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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过后,祁郡就从学校请了假,每天都在医院里陪着奶奶,拿出以前的照片给奶奶看,在奶奶旁边赶作业,给奶奶唱老歌,有时候唱着唱着看见插满管子的奶奶就忍不住眼眶发红,但她从没有在奶奶面前流过一滴眼泪。
那几天里,不少奶奶以前教过的学生都带着鲜花书信和水果补品来拜访奶奶,但祁郡婉拒了一切面访,给他们道谢后,只让他们留下了鲜花和书信。
病房里的花瓶每天都是漂亮的鲜花,而学生们送来的书信,祁郡每一封都会读给奶奶听,她想让奶奶最后的时光不是病痛,而是盛开的艳丽鲜花,和曾经桃李对她的感谢和热爱。
正月二十一,奶奶平静离世。
那时过年以来的第一个晴天,久违的太阳终于冲破了层层阴霾照亮了昏暗许久的海城,但这般难得的阳光却给不了祁郡任何慰籍。
奶奶的葬礼办的极其简单,祁郡没有过这样的经验,大多都是跟着周潮生一块弄的,依照老人家的意愿,没有火葬,而是选了一块风水宝地入土。
葬礼结束后,祁郡拒绝了周潮生送她回家,她自己一个人走在东街的小街道上,看着火热的商铺,熙熙攘攘的人群,阳光透过冒绿尖的树枝洒落每个人身上,但祁郡却感受不到。
当痛苦布满了整个身体时,无论是阳光还是烈火,都无法将人温暖。
祁郡回到巷子的时候,就看见江昭旭低着头靠在她家门上,她突然意识到今天是周天,学校放半天假。
她朝江昭旭走过去,她的脚步不算重,但还没等她走近,江昭旭就抬起头看她,眼神不禁闪了闪。
江昭旭见过不同样子的祁郡,妖艳的,高傲的,嘴毒的,温柔的,却没见过现在这样的祁郡。
看似毫无异样的表面却散发出一种极度悲哀的冰凉。
祁郡没有精力去注意江昭旭眼里的诧异,掏出钥匙开门,淡淡道:“进来吧。”
祁郡一进客厅就整个人躺在沙发上,眼睛直直盯着天花板,脑袋放空,不知在想着什么。
江昭旭看着她这样子,心里说不出的酸,吸了口气,走到沙发前蹲下来,拉过她的手,张张唇想说什么。
“给我煮点吃的吧,好么?” 祁郡突然打断他要说的话,说完又顿了一下,叹了口气,道:“算了,我自己来吧。” ,说完就要起身去厨房。
江昭旭一看她要起身,不禁皱眉,赶紧抬手摁住她的肩,“你坐着,我去。”
她也没有力气去和他推脱,点点头,出声交代他:“煮粥太麻烦了,柜子里有面条,烧开点热水,放点....”
“行了。” 江昭旭出声打断她,伸手拿过一旁的毯子盖到她身上,说了句。
“我是少爷,又不是婴儿。”
祁郡终于被他这句话逗得勾唇笑了一下,看他进厨房后,吸了口气,扯下毯子,起身走上二楼。
她好几天没回过房间了,没开灯的屋子里昏天暗日,每个角落都充满着潮湿霉味,她受不了这样压抑阴湿的环境,走到窗台一把拉开窗帘,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落进房间里,终于让这个阴暗的房间有了一丝光亮。
她没回床上躺着,而是坐在椅子上,伸手拿过放在书桌上的小巷子,那时奶奶去世后周潮生从医院收拾回来的东西,她掀开盖子,一些杂物上放着一个信封,上面写着:孙女祁郡收。
这是奶奶给她留的信,她拿过拆开,双手是控制不住的颤抖。
祁郡:
你还好吗?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可能奶奶已经不在了。还是得和你道个歉,我还是没有坚持到你考上大学的那一天,但我一定会在天上看着你的,看我们家阿郡考上好大学,挣大钱,恋爱结婚,生孩子......
