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的事情可能是错的,错的事情可能是对的。对的事情里可能有错的,错的事情里又有可能有对的。总之,对错从来都是混沌不明的。”
周雪葵有些急了:“那按照你的说法,我觉得我没办法再继续做事了,因为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可能是错的。”
“但是,也有可能都是对的。”外公强调道。
周雪葵仔细地想了一下,还是感觉一片迷茫。她的外公对她信心十足,仿佛她的一举一动只会正确不会错误,但她自己却没有那个自信。
“我不明白。”周雪葵摇了摇头,“万一我做错了呢?”
外公笑了起来:“我的小葵怎么会做错呢?我的小葵那么好、那么善良,只要她坚持自己的心,那么就一定不会错的!”
“坚持自己的心……”周雪葵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抚上胸口,一时间不能理解:“我的心?”
“对,你的心。”外公将芭蕉扇拍在周雪葵的胸口,循循善诱地问道:“小葵,你好好想一想,你最初的心是什么样的?你为什么要把医院药师作为自己的终身梦想?”
周雪葵想起往事,眼神不由地柔和了下来:“因为,我曾经遇到过一个很好、很好的医院药师。她帮助了我,给我买了药。我想像她一样,做一个好药师,去帮助更多的人。”
她恍然大悟:“所以,我的心是……!”
刹那间,一股暖流从心口流向四肢百骸,更源源不断地流向了外界。仿佛混沌初开、万物生长。眼前,有草木抽芽、百花齐放;耳边,有清风徐来、仙乐飘飘。
周围的环境骤然变化,老瓦房不见了、小院子不见了、长条板凳不见了,外公也不见了!
周雪葵孤零零一个人站在一片漆黑之中,只有脚下有一条蜿蜒的白色小路。
那小路曲折着,一直延伸到黑暗中,看不见尽头。
周雪葵下意识地想要转身寻找外公,突然感到肩膀一沉,芭蕉扇的一角扇面出现在了眼角余光之中。
紧接着,外公慈祥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来:“我的小葵既然已经想清楚了,就快走吧。你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办呢。”
周雪葵紧紧地攥着拳头,浑身颤抖,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角滑落。
她在害怕,她有预感,如果她在此刻离开,那么就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外公了!
“外公,我……”
“我的小葵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要外公背在背篓里,什么也不会的小葵了。”
外公的声音中带着欣慰。
“从今往后,这条路你只能自己一个人走了,外公也陪不了你了。但是没关系,外公会在你的身后一直看着你的。”
随后,周雪葵听到背后传来一阵笑声,感到一股推力通过芭蕉扇传到自己的背上。
外公催促着:“快走吧,不要犹豫,不要回头,一直向前。快走吧!”
在外公再三的催促下,周雪葵终于下定决心,奋力地向前跑去。
她一边跑一边流泪,大滴大滴的泪珠仿佛雨滴般撒下。她的心痛苦地绞成一团,疯了般想要回头,想要回到外公的怀中。
但在最后,她还是牢记着外公的话。
不要犹豫!
不要回头!
一直向前!
一直向前!
向前!
向前!
向前!
……
周雪葵缓缓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临床药学办公室的会客沙发上。
药剂科的同事们都欣喜地围上来,说着关心的话。林勇主任走进来,宣布给周雪葵放假一周,压压惊。
周雪葵都一一谢过。
随后,她的目光落到了寻找已久的人影上,急切地道:“边野,我想跟你借一样东西。”
第88章
听了周雪葵的请求后,满屋子的人都沉默了。
她向边野借了一间带医学数据库的办公室。
云学姐拉着周雪葵的手,心疼地劝道:“你身上才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得好好休息才行。”
罗会江皱着眉头:“林主任给你放假,是让你好好休息的。你还专门跑到外面去借办公室工作,你是受虐狂吗?”
姚护则冷冷地翻了个白眼,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蠢蛋!”
周雪葵知道,同事们都在用着各自的方式关心着自己。她的眉眼弯了弯,语气中带着笑意:“不用担心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见周雪葵这么坚持,其他人也不好多劝,边野也点头答应了。
周雪葵大喜过望,将身上的毯子一掀,立刻就要去办公室开工。云学姐吓得赶紧劝她再多休息一下,但周雪葵却摇了摇头,坚定地道:“我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现在必须要争分夺秒。”
临走的时候,秦九结提出她也要跟着过去:“既然周老师现在在争分夺秒,那么多一个人干活,效率不是更高吗?反正我现在也在休假中,也没有其他的事情需要做,不如帮周老师分担一些工作。”
理由充分,情感真诚,谁听了不夸一句她是一位体贴的好同事、好学生呢?
