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所有的谜团似乎被冥冥中的因果给串联了起来,她想通了一点东西。
便扬声道:“你是知乐公司的内部人员,是你在一年前对长安进行了非人哉的实验,你今夜到这里来,是为了消灭曾经的罪证!”
前半句是她确定的,后半句是她推断的。
她在赌,赌自己没猜错。
青藤顿了顿,嘶哑而恐怖的笑声从十六楼传来。
“纪简,你的自信真是让人看了恶心,可惜啊,你猜错了。”
成千上万的青藤疯了似的涌出来,朝着钟天的方向攻击。
顶楼的长安注意到了异动,他皱着眉头,如水月色下,眸色沉沉看着空中扑腾着笨重翅膀的钟天以及他怀中的纪简。
不是说好在原地等他吗?
该死的,这是什么鬼玩意儿?
来不及多想,他从窗口一跃而下,眼尖踩准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根青藤,然后伸手,将周围百米内的金属利刃给吸了过来。
手,无端带着一股浩瀚磅礴的气势,只是轻轻一挥,那些利刃全部射向了青藤的根部。
快,狠,准!
只是,嘶——
长安预想的青藤从根部断裂的场面并没有看到,那些青藤仿佛穿上了金钟罩铁布衫,一根根坚韧无比,他控制的金属利刃全部被反弹出去。
怎么会这个样子?
长安狭长的眸子微微瞪大,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不过很快他又眯起了眼睛,细细打量着自己以前的房间的窗口。
杂乱的青藤从窗户流淌出来,而罪魁祸首,就藏在那间温馨的小房间里。
一抹阴翳从他眼底划过,真相似乎就在眼前了——
他转头看了眼还在苦苦支撑的钟天,和闭眼发抖的纪简,下定了决心要解决这个鬼东西,他灵活地在青藤之间跳跃奔跑,像是一只暗夜里的精灵。
很快,他跑到了青藤根部。
这里的抖动幅度明显比外面小很多,站在青藤之上,长安睥睨着窗户里的人。
是个男人,戴着白色的面具,身形健硕,胸膛里伸出数条藤蔓,都呈现鲜红色。
藤蔓在窗户外面分裂,红色也越发淡。
那男人似乎有点眼熟,长安却想不起自己在什么时候见过他了。
不过这个时候可不是认亲的时候,长安抄起拳头,用了十足十的力气,狠狠打了下去。
瞬间,拳头上的血就溅了出来,洒到青藤上的血管上。
所有的青藤都抖了一抖,长安清楚看到了面具男人往后退了一步。
痛吗?
敢欺负纪医生。
还有更痛的。
长安带着一股怒意,又重新将金属利刃吸附到自己周身。
他不信,这个人的身体也能像异化出来的藤蔓一样坚不可摧。
长安冷冷看着面具男人,他眼中微光一闪而过,手轻轻一挥,大片利刃蜂拥而上。
“等等!”面具男人大约没有想到长安的能力居然如此强大。
他嘶哑恐怖的声音像是被碳火燎烧过嗓子,喋喋狂笑,“你看看你身后!”
长安冷呵一声,小伎俩。
不过,他还是转过头去。
*
钟天带着纪简在青藤之间乱飞,他的肩膀一直在流血,力气慢慢消失。
眼见着安哥冒着危险已经冲到了敌人的面前,他心里的拉紧的弦松了下来。
纪女神在他怀中因恐高都已经浑身僵硬了,他看准了一栋高楼,想要飞过去歇息一会儿。
钟天高高兴兴往那高楼飞过去。
谁知一条青藤幽幽地抽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他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能用手护住纪简的后脑勺。
青藤刺穿了他整个手掌,钻入了纪简的后脑勺。
钟天瞪大了惊恐的眼睛,他飞快地往后退。
一条早已在他身后等待的青藤像是等待已久的毒蛇,钉入他的体内。
钟天闷哼一声,他皱着眉头,紧紧抱紧纪简,生生旋转了身子,将青藤用自己的身体搅断。
而此时此刻纪简早已不省人事,她后脑勺流着潺潺的红血,染红了钟天的袖子。
“纪女神,纪女神……”钟天慌乱喊了几声。
似乎发觉这样已经叫不醒她了,钟天手忍不住开始发抖。
“安哥……安哥……”他低声哭泣。
长安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趁着长安愣住的片刻,面具男人操控着青藤将钟天钉住,那些力量巨大的青藤强行扯开了钟天的手。
而钟天怀中的纪简,从十六楼的高空,不受控制地往下掉落。
“听说你的翅膀没了,真是——可惜了。”面具男人阴阴笑着。
他肆意看着长安惨淡的身影,看着长安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什么!”这么高,他居然直接跳了下去?!
