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峄和她安静对视,周遭的气氛几乎结冰。
最终她觉得不该用糊弄他的方式过关,开口说:“你婚前已经借了一笔钱给我,我们家就是靠你的那笔钱还了债务,现在无债一身轻,这是事实,对此我一直很感激你。即便现在我们是夫妻了,在经济上我也不能专吃你的喝你的,对吧?你已经付为这个家付出很多了,包括这个房子的租金也是你出的,要是再收你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差不多感觉自己和一个寄生虫没区别了。虞峄,你能理解我这样的感受吗?”
这样无条件地接受你的馈赠,凭爱意获取丰厚物质的感觉,真的很没自尊。
虞峄罕见地沉默了很久,等再次开口时语气带上了一丝冰渣般的寒意:“你一定要反复提醒我,你是为了钱才委屈和我结婚的事实吗?”
栗珵净没料到他会这样说,正想着如何解释。
“婚前借你的钱,你写的借条,关于这些,你要强调多少遍?”虞峄直截了当地说,“我每回听到这几个字就烦到不行。”
栗珵净:“……”
“你竟然真的在婚后还给我了几万块钱,太滑稽了。”虞峄冷笑了一下,声音没有任何温度,“怎么?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在一起一辈子不太现实?你随时准备收拾包袱走人,所以每一分钱都要和我算得很清楚?”
“我不是这个意思。”栗珵净惊讶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何会把她想成这样,“你也很明白我不是这个意思。”
虞峄无情地点破她的小心思:“你不是这个意思,那为什么对金钱这么敏感?既然我是你丈夫,你是我太太,我们已经住在一起了,方方面面却还要计较,你觉得这很有趣吗?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床头的那个账本,连每次去超市买吃的,甚至是一杯饮料,这么鸡毛蒜皮的钱都要记下,你是打算等分手的那一天都还我?”
栗珵净一时间竟然无法反驳他的话。
记账,写清楚生活各方面的开销不是她在婚后养成的习惯,她之前在邻市一个人生活时就习惯记下每天的每一笔开销了。现在的账本,只不过是在每一条支出的末尾备注了是谁付的钱,此外没有什么不同。
去超市买吃的和去外面吃饭,好几次她会趁他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去结账,待他看见了也没说什么,她以为这是他默许的。
她没有想到他会因此不高兴,甚至是在介意她的这个行为。
“今天这个包,是我朋友送的,你让我退回去,找什么理由?说我太太觉得太贵重了,她不好意思收下?你觉得这个理由人家听了是欣然接受还是比较尴尬?”虞峄直直地看着她,脸上失去平素对她的耐心,干脆当着她的面把话说到底,“现在我说了买给你,你为什么还拒绝?难道别的女人谈恋爱的时候从没收过一只男朋友送的包?何况我们是合法夫妻,你收下我送的包就变成寄生虫了?这么奇怪的思维让我怎么理解?”
“别的女人怎么做的,我不知道,但我是我,我有自己的方式。”栗珵净实在不赞成他的说法,有些小激动地对他表示,“为什么要我和别人一样?”
“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是很有个性,但想过深层的原因吗?”虞峄讽刺地笑了一下,笑容转瞬即逝,不屑再和她绕什么弯子,“因为别人很愿意信任和依赖她的另一半,你却做不到,或者说是你不想。”
栗珵净听到虞峄这句话,心像是被什么针狠狠地扎了一下,扎完还使劲地拧了一圈。
片刻后,见她面色略显得苍白,虞峄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过分了,便也到此为止,懒得多言了。
他转身丢下一句话:“我去楼下抽烟,你再考虑一下。”
第39章
虞峄站在楼下抽烟。
他实在不能理解栗珵净在想什么,为什么在钱的方面要和他算得这么清楚,搞得他们不像是夫妻,更像是两个室友。
她婚后记账的习惯他早就发现了,只是给她面子,不去点破她,心里估计着随着时间过去,她不会再事事和他计较得那么清楚,她会完全信赖于他。
退一步说,即便她不想去上班了,他也二话不说表示同意,每个月会按时打钱给她,他认为她在家做的事也有重要的价值。当然他很清楚她是不会愿意当全职太太的,他尊重她的选择。
无论如何,重要的是他希望她现在的生活比以前快乐,这些快乐当然是与他有关的。
但如果说她连婚前问他借的钱都准备还他,甚至是有一天真的全还他了,那他对她来说还重要吗?甚至他会问自己,真的给过她什么好的吗?
