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珵净的心跳忽然加速,也许是因为他此刻用温柔郑重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赞美,而不是轻浮或随意的。
她有些紧张了,移开眼眸,不与他对视。
她想起当年为什么对他心动,也是因为他温柔的关照。
虞峄如果温柔起来,栗珵净觉得自己立刻会想多了,但她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他的一面而已,他也有其他的更多面。
就在栗珵净沉浸在自己繁杂的心绪里,楚荟菱的一通电话把她拉回了现实。
栗珵净接起电话的一刻就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哭声,片刻后她耐心地哄妈妈:“我没有嫌你烦,更没有不管你……我过会儿就回来。”
几分钟后,栗珵净放下手机。
虞峄突然说:“关于你家的事,谭丽儿大致告诉我了。需要我帮你什么吗?”
栗珵净微怔,半晌后把手机放回包里,说:“我要回去了。”
虞峄干脆地说:“好,我送你。”
“不用了。”栗珵净婉拒,“我自己回去就好,很方便的。”
“我说了送你。”虞峄语气坚持。
栗珵净站起来,说:“真的没必要,从这里回去不算远。”
虞峄跟着她站起来,伸手直接去拉她的手。
栗珵净及时收回手,退后一步,声音理智地说:“虞峄,你帮不了我什么。我家的困难只有我自己去面对。”
虞峄笑了:“我们刚同桌吃了一顿饭,这么快就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栗珵净正视他眼里隐隐的不悦,然后用淡漠的语气说:“知道吗?现在的我已经不屑去想不切实际的事了,面对现实是我唯一的出路。虞峄,你现在条件不错,你完全可以找到匹配自己的女人,但我不是那个女人。我潜意识认为你本性善良,如果你真诚地去对待感情,你会得到幸福的。关于感情和婚姻,我已经有自知之明。要说我们不合适,还不如说得更直接一点,是我的条件配不上你。我爸爸脑中风,现在还在医院躺着,我家还有债务在身,我目前一团糟,我要面对很多事情,没时间和你闲情逸致。我们远离彼此对双方都好。”
无关她本人的好坏,也并非她没有自信,而是她很清楚婚姻不是那么简单的,长久稳定的男女关系必须以交换彼此看重的等价东西去维持。
凭什么他一个无忧无虑的有钱人,要和她一个年纪不小,捉襟见肘,每天努力工作赚钱给家人付医药费的女人聊天吃饭,还送她回家?
只因为他当年情窦初开时恰好对她动过心?
太不现实了。
她不应该坐下和他吃饭的,他们不是一路人。
她的困难只能由自己去面对,不能因为一时孤独就想着找个人陪在身边。
栗珵净最终一个人走出了餐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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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你特别好看。
第11章
栗珵净把话和虞峄说清楚了,虞峄没有再来打扰过她,她的生活又恢复往常。
她没有时间去想别的,工作和家里的事足以让她忙到忽略小情小爱。
眼下,住院部的账单又要结了。
栗珵净付了钱后,在走廊巧遇了负责爸爸病情的傅医生。
“栗珵净,我正想找你谈一谈。”傅医生对她说,“现在有时间吗?来办公室一趟。”
她跟傅医生走去医生办公室。傅医生先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润了润几小时未进水的干燥嗓子,放下水杯便进入了正题,迅速谈起栗成铂目前的情况。
依他的看法,栗成铂之前一次为挽救性命做的开颅引流术留下了并发症,脑中的布洛卡区受损,严重影响语言输出功能。栗成铂目前的情况是大概听得懂你们在说什么,但无法回答你们,等于说是失去了表达能力,要想恢复到术前的正常状态概率非常低,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我也必须站在你们家属的角度考虑。说句实在话,这样长期住院下去未必有起效,还要花钱。”傅医生抱着臂,沉思几秒钟后说,“你考虑过带你爸回家养病或者去相关的康复医院吗?”