你要相信无论什么时候,你生命中的每一个重要的时刻奶奶都不会缺席,毕竟奶奶是天上人,有上帝视角呢。哎,不知道我走后你会不会哭,你常常说生老病死终有时,但我心里是知道你心里看到特别难受,所以你一定不要憋着。我知道自从我生病以来你就故作坚强,忍着眼泪,把所有痛苦忍在心里。可这并不是个好办法,无论你是小孩还是大人,每个人都有放声大哭发泄情绪的权利。所以不要再忍着,今晚好好哭一场,洗个澡,睡一觉,一切就都过去了,泪水不舍留在今天,笑容明媚迎接明天。
阿郡啊,就算以后没有奶奶的日子,你也要好好生活,好好做自己,你要相信你是这世界最好的姑娘,所以要加油啊,奶奶会在天上保佑你的。
还有哦,高考完就别染银色头发,要染就染点喜庆的颜色。好了,奶奶写不了那么多字了,要记住奶奶永远奶奶爱你,永远爱这个全世界最好的姑娘。
奶奶陈惠梅
她看完这封信后根本站不起来,整个人缩在椅子上咬住自己的手腕,滚烫的泪水不停地从眼眶往下流,喉咙控制不住发出抽泣声。
她一直用沉默和无畏来武装自己,让自己看上去并不那么难受,可是在这一刻,她根本藏不住了,心里的悲痛就这样暴露出来。
江昭旭端着面条上来的时候就看见她流着泪咬着自己的手腕,这样的祁郡太让人心疼,也让人无措,整个房间都被阳光照耀着,但她身上却是一层阴霾。
江昭旭顾不上手里的面条,随手一放,快步走过去把她搂在怀里,宽大的手掌不停地安抚着她的后背。
祁郡湿润的脸埋在他的胸膛里,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不再强忍着,把心里憋着的所有话都哭喊出来。
“我好难受啊,昭旭。”
“为什么...我....我会活到这种地步,我没有一个亲人了。”
“我已....已经很努力了,我很努力让我自己看上去很好,但是我真....真的很难受,我谁都没有了。”
“这他妈操蛋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祁郡像个疯子一样抓着他的衣领,平日里漂亮的脸上布满泪水,被泪水染湿的碎发黏贴在脸上,带着哭腔喊出这一句又一句令人心碎的话。
她破破碎碎的话像一把刀在江昭旭的心上刮了一刀又一刀,他没有说话,只是把她紧紧地圈进他怀里,任由她的牙齿咬在他的肩上,伸手抚着她的后脑勺,试图用身体上的接触来安抚那个情绪崩溃的姑娘。
第33章
那天下午祁郡在江昭旭怀里哭了很久,把他身上的那件灰色卫衣都染成了深色,这是这么多年以来祁郡如此不管不顾地放声痛哭,甚至连喉咙都哑的不成样子。
哭过后的祁郡感觉自己松懈了不少,虽然心里的痛苦依旧停留,但她也试着像奶奶说的那样,泪水不舍留在今天,笑容明媚迎接明天
最后她还是把那碗面条吃了,放久的面条已经坨成一碗面团,她没管江昭旭的阻拦,热了一下后,尝了一口,不好吃,甚至有点难吃,但她还是眼都不眨地吃了大半碗。
吃完面条后,祁郡把家里的窗都打开,让阳光洒落进来,海城潮了将近一个月,加了很多东西已经发霉,她把所有衣物床单丢进洗衣机里洗了一遍,又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忙碌起来的时间总是会过得那么快,一晃眼就到了晚上,窗外的天已被染成墨黑,收拾完东西的祁郡往沙发上一躺,侧头看墙上的钟。
突然意识到江昭旭还在她房间里睡午觉,而现在已经过了上晚自习的时候。
她赶紧跑上二楼,推开房门,江昭旭正躺在她的小沙发上还没睡醒,她猛地打开灯,原本黑暗的房间瞬间亮了起来,白炽灯照的着实有些晃眼。
她走过去扯了一下他的身上毯子,略带着急地开口:“昭旭,你晚自习要迟到了。”
原本沉睡的江昭旭被她这么一扯,瞬间醒了过来,一睁开眼就看见祁郡站在他面前,他什么都没说,伸手把人搂到怀里,脑袋靠在她的肩窝上,哑着声说了句,“我请了今晚的假。”
祁郡没让他去参加奶奶的葬礼,但是他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所以他早就请好了假,他失去过亲人,他知道失去亲人的滋味,也知道在那种时候人真的会变得很脆弱。
今天看到她咬着手腕痛苦的样子,他觉得来找她是这些年来做过最正确的事,他不知道,也不敢想,如果今天他不在,祁郡会怎样度过这一天。
当你绝望到快要坠入深渊时,一个温暖的拥抱,一个安慰的抚摸就有可能会成为一根把你往上拉的绳索。
江昭旭头发太长了,弄得她的肩窝不舒服,她把手指插进他的发间,把他的脑袋从她的肩窝里拉出来,出声询问:“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那你呢?”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把问题又抛给她。
祁郡顿了一会,深吸了口气,道:“明天。”
家里太空荡太安静,她不愿意待在家里,而且只要一闲下来就会想到奶奶,学校里也准备考试了,她必须没有太多时间停留在过去。
无论有多艰难,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江昭旭看她给出了准确的答复,心了也松懈了不少,拉过她的手腕轻轻摩挲着,“好,那我明天早上等你一块。”
祁郡点点头,看着他盖过眼睛的碎发,突然想到之前说要给他剪头发,又因为奶奶的事耽搁了,便朝他开口:“昭旭,先给你剪头发吧,太长了。”
