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又又不再接话，从床下拉出了一个大收纳箱，把那些速食食品一点点塞了进去，待他整理完毕，林寺也从梯子上下来了。
深蓝色的窗帘，自上方窗户位置一路渐变蔓延，到了下端就变成了极浅的蓝色，缭绕的云雾而过，像是缠绵于夜色中。而那层带有星光的纱帘，则缠绕于前端，像是给平静的夜色，送来了点点星辰。
映衬着日落余光，房间的光线暗了几分，好似顷刻间加上了一层特效，程又又抬头，怔怔看着微微扬起的窗帘，心里多了一点安慰。
窗帘装上后，她终于在这个遥远的地方，拥有了一个像样的小窝了。
春芽也看得呆住。村民家里的窗帘，大多是集市上买的那种，类似于塑料和布艺中间的一种挂画，简简单单套上即可。
春芽的心里已经有了对美的认识，她的房间倒是让蔡大娘专门给她撕了一块布，那块布原本是要用来做床单的，但挨不过春芽的要求，蔡大娘给她裁成了一块帘子，是那种最普通的蓝底带碎花的，简简单单，没有一点褶子。
如今看到又又姐姐的窗帘，倒让她一瞬间找到了梦中情帘。
春芽眨巴着眼，拉着程又又的手，真诚地夸赞道：“又又姐姐，你的这个窗帘太漂亮啦，就像是仙女房间里的窗帘。”
程又又淡淡一笑，目光落在了另一侧同款帘子上，那是她为新老师准备的，如今新老师是林寺，想来他也用不到这个。
于是她自然的拿起新窗帘，塞到春芽手里，“既然喜欢，那就把这个送给你好不好？”
春芽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又慢慢收了回去，犹豫了一下，把窗帘递给了林寺，“还是给小林老师用吧。”
林寺没有接，目光落在春芽身上，像是在询问她是什么意思。
程又又也没想到春芽会是这个反应，她自认为这个小姑娘其实还是挺爱臭美的，要是给了她，她一定会欢喜的收起来，叫嚷着出去炫耀，哪还会轮到林寺。
春芽也不管他们的想法，直接把窗帘塞到了林寺手里，“刚才去小林老师房间了，那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实在太惨了！小林老师的房间就在隔壁，你们两个住这么近，还是用一样的窗帘比较好，我也希望小林老师的房间能像又又姐姐这样。”
林寺的目光落到了程又又身上，像在无声询问她这个当事人是什么意思。
她当然是希望春芽能把窗帘带回去，可又一想，他们这个院子就这么大，若林寺不好好把窗户遮住，到时候她去后院晾晒衣服，岂不是匆匆一眼，就可以看到他在房间里的样子。
万一……
程又又摆摆手，“好了，好了，那就给小林老师吧，等过年的时候，姐姐再给你送一个好的。”
春芽顿时便笑出声，又拉着她的手，轻轻摇晃，“那又又姐姐，小林老师都帮我们了，我们也帮他整房间吧。他今天才刚来，什么都不知道。对了，校长不是还说，让姐姐帮忙介绍村子里的情况吗？”
程又又身子一僵。
她就知道没那么简单，原来是在这里等着的。
林寺眼底的笑意好像从未终止过，四目相对时，她看到这个男人，突然对她笑了笑，“那就麻烦小程记者了。”
第49章 拨云
林寺的房间与程又又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他来得突然，村子里并没有做好准备，以至于他的房间，比程又又刚来时的还要荒凉。
他的床虽然比她的大，但只是个床板，连个垫子都没有，上面还落了一层灰，春芽主动去程又又那里拿来了打扫卫生的工具，程又又心知这是必要的流程，索性随他们去了。
趁着春芽出去打水的功夫，程又又淡淡看了林寺一眼，他到了这里有几个小时了，周围总是有别人，如今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相处，她终于有机会可以问问过去的事情，可那些问题留在心里太久了，拖到最后，想说的就只剩下了，“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林寺正蹲在地上开行李箱，听到她这句话时，手微微一顿，密码拨错了，索性直接放弃，站起身，看向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来找回我失去的东西。”
林寺的目光紧紧落在她的身上，有那么一瞬间，她不自觉生出了一种错觉。
可她并不想要这种错觉，于是默默退后了半步，拉开了两人原本就不算近的距离，也躲开了他的目光。
视线慢慢落在他的窗台，那里空荡荡的，毫无生气，犹豫了一下，终是故作随意地问了一句，“噢，那是什么？”