真是找死。
面具男人走到窗边看着长安的背影,像看着一个傻逼。
*
长安在空中调整自己下落的姿势,他紧紧盯着纪简的身影,眼里冒出一点水光。
他脑海里浮现的是纪简白天和他说的话。
“我尽量早点回来,然后我们一起去看月亮吧。”
对,看月亮,不是说好了要去看月亮吗?
不可以在这里死去。
不可以,不可以,纪简还有愿望没有实现,他还没有和她一起去过那些描绘过的幸福生活。
她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在高速降落的过程中,长安的眼球飞快爬满了血丝,哪怕狂风吹疼他的脸庞,他也依然看着那个凋落的身影。
秋末,是万物凋零的季节,但绝对不是纪医生死亡的季节!
纪医生还可以活过下个春天,下下个春天,以后几十个春天。
而不是在这里,就停止了她的步伐。
她说,玉安的知乐公司很好,就是没有临川这里的加辣的饭团。
她说,白海虽然是一个冰雪覆盖的海洋,但每年也有一百天左右的解冻时间,再冷的海,也会有融化的一天。
她说,那天刚见面的时候,他把小兔杯子给砸了,其实她有点生气的,只是一直没有说出来。
她说……
纪简说了很多很多的话,长安每一句都记得。
如果那张红润的嘴唇再也不能发出美丽的嗓音,或许,这个世界上就少了一种无与伦比的绝色。
长安静静地想。
他背部聚起了一股热流,难以忍受的巨大疼痛袭来,像是有两把尖锐的刀从体内钻出来。
扑腾!
一双崭新的翅膀,伴随着大汗淋漓,出现在长安身上。
他眼神坚毅,飞速地飞翔到纪简身旁,一把抱住了她——在纪简落地的三米高度。
巨大的冲击力撞击着他的手臂,他喉间发出痛苦的闷哼声,眼中却是对纪简的满满担忧。
另一边钟天也像一块破抹布被丢了下来,长安飞过去,像拎小鸡一样,将他拎住,放在了地面。
他抱着失血过多昏迷的纪简,眼里是暗黑的怒意。
几乎是一瞬间,整栋知乐大楼在他的精神控制下,支离破碎,瓦解成各种碎片。
所有的杂物全部下落,聚集成了一座灰扑扑的山。
而所有含着金属的碎片,则在空中飞舞,齐刷刷朝着青藤根源处射去。
青藤挡住了长安的所有攻击,最后面具男人深深看了长安和纪简一眼,从废山上跳了下去,一眨眼就不见了身影。
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
夜里,寒凉。
纪医生怕冷。
长安脱下了自己脏兮兮的外套,垂下了眸子,温柔地把外套盖在纪简身上。
钟天撇着嘴,一瘸一拐走了过来,他看到长安这么一副神情,又看见纪简一动不动,以为纪简已经没气了。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高声痛哭:“纪女神!对不起,都是我的错!纪女神你一路好走!”
他一边哭一边擦着自己的眼泪,声声悲切。
结果,长安甩给了他一个冷眼。
“安静!吵死了。”
“嗯?”钟天懵逼看着长安。
纪女神死了,安哥怎么没哭?
长安没有多关注钟天,他低着头,左手覆盖着纪简的后脑勺,认真地观察纪简的脸色。
他手上的伤口已经痊愈了,刚刚又割开了一个口子,他慢慢将血液引出来,渡入纪简的伤口处。
他的异能有一项可以快速愈合伤口,纪简后脑勺的血肉疯狂生长,很快就恢复如初。
纪简沉睡的精致小脸也慢慢红润了起来,只是还没有醒。
没关系,她还活着,总会醒来的。
长安把她抱起,立在巨大的废山面前,静静看着废山上的月色。
他轻声道:“纪医生,今晚月色很美丽。”
*
剧痛袭来的时候,纪简以为自己死了。
轻飘飘的灵魂在飘荡,穿过一片刺眼的白光,她来到了一个充满了消毒水味道的地方。
像是医院。
医院?
她为何会来医院?
