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毕业十七年后,我在街头偶遇当年肆意宣扬我月经垫纸巾的女同学,出乎意料的没有任何愤怒。我年少时曾无数次的幻想过,某日我功成名就,一定要站在她面前,问上一句:你知道你无心玩笑话摧毁了什么吗?可我还是没有,我与她擦肩而过,多年的军旅生涯已经把我历炼的无坚不摧。”
“但只是算了,我永远不会忘记,不会原谅。”
副校长缓慢的扫过台下一张张稚嫩的面孔,掷地有声,“我希望我们学校的学生们能学会尊重,不是所有人都拥有跟你一样的优越条件的……收废品的起早贪黑,难道就不够努力吗?就不配活着了吗?生理构造导致女孩子会来月经,这是什么值得嘲笑的事情吗?男孩子长得矮就一定要被喊萝卜丁吗?考试成绩不好就罔生为人了吗?无心之失就可以随意的践踏他人自尊心吗?”
那节课是以连续的问句结束的。
副校长没有做常规的提问,可答案在每个人心中浮现。
附中的女卫生间里放着储物格,格子里永远填满了不同牌子、不同长度的卫生巾,以供大家随意取用。
钟浅夕就曾经顺手拿过,隔天又带了填满盒子的空隙。
连水房都不知道从几时起出现了个粉色置物盒,起初里面放的是布洛芬,后来又多了写着日文的、写着英文,旁边立了个透明的文件夹放水用,里面装着各色止痛药的说明书。
这些关切互助的细节令钟浅夕曾不止一次感慨,她为了钱上附中,可能是近年来最正确的角色。
徐鸣灏爽朗的声音解救了她们俩,“来,老钱请喝水。”
纸袋被递过来,徐鸣灏没走,又挠了挠后脑,神色懊恼的道歉,“不好意思啊寻旎,我是真不知道你这时候来例假,还让你去跑五千米,才闹出这种幺蛾子,让钟浅夕受伤,都怪我。日期我记住了,下个月和大下个月你的红枣枸杞姜茶我都包圆了哈。”
寻旎双手合十祈祷状,人都快哭出来了,“求你了徐鸣灏,我真的不想喝红枣枸杞茶。”
他们就那么坦荡的谈着月经,没谁觉得有问题,甚至不会有人回头特地多看一眼。
是因为附中有个特殊的规矩,每年新生入学的第一堂课,由副校长本人,一位长相温婉,但有传奇人生的女性来主讲。
钟浅夕这辈子都忘不掉那节欲抑先扬的课。
讲台上的副校长肩颈开阔,站姿笔挺,开篇的ppt上是她本人的自我介绍,西安电子科技大学的本科在如今台下野心勃勃的少年人眼里着实不太能数不上号,但专业很有威慑性——密码学。
后面一页浮现的时候,礼堂里明显有吸气的惊叹声。
[国防科技大学硕士、密码学,94年应征入伍,从军十二年,荣立集体二等功一次,个人三等功三次、军队科技进步一等奖……转业后……]
“看起来算得上功成名遂对吧?”副校长笑着问台下,回应她的是连绵不绝的掌声。
她手掌在半空合拢,示意大家收声,朗朗道,“但其实我的生平没有大家想的那样光明,我年幼时出生在西北的小山村,父亲在洪水里奋不顾身的救人身亡,孤儿寡母在他人的白眼里艰难度日。”
副校长就那么单刀直入的切进自己的年幼,从记事时开始讲起。
逢雨季上学,深一脚浅一句,满身泥泞,吃夹生的米饭和冷馒头就咸菜,荤腥是鸡蛋,因为家里有两只下蛋的老母鸡。
读书是年少时唯一的乐趣,她在山间肆无忌惮的疯跑,跑累了就席地看书,因为成绩优异被特招进所在省会的重点中学。
“我读英语的口音很别扭,每次英语课上发言后都有人哄笑,老师怎么制止都停不下来……掰着贫困生补助金吃饭,喝食堂免费的汤填饱肚子。”
礼堂里静谧到针落可闻。
沐城依托海港,是发展较好的城市,十五六岁的高一新生,被家里呵护的无微不至,难以想象三十几年前的偏远乡镇里,有人过着的这样的生活。
副校长却依然眉目平静的叙述着,“但其实那些这都不是令我最难过的,哪有少女不怀春呢?我无可避免的喜欢上了我们班班长,他打篮球的姿势很帅,这种喜欢被迫终止于我某次月经。”
