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还故意抿起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也卸去了些清冷意味,像一只淋雨的小狗。
沈甜僵住,脚趾抓地,汗毛根根直立。是她的错觉吗?刚才他是在她面前撒娇吧,是吧是吧!
他不会还以为自己是十三岁的小学生吧?
隐藏在身体里多年的DNA动了,心念着,手也痒起来,她踮起脚,手掌啪地拍他的头,上火地说:“你给我好好说话!”
第15章
这个爆栗之后,空气安静了几秒,顾逸之帽檐歪了也不理会,捂着额角,语气多了几分熟稔。
“你手劲怎么还那么大?”
沈甜手还僵在半空,心里正翻江倒海地后悔,听他这么说,倒觉得自己太别扭了。
索性收起成年人的谨慎小心,还像以前那样吐槽他,“你都二十二了,还扭身子那样说话,都没十几岁时候稳重。”
顾逸之笑出声,哈出的白雾在他脸边接连升腾,像被蒙在薄纱里,她看不太清,似乎特别高兴。
他笑完才说:“那你呢?现在很稳重了?”
沈甜:“当然,我都这么大岁数了。”
“二十五还大?”
“生活催人老呗。”
沈甜说完,故作惆怅地叹了口气,从手机壳里掏出欠条递过去,“你得揣好了,丢了我可不认账啊。”
顾逸之收起笑,也不接,手还是稳稳地插在兜里,语气有些无奈,“你这样我就不好意思了。”
沈甜急的前跨一步,把他手从兜里提溜出来,把欠条塞他手里,又狠狠拍了一下,“现在什么世道,借钱给人的还不好意思。”
顾逸之‘嗯’了一声,欠条在他手里摇摆着,隐隐有被风吹走的迹象。他也不理,目光从这张淡蓝色带着星星图案的纸转移到她的发丝,低声说:“如果当时没有你的话,我会去死。”
他语气平静却郑重,话音刚落,他肩头忽然挨了一掌,手上的欠条被她拿起塞进兜里,然后狠狠瞪他一眼,“说什么傻话呢。”
顾逸之哂然一笑,顿了几秒才干巴巴地转移话题,“你冷吗?”
沈甜很冷,冷得神志不清了,但没关系,她嘴硬。
“我不冷。”
顾逸之倒没在意她的回答,指着马路对面的火锅店,“去吃火锅怎么样?”
沈甜好久没吃火锅了,虽然想吃,但和他去吃的话,呃…眼下欠条已经给他了,正事算是办完了。
她心里是准备再说几句话就走的,没想到他又提起这个话茬。
“不了,马上天黑了,我得回家。”
沈甜怕理由不够充分,又加了一句,“年底了不好打车,而且我租的地方没有物业,太晚回去不安全。”
这样说就很明显了吧,沈甜缩着肩膀,等他说改天或者那就再见的告别话。
没想到顾逸之听完,点了点头,问:“就因为这个?”
沈甜:“……”
这理由还不够充分吗?他到底懂不懂场面话这些啊?
顾逸之果然没让她失望,指着几米外的路边说:“没事,我开车送你。”
沈甜顺着他手看过去,那停着一辆黑色SUV,牌子她看不清,只看出车刷得挺干净的。
她收回视线,呵呵笑:“那太麻烦了。”
顾逸之:“不麻烦,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
沈甜犹豫再三,也没说出所以然来,主要是拒绝不是她强项,心里的坚定拒绝从嘴里说出来就吞吞吐吐。
“呃…行,行吧。”
她鼻尖被冻得红红的,脸上的表情不像要去吃火锅,倒像是上战场。
顾逸之没再说话,伸手虚扶她的肩,目光落在车水马龙上。
“晚高峰,车多,小心点儿。”
沈甜跟在他后面,笑道:“我又不是小孩,过了这么多年马路当然知道。”
他们高中时候也有过这样的对话,只不过是身份互换。
当年顾逸之转过来后,理所当然地和沈甜一张桌,得知他要自己上下学,沈甜担忧起来。
在她看来,他就是个小学生,要独自走半个小时才能到学校,因为这个她还跑去找老师,希望他和顾逸之家长说一下,至少搭个伴儿一起走。
老师嘴上答应,但放学时她发现他还是自己一个人走。
县城不比大城市,车多路窄,中间穿插着见缝就进的电三轮和摩托车,她每次过马路都提着心,生怕被刮到撞到。她见顾逸之根本不看路,过马路都是低着头,急得跺脚。
她跑过去,抓住他的袖子,大声呵斥:“横道车多,你小心点儿,”
小孩子顾逸之刚上高中不到一周,性格内向又沉默,他甩掉沈甜的手,不管还闪着红灯的路口继续朝前走。
“顾逸之!”
