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姨絮絮叨叨地说完，又征求顾梦亦的意见，“那小姐，我把这条鱼烧成藤椒的怎么样？”
顾梦亦还没有应答，林寺却皱了一下眉。
“这么多年都没有吃辣，还是不要贸然尝试了。清蒸或者红烧应该都行。”
他没有说是谁，但在场的几人都知道，他是说的是顾梦亦。
顾梦亦的表情微微松动，就连程又又的心里都有些窃喜。
林寺这个人总是这样，哪怕把他高温加热，整个人都已经融化，他的嘴都还能是硬的。
而顾梦亦也是，刚才和她聊天时，语气温柔，偶尔还能调侃林寺几句。可在儿子面前，又变成了那个清冷的女神。不声不响地cue着对方，又装作毫不在意。
程又又忍住笑意，主动帮雪姨解决难题，“听林寺说，雪姨做饭特别好吃，我刚好不会做饭，能跟去厨房看看吗？”
雪姨虽是不明白状况，但也很欢迎程又又跟她一起去。
拐弯时，程又又不放心地看了林寺一眼。
她知道，多年的心结，不可能在一瞬间放下。她也没指望能在一天内，让这对母子和好如初。但还是真切实意的希望，他们不要在心里留下芥蒂。
雪姨格外善谈，一边备菜，一边和程又又聊天。不一会的功夫，程又又便把林寺的童年摸了个透彻。
和她波澜壮阔的童年不同，林寺的童年平缓且无趣。
早些年，顾梦亦和林轻寒沉溺于事业，小时候的林寺一直跟着雪姨。
后来顾梦亦离了圈子，开始跟着林家长辈的意思，把林寺培养成下一个林轻寒。
林色的童年便在那时夭折。开始了没日没夜的练习。
顾梦亦本是个天之骄女，除了乐器，对其他的也不在乎，更不知道如何与林寺相处，也不知如何培养他。只知道随着林轻寒的意思，一遍遍督促他完成林轻寒的期望。
直到林轻寒离开的那年，那个不黯世事的顾家小姐才突然警觉她已经是林夫人，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一夜间蜕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林寺却在那时，变得更像是个机器。
诸如此番消息，她在顾梦亦那里听说过，在林寺那里也听过。两个当局者，一个旁观者，说出来的内容，都带着同样的沉重与辛酸。
程又又有些手足无措。她会哄人，但却不擅长安慰人。
她能感受到雪姨在说完这些时的情绪转变，就连切菜的速度都降了许多。
程又又也慢慢沉默了下来。安静地跟在雪姨的身后，帮她做着剥蒜之类的小活。
吃饭时，林寺的神情如常，顾梦亦的眼眶却微红，像是哭过一样。
程又又心有疑惑，却也不好直接在饭桌上问出来，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
偏偏雪姨和顾梦亦格外照顾她，一个忙着给她加菜，一个忙着给她盛汤，倒让她吃了这些天最撑的一顿饭。
那个被林寺连连夸赞的汤，味道极其鲜美。雪姨钓上来的鱼，一半做了清蒸，鱼头又做成了剁椒，两方口味都顾及到了。
顾梦亦的饭量极小，只吃了小半碗米饭，和一点点清蒸鱼便停下了筷子。
饭后，程又又思索着要怎么礼貌且委婉地和林寺独处。顾梦亦喝了一杯茶，主动开口，“晚饭吃多了不消化，阿寺，你带又又去小花园逛逛吧。刚好也给她看看你那些年种下的植物。”
林寺点点头，便带着程又又离开。
他们倒没有顺着顾梦亦的意思先去小花园。
虽然程又又很想去，但还是被林寺先拖着，回了房间，换了件厚外套。
临近出门时，林寺又被程又又按着坐在了小沙发上。
“怎么了？”林寺的表情还有些茫然。
“刚才吃饭的时候，我看阿姨的眼眶有点红了，怎么回事？是你惹她哭了吗？”
“怎么可能？”林寺有些无奈，“小祖宗，那可是我妈，我再任性，再过两年也三十岁了。总不能继续不像话下去吧。”
程又又眼睛一亮。
这句话是出发前，她特意劝说林寺的，没想到他现在拿来反驳她了。看来孺子可教嘛。
不过——
她倒是又发现了新的亮点，程又又凑近了一点，“你喊阿姨‘妈’了欸，以前都是用的‘她’。”
林寺一顿，这才后知后觉，称呼竟在不知觉间有了转变。
林寺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慢悠悠地落在了笑嘻嘻的程又又身上，忍不住把她看了又看。
他想，或许真的就如顾梦亦所说的，面前的这个女孩，就是上天送给她的宝藏，能得到就已经是偶然，一定要加倍去珍藏。
第80章 三年后
到了小花园，程又又才想起来，林寺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好奇心立刻膨胀开来。
程又又猛然转过身。