神经内科的床位也很紧张,像栗成铂这样每天差不多是输液和吃药的病人,家里有设备的话也可以回家养病。
栗珵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傅医生看出了栗珵净的犹豫,温和地说:“回去和你妈妈商量一下吧,问问她能不能在家照顾你爸,当然这非常辛苦,还需要很强的意志力,即便她负担不了也完全可以理解。我想啊,不如送你爸爸去康复医院吧,他们有一套专业的康复流程。”
“好,我会考虑的。”栗珵净向傅医生道谢。
栗珵净慢慢走回病房,路过栗成铂隔壁的病房门口,听见站在过道上的一位护工正在小声和一位实习护士絮叨:“里面那床多可怜,一个儿女也没有,到现在都没见一个人来看过她。”
栗珵净停下脚步,往隔壁病房看一眼,靠窗的那张病床上躺着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女人,正在睡觉。王阿姨前几天也和她说过,隔壁房间住进来一个术后需要观察的女人,六十岁出头,据说至今单身,无儿无女,当天昏迷的时候,手术同意书还是一个和她有血缘关系的远亲急着赶来医院签的,无奈人家年纪也大了,经不住折腾,签完就走了……
此刻,栗珵净望向睡着的女人,心想:再过三四十年,我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
说一点都不害怕是假的,片刻后她收回目光,不再去想了。
栗珵净决定让爸爸转去康复医院,她很清楚以楚荟菱现在的身心状况,栗成铂在家接受治疗是不现实的。
事实是,栗珵净已经着手准备帮楚荟菱安排来医院心理科咨询的事情。
这几天,楚荟菱几乎是彻夜失眠,面容消瘦,精神也烦躁,让栗珵净感觉再这样下去怕是家里要多一个病人了。
晚上母女俩面对面吃晚饭,栗珵净再次劝妈妈:“妈,别讳疾忌医。你多半是心理上的疾病,找心理医生谈一谈,配合治疗后会好的。”
楚荟菱慢悠悠地端起碗,很勉强地吃了一口米饭,又放下,说:“我去沙发上看一会儿电视吧。”
“吃完饭再去看电视。”栗珵净认真地说,“你不能再瘦下去了。”
“但真的没有胃口啊。”楚荟菱气若游丝,委屈地看着女儿。
“那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去买。”栗珵净说。
“我没什么特别想吃的。”楚荟菱双手捂住脸,使劲搓了搓,疲倦地说,“净净,我究竟是怎么了?难道我真的有了心病?还要去看病?要是被以前那些老朋友知道这件事,我实在太丢脸了。”
“妈,人是为自己活的。”栗珵净伸手取过妈妈的碗筷,给碗里夹了几块排骨和蔬菜,递还给她,叮嘱她,“趁热把饭吃完。”
栗珵净洗完碗,回房后往床上一躺,闭上眼睛,试图将一切事情抛之脑后。
别说妈妈了,她自己也觉得累,整个人难受,仿佛也快得病了。
她也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支撑她每天早早地去上班,和没事人一样与同事聊天,有空就去住院部看爸爸,听王阿姨说“他今天还是老样子”,下班后去食堂打包几个菜,回家和妈妈一起吃饭,再劝妈妈去看心理医生……
栗珵净闭上眼睛,脑海浮现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女人。
她想着想着睡了过去,却因为做了噩梦而惊醒。
在没开灯的房间,她忽然感觉到害怕,怕自己将来老了后会是一个人。
再次见到虞峄是周五,地点就在医院。
当天栗珵净正好结束一个夜班,早上详细交接后就去医院门口等妈妈了。九点多,栗珵净带着妈妈来到五楼的心理科做咨询,在候诊室等候的时候,很巧就看见虞峄和另一个女人从就诊室出来。
更巧的是那个女人栗珵净认识,是虞峄的姐姐。
虞峄的姐姐胖了不少,不知是不是畏寒,穿了一件类似冬末初春穿的灯芯绒外套,走路速度很慢。
很快,虞峄的姐姐在一个座位上坐下休息,虞峄拿着医生开的药单去楼下取药。
栗珵净低头心想,幸好没有看见她。
楚荟菱闭目休息,栗珵净转过头看看窗外,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似乎有人在看她,转回头,很快找到了——虞峄的姐姐正转过身盯着她看。
栗珵净有些尴尬,心想事隔这么多年,虞峄的姐姐不至于还能认出她。虽然这样想,但对方的视线停在她脸上的时间实在有些久,多少让她感觉不适。
“坐在第二排的女人为什么一直回头看我们?”楚荟菱忽然柔声问女儿。
栗珵净愣了一下,然后说不知道。
“她的眼神看起来有些可怕,莫非是一个精神病?”楚荟菱皱眉,小心翼翼对女儿说,“现在还盯着我们呢。”
“妈,没关系。”栗珵净轻声说,“你也别盯着她看了。”
没多久,虞峄拎着一袋药走上来,很快来到姐姐旁边。
他个子高,走路又快,很惹人注意,栗珵净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他了。
她看见虞峄弯下腰,他姐姐低头在他耳边说话,他认真听着,没多久点头。
等他们准备动身离开,虞峄的目光随意掠过候诊室,竟然看见了栗珵净。他顿时不急着走了,停在原地看她,他姐姐就站在他身后,目光也往栗珵净这边看过来。
幸好楚荟菱已经闭目养神了。
栗珵净抬眸看虞峄,递给他一个“别再看我”的眼神。
接收到她的眼神,虞峄瞬间就笑了,作势要迈腿走过去送上关心,却在栗珵净皱眉的一瞬间,他放弃了这个打算,回过头和姐姐说了一声,意思是走吧。
在楚荟菱就诊的时候,栗珵净忽然就收到了虞峄发来的短消息——
“这么有缘分,在心理科都能遇上。你为什么去看心理科?工作压力大?”