周雪葵感动不已,当场给了秦九结一个爱的抱抱。
边野开车将周雪葵、秦九结带到顺心药业的办公大楼内,亲自调拨了一间独安静、舒适、设施齐全的办公室给她们。
周雪葵则在短暂的调整之后,迅速地进入到了高强度的工作状态。
“小秦,你查一下这方面的资料。”周雪葵将一张A4纸递给秦九结。
秦九结低头,只见纸上写着好几个题目,包括:莫卡斯的毒理学试验资料、莫卡斯的临床试验不良反应情况、莫卡斯的病例报告中的不良反应情况……
秦九结有些疑惑:“周老师,你查这些资料干什么?”
你不是已经出过庭了吗?这件事难道不应该就此结束了吗?
周雪葵道:“莫卡斯胶囊的事情还没有结束,下周二的庭审中,我还要再次作为证人出庭。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利用这次机会,帮助路琪小姐。”
秦九结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帮路琪?可是,她刚刚才袭击过你啊!”
恍惚之间,秦九结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怒目圆瞪的中年患者,脸上被打过的地方又开始浮现了火辣辣的痛感。
她抬起手,捂住那个曾经被狠狠扇过的地方,语气中隐隐夹杂着恨意:“对于这些无理取闹的患者和家属,真地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
周雪葵停下手中的工作,深深地望向秦九结。
年轻的实习药师紧紧地抿着嘴唇,每一个弧度中都盛满了无尽的委屈。
周雪葵能够理解秦九结,那种被误解的委屈,那种被暴力的无助,那种满腔热情却被现实的冰水兜头浇灭的绝望。
她都曾经经历过。
她知道,那是多么地伤人心。
但现在的她,早已跨过来那道坎,找回了她的初心。
周雪葵笑了笑,那笑容温暖又有力量。如果外婆在的话,一定会一眼认出,那是曾经在外公脸上经常出现的笑容!
周雪葵道:“这就像栀子花。”
秦九结不解:“栀子花?”
周雪葵解释道:“栀子花花型小、花瓣厚、花香又浓又烈,从古至今,很多人都不喜欢它。他们说栀子花不如牡丹华贵、不如芍药飘逸、不如兰花清雅、不如芙蕖高洁,说她又媚又俗,不堪入目。”
“于是他们想尽办法辱骂它、贬低它、打压它、铲除它。但千百年来,栀子花从来不曾动摇过。它就是要开得又媚又俗,就是要香得又浓又烈。它今时今日的模样,和它千万年前的模样没有任何改变。”
周雪葵看着自己的手掌,透过那小小的骨血,看到了它和每一盒药接触的瞬间、看到了它为每一位患者劳作的时光。
那是,她身为医院药师的骄傲。
“对于我来说,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医院药师,尽我所能去守护每一位患者,帮助每一个人。在这个过程中,无论谁来辱骂我、贬低我、打压我、铲除我,都没关系。”
“我依旧是我,一名守护患者的医院药师。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无论过去多少时光,这一点绝不会改变!”
耳边有古老的铜钟发出悠长的声响,黛青色的山巅有归林的鸟群展翅翱翔,流水似地白雾滚滚而来,仙境神光降临人间。
那一刻,仿佛有清风拂面而来,吹散了遮蔽在眼前的云雾,带来了微凉的湿气,让秦九结整个人都精神都为之一振!
是了,是了……
如果立志要做一名医院药师,要做一位患者的守护者,那么在这个过程中无论遇到什么人、什么事都不重要。
只要自己坚持初心,就够了!