她的动作有些突然，林寺一时躲闪不及，还被她撞到了腰，只好把她按在怀里。
“今天可是在我家，乖乖听话，别闹了。
程又又点点头，正准备跟着他的指引往前走，又突然觉得不对，斜睨了他一眼，“你说什么呢，我是想问你，你和阿姨都说了什么，怎么她吃饭时，表情都变成那样子了？”
林寺方才是故意转移话题，不过也不是不想告诉她，只是在处理感情这种事上，总会觉得有些难为情。
过去他用这种语气和这个表情，还能勉强唬住程又又，可现在一点用都没有。
她现在已经不吃这一套了。
林寺的无奈地笑笑。
他也一样，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只好放过她，让她走在身侧，“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把你叮嘱的那些说了出去。她很开心。”
“我的叮嘱？”程又又扫了他一眼，“我的叮嘱可多了，你有哪句是记住的？”
眼见她又来了劲，林寺只好按住她的肩膀，无奈地应道，“每一句都记住了。我什么都能忘，就是不能忘了你说过的话。不过——”
林寺的语气刻意拉长。他每每这样，就会让程又又有些不安，总觉得有事发生。
“——不过她说，确实应该找个时间，和程双前辈见面，毕竟结婚不是小事。”
“是谁说？”程又又促狭地眨眨眼。
林寺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院子里开着昏黄的夜灯，复古的铁艺灯罩使得投下的灯光也有了朦胧的剪影。
程又又就站在灯光下，一些细碎的光影落在她的发间和脸上，让她显得有些朦胧，又多了一种不真切的虚幻感。
让他很想紧紧抓住。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是我妈，以后也是你的。”
和她期望的不太一样，有点超纲，有点犯规。
程又又勾勾手指，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林寺倒是又来了兴致，非要再调侃两句，“刚才还兴致勃勃的，这会怎么又害羞了？”
“我才没有。”程又又答得飞快，却根本不敢看他。
她习惯了。
习惯了以林寺的女朋友自居。如今在脑海里突然脑补了一下，变成林寺的妻子，变成林夫人，未来再变成他孩子的妈妈。就突然觉得有些慌乱。化乱之余，还有一点点心动和紧张。
林寺轻轻笑笑，也不再多说什么，牵着她的手，带她进了小园子。
那是一个不规则的园子，与整个林家的干净规整格格不入。
在最角落的地方，混搭一般的种着各种各样的植物。
野蛮生长。树与树之间还时不时夹杂着一些低矮的灌木。
某一瞬间，像是突然闯入了原始森林。
程又又拉了拉了林寺的手，有些不解，“这是忘了打理吗？怎么会乱成这个样子，感觉和我的那个小花园有异曲同工之妙了。”
程又又说完，便突然顿了一下，总觉得哪里似乎不太对。
尤其是林寺的表情。
他并没有想解释的意思，反而抿着唇，像是在刻意隐忍笑意。
“等等，”她好像感受到是哪里不太对了。
她忙又向前走了一步，从最左边一一看过去，每棵树前，都挂了一个小小的牌子。
上面写着年份，林寺的名字，以及生日。
从一岁、两岁、三岁，停止在了十几岁，又到了二十岁衔接上。中间偶有空缺，但又在后面加上了新的补充。
就像是……
就像是，程又又的心口突然收紧。
就像是她每年过生日，也会在家里种下一颗植物。
程又又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惊愕。
她细细回想着她的那片杂乱的小花园。
印象里，她开始打理小花园，还是从五岁那年开始。算着时间，是在她认识小林哥哥之后。
怪不得。
怪不得她生日那天，林寺听说她要去种一颗植物时，表情会那么的微妙。
怪不得那一天，林寺种蔷薇的动作会那么娴熟。
她甚至还因此产生了错觉。
原来一开始就是她误会了。
“干嘛这样看着我？”林寺忍着笑意问道。
他的表情太过于轻松，目光却灼灼地盯着她。
一瞬间，又把她心里蓬勃而来的窃喜掩埋掉了。
这个人真的是。他什么都知道，又偏偏在那里装傻，还在这里特意摆了她一道。
程又又故作郁闷地丢下他的手，先一步兴师问罪，“你这个人，自己都没有一点好主意吗，现在就连过生日种植物都要模仿我。我可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给你留下了这么大的影响。”
说着，她还张开手，画下大大的两个括弧，说得差煞有其事。
林寺忍住笑。