“啊?” 他伸手摸了摸头,似乎意识到真的已经很长了,便点点头,“好。”
她起身去书桌上拿剪刀,江昭旭也跟着她一块过去,她伸手拉开椅子,朝他点点下巴,“坐吧,江少爷。”
江昭旭听话地坐下,一副悉听尊便的姿态看着她。
祁郡觉着他这样子好笑,平时看别人剪头发都是给理发师说一大堆,他倒好,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就这样乖乖的让她剪。
“就这么相信我?” 祁郡问。
他点点头,沉着声道:“我信你。”
因为是你,所以相信。
祁郡没说什么,随手拿过一件旧衣服围在他身上,梳子撩起额前碎发,剪刀快速利落地前后咔擦几下,浓黑的碎发落在旧衣服上。
江昭旭没把眼睛闭上,眼神一直跟着她走,房间里很静,剪刀咔擦声和两人呼吸声交融在空气中。
她的头发都是自己剪的,动作很熟练,家里没有专业的飞推剪,她只是给他修剪了额前和两鬓的碎发,没几下就剪好。
“好了。” 边说便转身拿镜子放在他面前。
他看都没看,起身拉过她的手,道:“不看了,出去吃晚饭。”
祁郡真没见过他这么心大的,“你这也太自信了吧。”
“优势摆在脸上。”
祁郡笑了,确实凭他这张脸,光头都能迷死人。
看着祁郡露出笑容,江昭旭心里终于松了一点,拿过打在椅子上的外套给她穿上,拍拍她的后脑勺,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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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的夜市正是热闹得很,小小的街道上都是小吃宵夜,两人找了家粥铺点了两碗鸡丝粥。
江昭旭尝了几口,皱眉道:“没你煮的好吃。”
祁郡下意识说:“比你煮的好吃。” 说完又发现不太对,赶紧放下勺子,开口补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乱说的。”
江昭旭闷闷地应了句哦。
后面两人也没再说过话,安安静静吃粥。
吃完粥后,江昭旭问她要不要去逛逛,她摇了摇头:“今天收拾了半天屋子,有点累了。”
江昭旭点点头,牵过她的手扣在手里,两人往巷子里走。
进家门前,祁郡朝江昭旭说了句,“昭旭,你低一下头。”
江昭旭知道她要干什么,但心里还是在意她刚刚在店里的那句话,明知故问:“干吗?”
祁郡勾唇笑,道:“亲你啊,我太累了,踮不起脚。”
她声音很轻,顺着风传进他耳朵里,勾得他的心发痒。
她话音一落,江昭旭就低头扣住她的脑袋吻了下去,微冷的舌在她口中肆意扫荡,不断吸吮着属于她的气息。
最后两人在风中相抵着额头,祁郡深吸了口气,轻着声道:“昭旭,谢谢你。”
谢谢你任我发疯,谢谢你在我崩溃的时候给我一个拥抱,谢谢你陪在我陪在我身边。
“还有,你煮的粥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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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郡回家洗完澡后,便关了灯躺在床上,明明回来之前还是很累的,但现在却没有一丝困意,她眼睛盯着天花板,关了灯的房间里不见一丝光亮,面前只剩下一片黑暗,心中的失落感再次涌上心头。
她努力紧闭双眼,不断自我催眠,终于在后半夜进入睡眠。
第二天醒来洗漱的时候,洗手台上放着奶奶平日用的洗漱用品,心里突然晃了一下,后来慢慢意识到奶奶已经不在了,眼眶止不住发酸。
突然想到一句话,最让人痛苦的不是亲人离开的那一刻,而是生活中随处可见的是她的痕迹,但她却永远消失在你的世界。
回到学校后的祁郡收起了所有情绪,认认真真投入到复习中去,学校里的氛围太紧绷了,加上之前请假落下的功课太多,她必须全力以赴。
日子还是照常过,家里依旧空荡冷清,江昭旭每天早上都会带着不同的早餐等她上学,高考倒计时上的数字也一天比一天少,学校安排好的考试也如约而至。
这次考试只是海城几所学校的统考,虽然说规模比不上一模二模,但是难度依旧是按照高考的标准来出卷。
考试成绩在考完试的第三天就全部出来,祁郡依旧稳定发挥,位居榜首,而江昭旭的成绩也是高三以来的最高。
这是今年以来祁郡感到最高兴的事,终于把心里压抑已久的苦涩冲扫掉了一点。
出成绩后,祁郡就被叫到办公室里。
刚上完课的王晓燕正笑容满面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手里的成绩单,一看见祁郡就赶紧招手:“祁郡来了。”
她点点头,走到她面前:“燕姐,您找我什么事?”
王晓燕一看祁郡这么问,也不给她拐弯抹角,直接说:“百日誓师,学校希望你作为学生代表发言。”
祁郡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现在已经二月底了,百日誓师要开始了。
祁郡:“好。”
“这次你发挥的很好,我还以为你家里的事会影响到你的成绩,你这孩子,比我想象中的抗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