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飞白和纪简把视线转向他,纪简疑惑问了句:“怎么了?”
长安皮笑肉不笑扯了扯嘴角,“没什么,这位是?”
纪简皱眉,他不是认识她师弟吗?怎么这个时候装起来了。
陆飞白放下手里的盒饭,温和笑着打了招呼,“之前我们在视频里面见过,我叫陆飞白,是纪师姐的学弟。我也知道你,以前是实验体,现在是感染者,长安。”
被摸清了底细的长安有些不悦,他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看来纪医生经常在你面前提起我,真是让人不可思议。”
纪简眨巴下眼睛,她怎么闻到了一股火药的味道。
长安该不会还觉得陆飞白是她那见不着影子的男朋友吧?
“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纪师姐一心把自己奉献给基因工程,你是她第一个实验体,自然会对你多上心,说实话听到你还活着,我很开心。你是渐冻症实验组第一个活下来的实验体,这证明了师姐的研究方向是对的。”
陆飞白平和的眼睛低垂,他慢慢把饭送进嘴里,然后一脸笑意看着阴沉着脸的长安。
这话在长安听来就一个意思,纪简对他十足在意,完完全全是因为他是一个有价值的实验体。
陆飞白说得不无道理,长安心底也明白自己对于纪简来说,作为第一个实验体,意义是非凡的。
纪简以前有个死于渐冻症的弟弟,她见证弟弟在命运的残酷中一点点丧失自己的生命后,就下定了决心,以后要当一个改变渐冻症患者命运的实验员。
她很聪明,也很努力,被临川大学自主招进学校后,凭借优秀敏锐对实验的天赋,被解风注意到,从此走向科研的康庄大道。
在那些当植物人的日日夜夜里,长安听着纪简漫无目的的讲述,一点点看清在纪简风光靓丽的背后,隐藏着的痛苦是怎样的。
她拥有着巨大的野心,想要把渐冻症这个绝症治好,想让全世界免于渐冻症的苦痛中。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化作了长安身上的病情痊愈程度。
有时候纪简可以称之为冷血动物,她可以为了自己的实验放弃很多,放弃自己的业余生活,放弃自己的健康安危,放弃所有不违背职业道德的一些东西。
她曾亲口和他说过,“你是我的志愿者,我也只是变相利用你的实验员罢了。”
是啊,在纪简心中,他们的关系,也就仅限于此了。
“长安?”纪简看着沉默没有说话的他,有些担心,喊了他一声。
长安像从梦中惊醒,恍惚看了一眼纪简。
以前的她,和现在的她,又有些不一样,起码听到他的告白,她并没有直接拒绝。
虽然,他俩还没有谈论过这个问题。
“你还好吗?”纪简问着,突然她手机响了。
纪简看了眼消息后,她皱眉道:“你俩先吃,大林实验室发现了点新成果,我去看看。”
她很快站起来,犹豫片刻后,把这俩看起来随时都会阴狠打对方一拳的人留在饭桌上。
等纪简离去,陆飞白收起了微笑的表情,淡淡看着长安,用纸巾擦了嘴。
“很高兴你还活着,但是,你不应该待在师姐身边的,你只会给她带来危险。”
“危险,从来不是受害者带来的。”长安冷哼一声,然后慢慢逼近陆飞白,音调似万年寒冰,散发着幽寒之气,“那么,你又能保证你的纪师姐安全吗?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废物,你又是怎么从生命基地里活下来的呢?”
陆飞白被戳到了痛处,他缄默许久,道:“你知道纪师姐是一个很有职业道德的人吗?她从来不会违背行业职业原则的。”
这个长安当然知道,今天那群实验员还被纪简罚去写检讨呢。
他嗤笑看着陆飞白,心里早就打好了草稿要怎么怼对方,他倒要看看对面要说出什么话来。
“在我们基因工程行业里面,有一条铁律,实验体和实验员,两方不允许产生爱情。”
“什么?”长安眉头迅速皱了起来,什么意思?这行业管天管地,怎么连从业人员谈恋爱也要管?