他凝思起这件事,毕竟这个女人连婚礼也不要,生日礼物也是再三叮嘱他不要买贵的。
他憋着这样的哑火有段日子了,尤其是在她一本正经地说出要还他钱的那一天,对他来说,不亚于是拿起拖鞋板狠狠打他的脸。
她的每一句理智的话似乎都在提醒他:我是因为要还债才和你在一起的。
他不免回忆起当年,她拒绝了他的表白还有他准备的礼物,以及她说的那句“你想太多了,说句现实的,我是不会选择你这样的人当男朋友的”——他这样的人,一个一无所有,只会去干一点体力活,满身是汗的十九岁男生,除了一张好皮囊,要啥没啥,自然不在一个长得那么漂亮的年轻女大学生的选择范围内。
当年他没有钱,她拒绝了他;如此他有了钱,她还在拒绝他。
为什么他一直被她拒绝?
归根到底不就是不够喜欢他这个人。
虞峄指间的烟积了厚厚的一截,眼眸不由划过凌厉——自己真的这么差吗?再怎么温柔待她,也不能被她全身心地喜欢。
算了,他转念想,就算她不够喜欢也只能忍着了,人已经跟着他了,再想离开也没辙。
他把烟重重地捻在手边的烟灰缸里,淡淡地看向夜幕里的灌木丛。
栗珵净等了虞峄好久,还没见他上来,不由地担心起他,便走下楼去看看。
她走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他的人,赶紧小跑过去。
待她来到他身后,听见他似乎在和柯亦打电话,慢慢说着:“嗯,你帮我把包拿去网上卖了,得来的钱还是去捐了,和上回一样。”
栗珵净的心不免一动,安静地站在原地等他结束通话,才开口喊了他一声。
虞峄转过身来,看到她人下楼了有些意外,说:“怎么来找我了?”
“你太久没有上来,我以为你去哪里了。”栗珵净温柔地说,“抽完烟了?跟我一起上去吧。”
“走吧。”虞峄的情绪逐渐平静,老婆的语气太温柔,他的火彻底收住了。
上了楼,栗珵净递了一杯温水给他,并解释:“你刚才有句话说错了,我不是为了钱委屈和你在一起的。我明明和你说过了啊,如果我对你一点喜欢都没有,你再有钱我都不会和你生活在一起的。”
言下之意,你到底听明白了没有?我现在可是又说了一遍。
虞峄听了说:“好,知道了。”
栗珵净又问他:“你打算把包交给柯亦,让他拿去网上卖了?”
虞峄没否认。
“这样确实比送给我要来的有意义多了。”栗珵净说着自然地贴近了他一些,手去勾他垂在裤侧的手,表情和语气一样温柔,“我还想说的是,记账是我婚前就有的习惯,不是和你在一起后才有的。我很早就习惯记下每天买了什么,就像写日记一样,但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去记了。”
“没事,想记就记吧。”虞峄表示,“我也没什么损失。”
“虞峄,我是真心想对你好,和你好好过日子的,你懂吗?”栗珵净握住他的手,非常用心地说,“每个人赚钱都不容易,你有今天也是靠自己的努力、自己的积累,我不想挥霍你的辛苦。我自己也有赚钱的能力,虽然没你赚那么多,但目前养活自己是够了,所以我不能完全依靠你,这并不意味着我对你不信任不依赖,信任和依赖完全可以是精神上的,不一定非是物质上的。”
虞峄短促地笑了一下,似乎在瞬间是没辙了:“你现在是会哄人了。”
栗珵净:“……不是哄你,是说真的。”
虞峄慢慢握紧她的手,摸着她的手指,此时此刻一点想生她气的念头都没有了。
“你送我的玫瑰花我就很喜欢,比起包包首饰,我更喜欢有心意的东西。”栗珵净说,“很贵且不是必需品的那些,我平时用不着,也不太喜欢。”
她说着主动依偎到他怀里:“你以后会明白的。”
你会明白我现在是在真心喜欢你、对待你。
他们吵架的小插曲就这样过去了,事后谁也没有再提起过。
栗珵净不再记账了,除了婚前问虞峄借的那些钱她依旧决定要还他,此外她尽量学着把钱的问题看淡。她觉得虞峄的话也有道理,既然在一起了就不能凡事都要计较,否则显得生分。
虞峄的饭局似乎越来越多了,在小寄去世后,他恢复了与以往相熟朋友的聚餐频率,常常在栗珵净下班前发微信告诉她晚上他要出去吃饭,让她不用做两人份的菜。
栗珵净对此表示理解,毕竟她和他之间没有关于小寄的任何回忆,虽然虞峄嘴上没提,但试想一下就知道,面对一个曾有过交情的朋友的堕落及死亡,痛心、失望和唏嘘都是难免的,那么他想找曾和小寄认识的朋友聊一聊也是自然的事。
虞峄也问过太太想不想随行,栗珵净婉拒了他,原因也简单,她发现自己融入不了他的朋友圈,每一回面对他的朋友,她或多或少都感觉到尴尬甚至是难堪。
她的性格如此,不想强求自己,也不会用自己的准则要求他。
虞峄不回家吃饭的几天,栗珵净一个人在家吃得很简单,甚至犯懒的时候也会在医院食堂用完晚餐,再一个人慢慢走回去。
虽然一个人回家,打开客厅灯的刹那有些寂寞,但也不是不能忍受。至于虞峄,他倒是没有忘记自己已婚的身份,彻夜未归的事也只限于上一回,之后无论和朋友们聊得多投入,十一点前他都会回家。
他也听老婆的叮嘱,尽量少喝酒,滴酒不沾的时候自己开车回来,有时候小喝了一两杯,就找柯亦载他回家。
这一天,虞峄回来后就去洗澡了,搁在沙发上的手机一直传出声音,像是紧急的催促,栗珵净按捺住好奇没有去看。
等虞峄走出来拿起手机一看,很快皱眉。
“什么事?”栗珵净多问一句。
虞峄没多想,告诉她就是上回在会所那个称她是“漂亮姐姐”的十八岁男生,他女朋友意外怀孕了,他知道后又急又怕,不知该怎么办,只好来找他要主意。
栗珵净愣了一会儿,问虞峄:“那你怎么回复他?”