沈甜操心死了,她跟在他后面,像个老妈子似的唠叨,“万一有个车过来,直接把你撞死了怎么办?”
顾逸之呼吸沉重,目不斜视,也不回答她,慢吞吞地朝前走。
耳边充斥着急刹车的刺耳声和暴脾气男人的谩骂。
沈甜被骂得脸红,一边低头道歉一边急得推他往前走。
过去马路后,她伸手拧他胖得滚圆的胳膊,声音带着无可奈何的哭腔,“我说让你小心点,你怎么不听话啊?”
顾逸之脸上浮现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成熟,面容平静,“撞死了不是很好吗?”
九年后的此刻,那个说撞死了不好吗的男孩正左右看车,浑身透着谨慎小心。
他胳膊拦在沈甜身前,不大高兴地说:“这条路没有斑马线,我觉得是江城最不合理的地方。”
夜幕低垂,霓虹亮起,沈甜探身看了眼望不到头的车流,车灯像红色幕布般照亮冷冽的城市,像一出即兴的舞台剧。
身侧的男孩侧脸紧致,影影绰绰隐在光中,她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
随后,她耳底响起敲鼓般的心跳,她低声说了句天呐,下意识捂住胸口,害怕这声音惊扰到整条马路。
他听到她的浅叹,转头看她,清亮的眼里露出疑惑。
沈甜忽然慌了,她感觉自己像被丢到岸上的鱼,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她猛地抓住拦在她身前的手臂,不理会忽然绷紧身体的顾逸之,大声说:“我们跑过去吧!”
顾逸之还没等咀嚼这句话的意思,就被她带着穿进鸣笛的车流,脚下踩着柏油马路上斑驳交错的光影。
寒风流动,他的目光落在她侧影上,她扎头发的皮筋是红色的,耳后还有没梳上去的碎发,正随着她的奔跑像水波一样在白皙的脖颈上浮动。
她的侧脸微红,呵出的白雾缎带一般升腾而起,又在他眨眼时无声消散。
顾逸之大脑一片空白,他任由她带领,直到脚步坚实地踩到路边的水泥台上。
沈甜双手撑在膝盖上喘气,歪头看了眼马路,笑着说:“等车过去没有用,我们得抢过去才行。”
顾逸之看着她微红的脸,浮躁了几年的心刹那间安定下来。
她眼神晶亮灵动,闪耀着他陌生的骄傲和得意,他在多伦多时的担忧现在看来完全没有必要。
至少在这里,她过得很好。
第16章
年会前一天,沈甜特意揣着演出服装去厕所试。果然,最近还真是胖了,短裙的拉链得吸气到极限才能拉到顶。
她试着用肺呼吸,尽量保持小腹没有浮动,这样完美的平衡却被忽然撞进来的姚远打破。
‘咔嚓’。
拉链顺滑向下,肚子的肉忽然释放,软软地摊出来。沈甜欲哭无泪,直接拿姚远撒气。
“你干嘛突然进来,害我裙子都穿不上了。”
姚远身上穿的演出服尺码正合适,短裙的腰像刀鞘一般卡在胯骨上,还隐隐有余,她转头看了眼女洗手间标识,有些莫名其妙,“我还想问你呢,干嘛跑厕所换。”
沈甜绝不肯说是她吃胖的原因,重新吸气,企图把自己塞进s码短裙。
姚远目光向下,在沈甜身体中部区域打量一圈,瞬间懂了她在别扭什么。
“你人逢喜事胃口好呀?”
她笑嘻嘻地说着,还顺手掐了一下沈甜的腰肉。
沈甜挥舞手臂挡着她,心里咯噔咯噔,她这么说是知道顾逸之回来的事儿?难道看到他们一起吃饭了?
这样的话,倒显得她故意隐瞒了。
可要说的话,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高中同学偶然住了对门应该没有什么可坦诚的吧,说了倒显得她心里有鬼。
但顾逸之加过她,姚远知道他的模样并全程围观聊天记录并觉得他是网恋对象,就算她把前因后果解释清楚,最后也会给她扣上早恋的帽子。
早恋?怎么可能!他当时才多大啊?
沈甜像被迎头泼了一盆凉水,这样假设之后整个透心凉,她眼神躲闪,慌乱地摆弄裙子拉链,一下子没了底气,“哪有什么喜事……”
姚远看她脸一阵红一阵白,忍不住凑过来盯着她,“什么啊?抽到房子这种喜事还不算?”,她又拧了下沈甜的腰肉,语气幽幽,“你飘了是不是?”