仿佛从狭小的山洞中步出,明媚的阳光普照万物,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秦九结脸上的仇恨和委屈一点一点慢慢消散,最终,和煦的春风又攀上来她的眉梢。
她勾唇轻笑,用力点头:“嗯,我明白了。”
心结解开之后,秦九结便全身心地投入到资料收集工作之中。在这期间,边野、Tina和药剂科的一些同事们都过来或探望或帮忙过,林勇主任还送来了一大堆慰问品。
周雪葵带着秦九结一路用功,总算在周五的时候写出了一份不错的报告。
“呼,终于弄完了!”秦九结放下文件夹,伸了个懒腰,心情格外舒畅,“有了这份报告,这场官司咱们医院应该能赢下来了。”
周雪葵纠正道:“我们不是为了打赢官司,最重要的是让路琪明白她丈夫到底是怎么死的。不能让她一辈子都活在怨恨当中,也不能让冯坚医生一辈子背着这个骂名。”
“明白明白!”秦九结比了一个“知道”的手势,心情愉悦地继续整理手上的资料。
虽然最终目的是化解路琪的心结,但能够顺便打赢官司又有什么不好呢?
就在这时,云学姐却突然来到了一个坏消息:“我刚刚打听到,王少清副院长和陆琪、高鸿志私下里见了面了。听说,是因为医院这边打算进行庭外和解,赔偿路琪十万元。”
“庭外和解?”周雪葵皱紧了眉头。
秦九结年轻,心直口快:“那不就是医院主动认输吗?”
她看着自己手中的资料,突然感到很失落,“啪”地一声重重地砸在了办公桌上。
以前读《三国演义》的时候,看到那句“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她很不能理解姜维为什么那么愤怒和无奈,觉得他太小题大做了。
但现在,她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那种心情。
周雪葵到底比秦九结多工作几年,沉稳许多,直接问道:“那结果怎么样?”
云学姐道:“路琪拒绝了。她坚持要打官司,要医院认错道歉。”
周雪葵咬着下唇,思索了片刻,突然转过身,再次雷厉风行地进入到工作状态。
“小秦,我们的工作还没有结束!”她的语调极快,仿佛有一匹饿狼在后面狂追,“我们手里完成的这份报告作废。我们必须要拿出更加详实的数据、更加有力的证据、更加完善的报告,才能说服路琪。”
秦九结其实很想问一句:医院都已经放弃了,我们再做这些工作真地有意义吗?
但看到周雪葵那坚定的目光,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周雪葵老师,就是那千万年不曾改变的栀子花啊……
别说只是医院想要庭外和解,就算医院真地打输了官司,她估计还是会做同样的事情的。
“我明白了。”秦九结深吸一口气,也跟着投入到了更加紧张的工作当中。
云学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叹了口气,跟着帮起忙来。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就到了周二开庭的时间。
双方在大厅迎头遇上了。
高鸿志趾高气昂:“没想到你们居然还有勇气来法庭啊?不过这样也好,庭外和解虽然也是赢,但终究还是要在法庭上把你们驳倒才更有意思啊。”
医院方面的代理律师脸色灰败,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像条丧家之犬似地绕过高鸿志离开了。
高鸿志顿时笑得更得意了,他冲着王少清副院长喊道:“王院长,准备好道歉信吧!一定要写得情真意切哦!”
“谁准备道歉信还不一定呢。”就在高鸿志志得意满之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铁马冰河般气势逼人。
高鸿志瞬间收敛了神色,转头看了过去,发现说话的原来是个老熟人。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个手下败将。
“原来是姚护药师啊,好久不见。”高鸿志不怀好意地勾了勾唇角,眉眼中带着弑杀的气息,“真可惜啊,这次的案件中你只是个旁听,否则的话,我就能早点达成二杀你的成就了。”
姚护蔑了高鸿志一眼,嘴角的弧度比他更冷更硬:“你以为你就赢定了吗?不到最后一刻,谁输谁赢谁又能说得清楚呢?你现在笑得这么嚣张,小心一会儿一阵风吹来,闪了腰。”
高鸿志:“我的腰粗,不是什么风都能弄闪的。”
高鸿志绝顶聪明,他拿眼睛在医院方的队伍里溜了一圈后,立刻就猜到了姚护话中的“风”指的是谁。
“你该不会是把宝都压在周雪葵药师身上了吧?”高鸿志笑了起来,看姚护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姚药师,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啊?你的能力我是认可的。如果是你上的话,我可能还会有点头疼。可是周雪葵药师……噗嗤……那么个小年轻……你不会真地以为她能威胁到我吧?”
“那就拭目以待吧。”姚护睃了高鸿志一眼,面无表情地绕开他,走进了法庭。
在旁听席上坐定后,姚护感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便拿出来接通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