栗珵净没有回复他,心里想的是她已经和他说清楚了,说得很清楚了。
楚荟菱被诊断为焦虑症,医生为她配了药,嘱咐她在白天尽可能地去运动,同时在晚上保持充足的睡眠。
栗珵净带妈妈去医院食堂吃了中饭,然后陪她在阳光下走了二十分钟。
“妈,我送你到公交车站,你先回家,我再回医院看看爸爸。”栗珵净细心叮嘱妈妈,“你回家后记得把药吃了,然后休息一下,等下午三点吃点水果。”
楚荟菱苍白无血色的脸庞像是禁不住阳光猛照,额头已经冒出细密的汗,她拿纸巾擦拭汗珠,轻声说:“我知道了,你也别太晚回来。”
栗珵净回到医院住院部,走在过道上忽然听见爸爸的哭闹声,立刻加快速度赶过去。
栗成铂正在病床上挣扎,发出困兽一般含糊不清的声音,一旁的王阿姨急得大汗淋漓:“你冷静一点啊,有话慢慢说!”
“我爸怎么了?”栗珵净冷静地问。
“我就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后瞧见他要拔身上的管子,吓死我了,赶紧把他的手臂按住,但他力气很大……”王阿姨个子很娇小,已经是踮起脚尖,使劲全身力气去按住忽然发狂的栗成铂了。
栗珵净也立刻去按住栗成铂另一只试图拔管的手。
栗成铂咿咿呀呀地喊,像是非常痛苦,在自己两只手都被按住后,竟然猛地一个侧身,作势要从床上滚下来。
“爸!”栗珵净见状心都痛了,“你好好躺着,我们会照顾好你的!”
她很了解他的心情,明明听得懂他人在说什么却无法用言语反馈,只能发出和婴儿一般无厘头的声音,这么长时间了,最痛苦的人是他。
“快按住他的腿!”王阿姨喊出声,“他要滚下来了!”
栗珵净使劲力气阻止了栗成铂滚下床。
栗成铂被迫又躺回原来的位置,气喘吁吁后呜咽了一声,然后抬起双腿,胡乱地在空中踢着。栗珵净不巧就被他抬起的一条细瘦如竹竿的腿用力蹬了一下,刚好是她右肩的位置。
栗珵净感觉一阵痛,不得已松开手,微微低头,倒吸一口气。
“我看你是彻底疯了啊!怎么能踢你女儿呢?踢伤了怎么办?你不心疼啊?”王阿姨突然瞪大眼睛,大声斥责还在挣扎的栗成铂,“有情绪可以理解,但不能这样子伤害自己和别人!”
栗成铂忽然不动了,一双眼睛怔怔地望着自己身上的几条管子,然后眼眶里尽是泪水。
栗珵净伸手按了按自己被踢到的部位,皱着眉说:“我去洗手间看看。
“我刚洗过衣服,洗手间地上很滑!”王阿姨赶紧提醒她。
“没事,我去外面的洗手间。”栗珵净轻声说。
栗珵净出了病房,低头走向拐角处的洗手间,却不料路过电梯时,不小心撞上一个走过来的人。
一瞬间,她闻到了再熟悉不过的气息,迅速抬眸一看,真是他。
“你怎么了?”虞峄按住她的肩膀,表情肃然,“你受伤了?”
栗珵净反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虞峄没急着说自己送姐姐回去后又回来医院找她的事。
他刚才去急诊找她,随便一问,一个陌生脸的护士匆匆对他说:“她昨天是夜班,现在应该回去了吧?要不就是去住院部三楼了。”
虞峄很快来到住院部三楼,当看见“神经内科”几个字便猜到是她爸爸住的楼层。
栗珵净皱眉说:“你别按着我了。”
“你哪里受伤了?”虞峄仔细地观察她。
栗珵净赶紧解释:“没事,不小心被踢了一脚,现在去洗手间看看。”
“谁踢你?”虞峄皱眉问。
“我爸。”栗珵净回答。
虞峄一时间无话可说。
“你让一让。”栗珵净说,“我得去洗手间了。”
虞峄松开她的肩膀,让她往向前,然后他就跟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