“快过来!你在那里发什么愣!”一个很熟悉的女人骂骂咧咧走了过来,拉起她的手走进了病房。
女人脸色很不好,眼下一片乌青色的黑眼圈,只是看着纪简,纪简却觉得像是在瞪她。
明明年纪不老,皱纹却爬上了眼角。
女人拉着她的手用了力气,纪简的手腕被抓得生疼。
纪简的身体乖乖地跟着那个女人走进病房。
等看清里面的人和摆设时,她记起来这里是哪里了,这里是弟弟的病房。
拉着她的女人是她的妈妈。
而她此时此刻在只有九岁的小纪简身上,当一个天外游魂旁观自己的回忆。
病床上躺着的是她的弟弟,纪繁。
是纪简遇到的第一个渐冻症病人。
那时九岁的她,还没有意识到,渐冻症可怕的地方。
小纪简从书包里拿出一张一百分的卷子,放到女人面前,她的视线从桌子上给弟弟买的玩具上划过,很快低垂下眉眼,“妈妈,老师说要签字。”
女人捏着自己的眉心,只是随便看了眼,又刚好五十九,和上次一样的分数。
以往小纪简都是考一百的,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成绩有所下滑。
可现在的精力全部都放在病重的纪繁身上,她们做父母的也没有多关注女儿,女人并没有心情再多批评纪简。
她从小纪简书包里抽出一只黑笔,刷刷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随手把卷子和黑笔一道儿塞进书包里。
小纪简有些失落得坐到旁边的小凳子上。
“姐姐,看我今天画的画!”床上的纪繁笑眯了眼,半趴着身子,举起手里皱皱巴巴的纸张。
上面画的是一家四口,小纪简看着那张画发呆。
突然,外面进来一个男人,下巴冒着青茬,眉眼俊朗却带着浓厚的疲惫。
他手里拎着一袋盒饭。
“吃饭啦。”
“爸爸!”纪简喊了一声,她从椅子上蹦下来,迈着小腿儿跑到男人面前。
爸爸生得好看,疲倦的面容下,五官无论怎么看都很精致。大家都说她也长得像爸爸,打小就是个美人胚子。
男人蹲下身来,伸出粗糙生了茧子的手,揉揉她的头发,慈爱道:“放学啦,简简。”
小纪简嘿嘿直笑,病房里的气氛一下子活泛了起来。
一家人开开心心吃了顿饭。
纪简借着小纪简的眼睛,又重新看了很多眼已经去世了的亲人。
尤其是纪繁。
纪繁去世得早,她的记忆里早已记不清他的具体模样了,不知道为何此时他美好的笑脸一遍一遍在眼前闪过。
她,其实并未忘记他们。
哪怕曾经,被忽略过一段时间。
九岁的小纪简还不明白死亡是什么痛苦的事情,等到她十岁时,就亲身经历了。
站在弟弟的墓碑前,妈妈哭着和她说:“简简,妈妈只有你了。”
小纪简看着墓碑上弟弟笑得灿烂的黑白照片,她许久都没有讲话。
在纪繁住院前的一天,她还不知道纪繁的病情。
那时候,纪繁抢了爸爸给她买的大熊,她想要抢回来,却被妈妈给训了一顿。
她闷闷不乐不理纪繁,纪繁就缠着她。
小小的孩子才五六岁,脸上奶奶的肉还没有消下去,声音也嫩得很,跟在小纪简的屁股后面,跑起来像一只小鸭子。
“姐姐,姐姐,我错了,我不抢你的大熊了。”
“别理我!爸爸妈妈喜欢你,都不喜欢我,现在你也喜欢大熊,不喜欢我,走开,不要跟着我。”小纪简气鼓鼓道。
“我不是,我没有!我最爱姐姐了!”纪繁扑腾扑腾迈着小短腿跑到小纪简面前,喘着粗气,放下大熊,给了她一个小小的、温暖的拥抱。
如今,开心的笑容只能保留在石头上了。
小纪简消沉了许久,心理上出现了一些问题,休了一段时间的学。
纪简被困在小纪简的身体里,被迫看着自己的生活重新演绎了一遍。
好在速度很快,她看着自己是如何走出伤痛,如何坚定要研究渐冻症,如何一步一步考到临川大学并且顺利进入渐冻症研究组的。
解风是她的导师,那段时间刚好接手了其他的项目,实在是太忙了,又是带硕士又是带博士,只好让自己的得力门生纪简去帮她带一带硕士。
这群硕士里面就有陆飞白,纪简这次注意到陆飞白是如何烧实验室的过程了。
大约就是一群上杆揭瓦的熊孩子,呸,熊硕士生,偷偷换了陆飞白的实验材料,导致量错误,引起了火灾。
像看戏一样,她看着解老师怒上眉梢,看着解老师在实验室的各个角落放了监控设备。
“你们要是谁还犯这种低级错误,我直接让你们赔我的实验室了!”解风瞪着他们一排人,尤其是陆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