虞峄说:“让他陪女朋友去医院做手术。”
栗珵净听到这个答案,没说什么,当即转过身去,给自己找一点活干。
过了一会儿,虞峄放下手机走过来找老婆,近距离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很快问她:“在生谁的气呢?”
“没生谁的气。”栗珵净飞快地说,手拿着一块干净的抹布来回擦着本已一尘不染的流理台。
虞峄想了想后说:“要是我养大的孩子,绝对不会让他做出这样的事。”
栗珵净抬起眼眸看他,干脆把心里不舒服的感觉说出来:“我觉得你刚刚说话的语气好平静,就像是看多了,习以为常一样。”
“哪句话?”虞峄问出口的同时又迅速反应过来,无奈地笑了一下,对老婆解释,“除了去医院做手术,还有更好的办法吗?他们才十八岁,怎么把孩子生下来?既然事已如此,只能及时止损了。”
“我知道他们不可能把孩子生下来,我只是觉得他们年纪这么轻,做出如此草率的事,让人觉得很不舒服。你说呢?他们是错的,是吧。”栗珵净干脆丢开手里的抹布,认真问虞峄。
“我当然不觉得这是正常的事。”虞峄耐心地对她说,“但已经发生了,还能怎么办?难不成你指望我在电话里臭骂他一顿或是像老妈子那样苦口婆心地劝他以后小心点?”
“你要知道,作为一个旁人,我也没有资格去教育他。”他说。
栗珵净表情怔怔的,忽然间也明白是自己反应过度了,这事和虞峄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也不过是给那对男女了一个绝大多数人都会给出的建议。
但她有些不舒服,具体哪里不舒服她也说不太清楚。
虞峄观察她的表情,看她似乎冷静了下来,补充说:“其实一直以来他对他女朋友还不错,这应该是一个意外。”
“真对女朋友好的话怎么可能让她意外怀孕?”栗珵净轻声说,“你说的‘还不错’只不过是表面上的一些好处吧。”
栗珵净的话让虞峄陷入了一些为难,他想了想后对她一笑了之,转过身走去沙发。
对栗珵净来说,这件突如其来的意外更让她觉得虞峄身边的人良莠不齐,特别是当那些人有了麻烦还会想到来找虞峄解决,这多少令她感觉担忧。
她很快来到沙发边,坐下问虞峄:“你和那个男生,平常联系很频繁吗?”
虞峄懒得撒谎:“联系不多,顶多是帮他打过两次掩护。”
“虞峄,”栗珵净把自己的手掌落在虞峄的膝盖上,语重心长地说,“你以后别再帮他打掩护了,要是他爸爸问起来,你就直说吧,他这样不太对,伤害人家女孩子……或者干脆在这件事过后,你别再理他了,和他保持距离。”
“你是在帮我筛选朋友?怕我近墨者黑?”虞峄直接问她。
“不,我只是不像你交的朋友是那样的……”栗珵净觉得自己好像说不下去了,她后知后觉自己不该对虞峄的朋友指指点点。
虞峄知道她要说什么,不咸不淡地说:“有时候我觉得你活得太单纯了,甚至像是没有太多社会历练一样。”
栗珵净的心咯噔了一下,为他这句对她的评价。
“很多人不过是泛泛之交,见了面寒暄几句罢了,你非要人家方方面面都维持在优良的道德水平线上才愿意去接近,不累吗?”虞峄继续说,“我怎么说也只是一个商人,有些人际关系或浅或深地维持着不过是为了一定的利益,不会去付出感情的那种,知道吗?你真没必要这么较真,时刻怕我误交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