“啊!”沈甜恍然,原来是她想多了,心里顿时涌起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懊悔,马上找补道:“算啊,抽到房子可是大喜事,最近的颓废都是靠这件事熬过来的。”
“切~”
姚远侧身靠在洗手台,手拽着要落下去的裙子,“但我要对你说实话。”她表情很认真。
见她这样,沈甜又以为她是哪里漏了馅,不自觉紧张起来,“什……什么?”
姚远抿着嘴,看着她卡在腰上的黄色流苏说:“其实,你这裙子是xs的,我穿的是s的,你拿错尺码了。”
沈甜:“……”
因为明天就是年会,公司里气氛也异常轻松,手里的活基本上都结束了,沈甜端着咖啡,靠在工位望天。
和往年不同,今年气温不降反升,天气预报显示最近十天温度都靠近零上,连羽绒服都不用穿。
她在心里规划着回家要买的东西,爸妈腿脚不好,之前买的保暖裤也穿得够久了,今年再买两条。
哥嫂的话,说实话,她还真不了解。
虽说哥哥是从小一起生活到大的,但年龄相差七岁,中间隔着两道沟,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对她来说是空白页。
同理,嫂子一样,她只见过两面,一次结婚,一次是小侄女百天,现在一想连模样都记不太清了,更别说买东西给她了。
想破头也想不出,索性直接多给侄女些压岁钱吧。
还要买吃的…海鲜,水果,再买两瓶酒,烟的话就算了,从小就听妈妈念叨吸烟有害健康,结果这么多年她爸也没戒成,连带着她哥抽烟也理直气壮了。
她要是买烟,她妈直接调转枪口,把错都推她身上。
还是算了,她不想当出头鸟。
正想着,一只手在眼前挥了挥,她闪了下神,再睁眼就看到姚远凑近的脸,“甜,你在干嘛,我都喊你三遍了!”
沈甜下意识用小指转了圈耳蜗,脸上现出迷茫,“是吗?我没听到唉。”
“真是的。”
姚远身子一歪坐在她桌边,微微躬身说:“等会儿早点走啊。”
“干嘛?”
“吃饭啊,我老公终于得空了,一直念叨着请你吃饭。”
沈甜脑海里马上浮现黝黑的男人,还有袖口包裹不住的肱二头肌,给他一副拳套能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模样。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看姚远的目光透出些可怜。
“不用了,他对你好就行。”
“……”姚远垂着的腿踢她一脚,压着嗓子说:“什么跟什么啊,你就说你吃不吃吧。”
“吃。”
*
下午三点,时光不老海鲜酒楼。
卫政宇先到的,他正坐在窗边喝茶,隐约看到一台黑色别克犹犹豫豫停不进车位,才微笑起身。
回国后他肤色白了些,因为和姚远住一起了,她天天涂涂抹抹,总以不小心挖多了之名匀给他,这么小半个月,竟有些脱胎换骨的意味。
甚至沈甜没认出来,见从旋转门走出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身上又穿着白色衬衣和西裤,她默认是酒店经理,赶紧凑过去,有礼貌地说:“你好,我朋友不太会停车,你方便的话能帮忙停一下吗?”
卫政宇低头见她一脸诚恳,似乎真没认出他,索性不戳破,朗声问:“哪个车?”
沈甜见有门,赶紧转身指着路边还在努力转向的车说:“就那个,黑色的,车门有点脏的。”
卫政宇:“……”
他最近太忙,确实忘记刷车了。
沈甜还当是酒店服务到位,没想到这个人车技这么好,随便拐两下就停的完美,但下车时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和等在旁边的姚远拥吻是怎么回事?
沈甜惊掉下巴,瞪着眼睛看了半天才转移视线望天,这才想起他是卫政宇。
她面露赧然,小声清了清嗓子,故意给那对虐狗的男女一个提醒。
热恋中的人似乎并不知道什么叫尴尬,他们牵着手走来时,三人中只有沈甜的脸是红的。她有些无措,磕磕巴巴地说:“真不好意思,你好像和我印象里的不一样了,所以没认出来。”
姚远得意地用手托住卫政宇脸,“变帅了是吧?”
沈甜点头,又干笑了两声。
卫政宇没说话,但眼角堆起的细纹暴露他此时心情愉悦,他轻轻握住姚远的手,低头呵了一口气,眼含柔光地说:“手这么凉,冷了吧?”
“是啊,好冷的呢~”
姚远的语气百转千回,委屈里掺杂着抚媚,和平时粗声粗气的模样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