“因为这两个身份注定是不平等的,实验体一直都属于弱势的那一方。我们上实验的第一节 课的时候,就被解老师耳提面命警告过多次。”
对于一向将从业原则作为准则的纪简,绝对不可能会违背它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长安脸唰一下变白。
空气压抑着他的呼吸,血液瞬间停滞不再流动,连那微微颤抖的嘴唇也变得那么灰白,他失神地看着陆飞白。
任由空荡荡的海浪将自己吞没,他感觉自己心里怼陆飞白的话再也没有勇气说出来了。
“长安,你们之间,注定没有在一起的可能。”
像是一鼎通天响的钟鸣,刺入薄薄的耳膜,一遍遍在长安脑海中回荡。
没有可能……
说不清,道不明,心里好像被那几句话挖出去了一块肉,他感觉心里很难受,仿佛沉溺于无边的黑暗中,孤零零的,没有星火,没有温度,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他面无表情看着陆飞白,冷冷道:“那又如何,就算我和纪简不能在一起,你和她也永无可能。你有看过她肆意的笑容吗?你有在午夜时分的时候听见她的哭声过吗?你有在万里晴空中拉着她一起飞翔过吗?”
陆飞白静静看着他,眼睛笑成了月牙儿,“没有啊,所以,你比我要遗憾得多。”
心底的野草慢慢被十月的寒风吹枯了,长安看向外面的夕阳,看到它剩下的光辉一点点被地平线吞没,他抬起了右手手腕,看着上面空空如也,莫名笑笑。
是啊,遗憾。到最后,竟然剩下了这个词语给他。
*
等纪简从大林实验室出来的时候,天早已黑透了。
她想着长安应该回了他的房间,就去找,结果没有发现。
心中一惊,她飞快把整个实验室给搜了一遍,看到自己实验桌子上一排整齐装满了血上面标了“001”的试管后,她血液一瞬间全部窜上了脑袋。
她咬紧了牙,手不自觉握成了拳头,狠狠打在桌子上。那眼睛因为十几个小时没有睡觉,早已爬满了红血丝,此刻正愤怒瞪着。
一个事实明明白白呈现在她面前。
长安跑了。
第53章 她被擒了
纪简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的一生中,会有这种滔天愤怒的情绪。
所有的一切都浮上心头,长安这一年中的两次死遁,每一次都是那么的果决。
第一次,他在停尸房里,明明只是装睡,却任由她哭泣;第二次,他在直升机前,消失于爆炸中,却不让其他人告诉她一丝一毫的风声。
她只是想把他留在自己身边,护他周全,却没有想到,她给予的信赖,全部被长安抛弃。
那到底为何,要对她说,喜欢。
她不懂,她一点儿都不懂。
她黑眸定定落在那一排装满了血液的试管,鼻子莫名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眼里也被一层水雾爬满了。
走就走了,还把他的血留下来,是知道她目前还需要做抗体研究吗?还是说给她用作最后保命的?
长安这个人,平时懒散傲娇,实际做人做事善良有准则,只是他的心里,到底藏着什么想法,她竟然一点也看不清楚。
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
纪简在冰冷的实验室,盯着那冷藏室的血液盯了一晚上,她面色有些发白,静静地迎接朝阳升起。
秋末霜重,实验室楼下没有人打理的灌木丛上结了一些白霜,很快就被朝阳晒化了。
透过半开的窗帘,一缕柔煦阳光照在纪简的脸上,很暖和。
可朝阳温暖了她的躯壳,却无法温暖那颗跳动缓慢的心脏。
其他实验员都起床开始工作,他们先是惊异于唯一的抗体居然离开了,而后又兴奋地看向那一排血液。
五秀呢喃:“我就说长安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他以前当实验体的时候就很有大无畏的奉献精神。”
大林飞快列出了几个抗体研究方向,被纪简点出几个她已经做过的实验,他们很快把血液拿去做不同的实验去。
见纪简自己一支试管都没有留给自己,陆飞白感到有些奇怪。
“纪师姐,你打算做什么方向的研究?”
纪简摇摇头,“我先不研究了,我得去找一趟罗青,把黑山羊这件事情搞清楚。”
她拿了一套防护服,自顾自穿上,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王高,昨天送回来的那五只黑山羊现在的状况怎么样?”
由于那几只黑山羊有自爆的风险,纪简特意把知乐做实验最严谨的王高派过去看管,她不希望在研究黑山羊过程中,他们的实验员出现任何的意外。
王高点头,“它们没有吃饭,看起来很焦虑。”
“不吃饭?”纪简皱眉,她只得再次提醒:“它们随时会自爆,你靠近它们的时候,一定要穿防护服保护好自己。”
“是。”王高点头,“纪指导,你昨天交代的那个黑山羊年龄问题——”
纪简听到此话,打起了精神,认真看着一脸严肃的王高,问:“测出来了吗?”
“它们的骨头和牙齿已经完全变成了黑山羊,用骨龄和牙齿这两个角度去判断会失真,所以我熬夜测定了它们细胞的端粒长度,它们都是7到14岁的孩子。”
有不知情的人惊呼一声,“孩子?那些黑山羊是孩子?”
