆的话,许梧黯稍稍顿了一下,然后轻轻点了一下头。
“前段时间啊,市里的警察局突然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去警察局一趟,跟我说了一件事。当年那个肇事逃逸的人已经被抓回来了,自首的,说是这么多年良心不安,一直睡不好觉,心理承受不住了就回来自首了。”
“他还带回来了当时装在车前的行车记录仪,那视频一放出来啊,当年被丢失的画面补了回来。江家那小姑娘出事的时候,跟你有五六米的距离,全程只拍到了你往前走的画面,根本没有江家人口中说的你和小姑娘起争执的画面。”
“当年那个肇事逃逸的人,当时是疲劳驾驶,稀里地撞上了,发现撞了人以后心里就很慌张,也没下车查看,就直接跑了。当时脑子是糊涂了,直接开车跑,那车子从小姑娘腿上碾过去,才落得小姑娘一个双腿截肢的后果。”
“江家人也知道这件事了,旧事重提,又哭了好几天。”
外婆摘下老花镜,一脸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但总归当年真相大白,大家都知道我们小五是清白的了。”
许梧黯一直垂着头,一声没出。
他早说了不是吗?可是没有人相信他。
“当年我也知道小五你是清白的,架不住那群人的撒泼打滚,想着人家失去一个孩子,让你能多让着点就让着点。没想到因为外婆我的愚善,造成你一直被人欺负,后面还患上精神病,不愿意再回宜安。小五,这么多年了,你是恨外婆的吧。”
许梧黯轻声道:“没有。”
他知道外婆是局外人不了解当时的状况,听风是风听雨是雨,拉着他去跟江家道歉不过是想着人家失去了一个小孩,多让着他们一点。而且她一直跟自己承担着所有关于江盼事情后续的惩罚,在宜安饱受别人的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