林寺的身形僵住，旋即又平静地蹲下去，打开行李箱，“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我曾经拥有，却不小心弄丢了。”
他的语气平淡，依然是那个干净的嗓音，依然清澈，尾音却带着一点抖，像是从天空突然坠入了幽深的丛林，一点一点失去了踪迹。
她的心口突然也随之多了一点点的疼。
像是好不容易跑完了四百米，正准备庆祝时，体育老师却突然告诉她，她在跑的是八百米，还有一大圈。
一次的坚持容易，再来一次时，心里涌上来的是成倍的疲惫，更何况已经做好了放松的准备，已经很难再把状态调整回去。
她想，能被林寺这样认真的说出来的，一定不是寻常的东西，她怎么会那么的可笑和庸俗，在一瞬间，竟自作多情的以为，他是过来找她的。
程又又也没有再问下去，恰好春芽也回来了，倒是没让尴尬的氛围持续太久。
眼见一大一小都在忙碌，程又又转过身，从村里送来的被褥中挑选了一些，准备帮他铺床，心思却慢慢飘散。
在林寺家世曝光后，她也曾在百科上搜索过关于他的情况。
林寺的家世显赫，父亲是知名的钢琴音乐家林轻寒，母亲则是小提琴演奏大师顾梦亦。两人在业界赫赫有名，直至婚后某一年，出了点意外，夫妻两人双双隐退，后来再次出现在新闻里，便是林轻寒离世的消息，从此只剩下顾梦亦一个人带着林寺生活。
新闻报道过于简短，所用消息不多。流传最多的说法，是林轻寒为了追求艺术，逐渐到了忘我的境界，却因为后辈天赋异禀，逐渐有超越之势，他却止步不前，到了瓶颈，最终含恨与最爱的音乐一起终结。
那个时候林寺才出生不久。
程又又把床板擦干净，铺上了一层垫子，又盖上了一个厚褥子，最后才把一张橄榄绿的床单铺上去，再一点点抚平褶皱。
这一瞬间她突然理清了思路，她想，他能一个人来这里，兴许也是为了他惦记许久的音乐，兴许是想暂时找回平静，找回初心，找到重回娱乐圈的契机。
那些，怎么能和她程又又有关系。
他们两人之间，界限分明，这就是现实，她已经承受过一次了，为何还要在此时再抱一些希望。
还真是不理智。
心里有些发酸，以至于铺床的动作都慢了一点。
“能帮我扶一下梯子吗？”林寺问道。
他这个房间的地面不太平，折叠梯撑开之后，还有些晃动，程又又抚平了床单最后一个折子，几步站到了他身前，帮他稳住梯子，仰着头，看他一点点爬到最上，把与她同款的窗帘抖开，再小心挂上去。
春芽卖力地拿着小抹布，麻利地擦着桌椅板凳，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眼见两人配合着挂窗帘，小姑娘心里也多了点欢喜，拧干了手中的抹布，又一路小跑到程又又身边，“姐姐，我就说嘛！小林老师房间里挂这个一定好看，你们两个本来就是一样的人嘛。”说罢，还仰起头，一脸求表扬的样子。
程又又懒得解释，只专注于扶着手中的折叠梯，肚子却在此时叫了一下。
她早上害怕坐车难受，东西也没吃，中午到古镇时，随便吃了一碗凉拌面，今天运动量过头，她早就饿了，原本惦记着从学校借来梯子，她再随便煮个泡面吃，可是林寺在这里，他们又一直忙碌到现在，让她一直没找到吃泡面的机会。
春芽促狭地冲她挤挤眼，“我听到你肚子叫啦，又又姐姐，你明明也很贪吃嘛，还总是说我。”
头上传来了一声短促的笑声，这一次她听得真真切切。
程又又脸上一红，一手扶着梯子，一手叉着腰，声音拔高，借以掩饰心虚，“也不知道是哪个人，每天晚上都要吃两个馒头，喝一大碗汤。唉呀，也不知道是不是吃的太多了，你说呢？”
“又又姐姐！”春芽急得跺跺脚，却拿她没办法，只好放出了自认的杀手锏，“我妈今天杀了一只鸡，给我们做肉肉吃，当然啦，是为了欢迎我们小林老师的，如果姐姐对我好一点，我就勉强带姐姐去吃饭。”
春芽的下巴轻扬，双手叉腰，做出一副很高傲的样子。
程又又忍住笑，偏又想要逗逗她，于是便故意说道：“没关系啊，你不带我去，你小林老师也会带我去，哼！”
只顾着捉弄春芽，话音落下，她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竟然如此自然地就把林寺带上了。
程又又咬咬唇，实在懒得解释，就是不用想，她也能猜出林寺是什么表情。
她觉得……按照她的了解，那个坏心眼的家伙，心里一定会很得意。
“好了，”林寺从梯子上跳了下来，他并没有看程又又，反而把视线转向了一边的小春芽，“你不是说最喜欢你的又又姐姐吗？怎么这个时候还欺负她呢？”
林寺身上带着一种特殊的气质。
程又又发誓，这个人一定是百变的。
在长辈面前，会竭尽所能的装得正经。不过是在学校转了一圈，就成了一众大娘口中的赞美对象，甚至好几个人都惦记着要给他说媒，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才搪塞了过去。