实验室里其他的实验员沉默了,有人忍不住骂了一声,“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傻逼搞的鬼,老子搞一把枪,弄死他!拿小孩子做非人哉的实验,还是个人吗?”
纪简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
看来那些黑山羊就是昨天她捡到的那个花名册上的孩子。
确定了这件事情,她对这件黑山羊事件如何去查就有了一点头绪。
“师姐,你要查黑山羊?那我和你一起去!”陆飞白飞快拿起一套防护服,跟在纪简身后。
纪简皱眉,“我给你安排的实验,你不做了?”
陆飞白尴尬摸摸鼻子,“我晚上回来熬夜做!”
“还是等我回来,熬夜检查你的实验成果吧。”她打了一拳陆飞白的肩膀,忍不住笑,“这么多年了,做事情还那么毛躁。我希望等我回来,你的实验室没有被你炸掉。”
她在说当初带陆飞白硕士时,他们做实验,把半个实验室给烧了的事情。
陆飞白眼睛笑成了月牙,“不要再提这件糗事儿了,当时是我室友偷偷换了我实验用的材料,才导致起火的,这怎么也赖不到我头上啊!”
“自己实验之前不检查清楚,活该你要写检查。要是我晚上回来看你没做出什么成果,等着熬夜写检查吧。”纪简一边说,一边指着他,眼里带笑,离开了实验室。
*
等见到罗青时,纪简冷静地分析了她捡到的那本花名册。
“既然孤儿院里的孩子都变成了黑山羊,他们的院长一点也没有想要报告给军方的意思,我觉得那个院长应该是知道一点内情的。”
“院长?上次我们去的时候,并未看到此人。”罗青右手轻轻抚摸着左手分明的骨结,沉吟。
“他当时应该躲在房间里,你的军人并没有把所有房间给搜一遍。我们没有一点线索,我觉得如果要找到黑山羊事件的源头,目前只能从这个院长入手了。”
几乎没有多犹豫,罗青就派了一支小队跟随纪简去“云居”孤儿院。
“今天我有个重要的军务要处理,你自己一个人要小心。”
纪简点头,飞快上了军用卡车,又去了昨天她去的那个地方。
她很轻松找到了六十多岁的老院长,想让他带自己去黑山羊的起源地看看。
但老院长表示,他不能带着军人和纪简去冒险。
“为何不能?我们去,是为了毁灭这种不人道的异化,哪怕陷入危险,我们也在所不辞。”纪简苦心孤诣劝慰。
可无论她怎么说,老院长都铁青着脸,不肯松嘴。
“你们已经杀死了我大部分的孩子,我虽然怨恨你们,却也不想让你们无辜丧命。而且就算我告诉你地点在哪里,你又能怎样呢?那个地方除了孩子可以进去,其他的人都进不去。”
老院长长长叹一口气,将他孤儿院的孩子全部变成黑山羊这件事情一点一点说出来。
“这件事情,起因是临川封市,我想让孩子们安全逃离这个魔鬼地方。云居位于市中心,是名副其实的危险区,这个地方军方不来,南城区的稳定者联盟也不来,他们最多给我们分发食物,完全没有人管孩子们的安危,有时候遇上黄眼睛集聚大街上,我们是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啊。”
“就在前段时间,有个慈善协会,说找到了渠道,可以聚集一批孩子出临川,只能让孩子出去,成年人依旧留在这里。”老院长双手捂脸,有些哽咽。
“慈善协会派了人来解我们,我就带孩子们去了那个集合的地方……谁知,谁知他们是骗我的!过了几天,他们通知我,说孩子暂时运不出去了,叫我把孩子接回去!我再去时,就看到了黑色的山羊……”
他恍惚着摇摇头,“这件事情不能告诉官方,不然我的孩子肯定会被当成怪物被杀掉的,他们那么乖,那么听话,我说让他们离开这个鬼地方,临走的时候,他们还哭着和我道别。”
纪简安慰了他许久,问:“集合的地方是哪里?”
老院长抬起无神的眼,看着纪简的脸,缓慢道:“知乐公司。”
纪简微微一愣,她不着痕迹颔首,唇微抿,平坦的眉宇挤在一块儿,她鼻尖轻轻“嗯”了一声。
知乐?那个地方应该已经废弃了才对,为何还会有个莫名其妙的慈善协会鸠占鹊巢?
所有的疑问,必须自己去看过才知晓,纪简看着外面高照的艳阳,握紧了拳头。
很快,军用大卡重新启动,往知乐公司方向行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