这果然和他猜测的反应一模一样。某人果然在这个时候最擅长耍赖，不过他一点也不在意。
双手环胸，慢悠悠地说道，“是啊，确实没什么好主意。为了和你同步，我甚至把遇见你之前没做过的事都做了。”
这明明是把她做的事情说在了他身上。
程又又面色泛红，又说不出什么话，只好故作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可这一眼又实在没什么杀伤力，反而让林寺笑得更愉悦了。
回房间的路上，林寺一遍遍好生哄着，才把程又又带到了暖阁。
白天听顾梦亦提起暖阁，她还以为是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那种房间。可真到了才知道，暖阁是林家的一处小偏院。
整个偏院有四个房间，只住了林寺一人。
程又又正想询问她今天晚上应该住在哪里，却被林寺直接拉着手，带到了最大的房间。
换衣服时她曾来过，但那时候注意力不在这里，丝毫没有留意细节。
房间和整个林家的整体风格一致，都是偏复古中式风。
只是林寺房间，却有一个与整体格格不入的东西。
那是一个穿着梦幻粉色纱裙的芭比娃娃。
做工精致，金色的长卷发散开，后面还带着一个巴掌大小的蝴蝶结。
芭比娃娃外面还套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端正地放在了林寺的床头。
程又又看到有些发愣。
依照着林寺的性格，他根本不可能喜欢这种东西，也不像是有收藏芭比的特殊嗜好。
他这个人，唯一感兴趣的，除了音乐，可能就只剩下了她。
程又又向前走了几步，用眼神示意林寺，能不能取下外面的玻璃罩子。
眼见林寺点点头，她这才放心的把玻璃罩打开，取出了那个娃娃。
和她在家里收藏的几个娃娃不同。这个娃娃做工要更加精巧，发丝更柔顺，表情也更加灵活。
果然是她当初最喜欢的那一个。
程又又的心里百感交集，她抬手轻轻拂过娃娃的头发和脸颊，却又发现了一处细节。
这个娃娃出现了瑕疵，某些关节衔接处，还有不明显的裂痕。
但应该是被人细细修补过了。
程又又的手一顿，不自觉地转身看上林寺。
她心里已经有了种种猜测，但还是想要听听林寺会怎么说。
“是你那时候不小心摔坏的那个。后来把你送回去，这个娃娃就留在了我这里。我记得是你很喜欢的，后来一直想着修好了给你送过去。但是，那时候找不到你了。”
说这话时，林寺又向她靠近了一点，坐在了床边。
房间里只开了装饰用的灯，过于昏暗。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垂下的眼睫。
明明这句话没有用太多的语气，可她却突然觉得有些伤感。
小时候她总会觉得委屈，会很害怕，很慌张，一直期盼能有一个哥哥来保护她。
可是程家和她同辈里，除了大姐姐，就只剩下小弟弟和小妹妹。
她一直幻想着，有个人，能在她被坏孩子欺负的时候出现，能够在她被排挤被议论的时候，告诉她，她是最好的。
可那些时候，她从来没有遇到过。她只是觉得有些遗憾，有些委屈。心里期盼着，可能等到她长大，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可现在，她突然发现，那些时候她也并非是一个人。
有一个小哥哥，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惦记她。想过要保护她，要帮她修好玩具，呵护她，爱护她。
如果那个时候，就有这个小哥哥在身边，她兴许就不会那么艰难。
程又又深吸一口气，又向林寺那里移动了一点点，然后用力扑到了他怀里。
“怎么了？”林寺有些愣住。
他刚才说得也不是什么缠绵的情话，可没想到，小姑娘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只好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
“就是觉得有些遗憾，那时候你对我那么好，我却把你忘记了。”
程又又吸吸鼻子，又向他蹭了蹭，赶在林寺安慰她之前，先一步发下攻击，“我不管，你可不能以此骄傲。反正我们现在又遇见了，还成了这种关系。你可不能仗着有这种事，就得寸进尺。虽然，虽然我现在才知道这些，但我真的真的很开心。”
“我以前呢，一直觉得，喜欢就是好想拥有，是占为己有，可是现在。喜欢好像是另一种样子。想要彼此都好，最好一起成为更好的人，奔向理想的方向。是互相成就，也是互相依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