在面对同龄人时，他又是那颗闪耀的星辰，虽然什么都没有做，虽然也没有说话，他只是站在那里，却显得和别人不同。
而现在——
在面对小孩子的时候，他又有着十足的耐心，好像跟在他身后，就会有一种安全感。
安全感……
程又又在心里又念念了一遍。精准的发现，她竟然又想到了这个词，莫名的有点荒唐。
好像有些东西，一旦在心里落下痕迹后，便怎么也退不出去了。
她沉浸在思绪里，似乎没发现林寺已经把行李箱彻底打开了，从里面一件件取出了东西。
小春芽蹲在一边，一句句询问着各种东西的来头，还喜滋滋的从他那里拿到了一块水果糖。
“又又姐姐你吃吗？这个糖可好吃了。”小春芽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把水果糖放到了程又又手心里。
那时桃子形状的软糖，她只看了一眼，便好像已经感知到了味道。
偏甜，中间的夹心还带着点酸涩。
她自己并不是很喜欢吃甜食，上一次吃到这样的糖果，还是在那个荒漠中。
在她最难受的时候，放在她身边的零食袋里，就有一袋这样的糖。
她那时猜测，兴许是程双刻意留给她的东西，如今想来，程双在尽力管控着身材，早早就借了糖，那个东西，只会是车上的另一个人。
程又又看向春芽，淡淡笑道：“不了，姐姐不爱吃糖，都给你吃吧。也快要吃饭了，你也少吃点，小心你妈又要教育你。”程又又举起手，做出一个威胁的动作，春芽配合地手一缩，不敢再多话。
似乎白天真的不能说人，才刚刚提到了蔡大娘，便远远传来了蔡大娘的叫喊声。
“又又！春芽！你们带着小林老师过来，该吃饭了。”
蔡大娘的嗓门极大，基本上每次喊她，都不用走过来，只需站在小院里扯着喉咙喊一声，附近的人都会听到。
开始时，程又又习惯里在家里的轻声细语，还有些不习惯，后来慢慢也适应了，偶尔还能隔着小院，和春芽再聊上几句。
“走吧，该吃饭了。”程又又淡淡地说道，微微侧头看了林寺林寺，示意他跟着一起过去。
林寺停下了收拾东西的动作，随意的把行李箱里的东西摊在了床上，程又又下意识地随着他的动作扫了一眼，一眼就看到床上躺着的那个毯子。
漂亮的蓝白格相间，和她那天晚上送给他的，是一样的。
程又又脚步停了一下，却也没再多说什么，拉着小春芽，转身离开。
她能感受到，身后有一道炽热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不远不近。
只是她已经没有心情去看，也没有力气思考，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蔡大娘做的土豆炖鸡，用的是家里养的鸡仔，和从自家地里新挖出来的土豆。佐料放得不多，但还是香的不得了。
边上又配了两个小菜，用的是从地里刚摘出来的蔬菜，黄瓜混着青椒、茄子，凉拌了一小盆，撒上了醋，闻起来就让人想要流口水。
从地里摘下的新鲜西红柿，被切成了大块，又撒上了白糖，汁水饱满。
这两个菜都是程又又到了这里爱上的，蔡大娘家里种的最多的也是这些，时常做给她吃。
吃饭就在院子里的小石桌上，蔡大娘和春芽坐在一起，程又又贴着林寺坐下，偶尔还时不时的调侃春芽几句。
程又又倒是饿到了极致，一碗稀饭快速见底，过去她只能吃半个馒头，今天也一口气吃掉了一个，但还是觉得有些不满足。
那土豆和家养的鸡，炖出的汤汁格外浓郁，若不是顾及形象，她甚至想要把馒头块也泡进去，狠狠咬上一口，一定很香。
她其实不挑食，但对喜欢吃的东西，会再多出几分热情，尤其是土豆炖鸡里面的土豆，软软糯糯的，一抿就化，这个味道倒是可以代替了馒头的味道，可口感上还是差一点。
程又又看了一眼，选中一块土豆，筷子精准的下去，却夹住了另一双筷子。
视线慢慢上移，对上了林寺的半边侧脸。
手又松开。
巧合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会变成烦躁，失去了原有的浪漫。
他们两个人，明明性格不同，明明生活方式不同，但偏偏总会碰撞在一起，明明是相对的，却又在某一时，又格外契合。
手腕一转，那块土豆却被他放在了她的碗中。
“小程记者，你多吃东西，你好像太瘦了。”
蔡大娘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偷笑的小春芽，又把盆子向程又又这里推了推，“就是。小程记者太瘦了，真得多吃点，不然你这样子，等你回家的时候，你妈和你男朋友该心疼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