“因为营养不良,我初三直到才来月经,在我所居住的村庄里,绝大部分女性来月经都是用月经带的,就是那种中间棉布做成的垫子,往上面垫手纸,然后每次上卫生间换新的手纸。”
荧幕的PPT更为直观的展现出了图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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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动会的成绩就跟一班走方阵时口号一样,咸鱼第一,怎么舒服怎么来,名次就图一乐呵。
钟浅夕拼死拼活的五千米第一根本不足以挽狂澜于既倒,但作为单项第一名,季舒白还是代替她去拿了奖品。
非常学院派的奖励——丑陋的文具大礼包。
“不错了朋友。”寻旎安慰道,“本届高三的奖品是精选天利三十八套,我们学校那在不做人这方面,一向是水平高超的。”
凡事就怕有对比,钟浅夕登时看大礼包都顺眼了不少。
“热切庆祝我校第五十届运动会圆满落幕。”
伴随着阎王中气十足的宣讲,学生们如同饿虎扑食般的收拾好个人物品往校门外冲,奔赴他们的十一假期。
钟浅夕和朋友们挽着手出校门,就看见消失了好一阵子的陆离铮。
还是那身扎眼的黑,长腿斜撑倚着辆低调的黑色跑车,神色慵懒散漫,袖扣半挽,左臂微弯,怀里搂着只金灿灿的狗崽。
讨论他颜值和昨天篮球赛的人聚集,堵塞了离校交通,钟浅夕花了点儿时间才挤出来,视线猝不及防地和他在半空逢撞。
陆离铮掀眼皮,漫不经心地看向她在的方向。
“我妈喊我回家吃红烧排骨,我先走了啊。”寻旎对季舒白挤眉弄眼,两人火速松手,直接小跑溜了。
钟浅夕低头跟着人流也准备溜之大吉,就见手机屏幕闪了下。
(づωど)铮:[啧,装看不见啊?是要我过去吗?]
“……”即便顶着这么可爱的颜表情,也半点儿人事都不干。
钟浅夕侧了下身让出通路,回他:[不要。]
(づωど)铮:[我默数五个数,过来,五。]
(づωど)铮:[一,时间到。]
作者有话说:
(*/ω\*)我搜女性密码学时候,真的看到了好多好多厉害的人哦,来文里构建一个理想国。
第29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所谓人狗殊途, 体现在方方面面上。
钟浅夕从陆离铮手里接过金毛宝宝,双手捧着,低头热情地拿脸颊去蹭它的后脑, 眉眼温柔,欢喜就快要满溢出来了, 嘴里还喃喃嘟哝着,“汪崽有没有想姐姐呀?”
金毛长大后是性格温顺的大型犬种, 但幼年期相当活泼好动,超脱了顽皮的范畴, 称得上极其恶劣。
陆离铮就眼睁睁看着端着张可爱无害脸实际日常摔杯拆家的汪崽在女孩子的怀里乖顺的窝着, 配合的动耳朵任揉任贴, 时不时的发出“咕噜噜”的气泡音。
汪崽年纪不大,竟有两幅面孔!没有半点儿当道具的自觉。
他磨后槽牙,闷声提醒, “你抱够没有?”
钟浅夕勉强的分了他点儿视线,摇头软糯答, “我没有啊。”
“……”陆离铮哑然,“那上车抱吧, 等下就要晚高峰了。”
附中的运动会结束的很早, 磨蹭至今也还差几分钟才到四点, 钟浅夕想说其实通往老城区的路没什么晚高峰, 但还是在陆离铮对汪崽冷漠的凝视里硬生生咽了下去。
这是辆低调的不能再低调的辉腾,不识车的人看起来跟大众没什么区别。
钟浅夕给自己系好安全带,才把放在腿上的汪崽搂回来。四下环顾, 车内和之前哪辆法拉利一样, 没有多余的配饰。
不知道是陆离铮不许陆芷萝坐他的车, 还是陆芷萝在经历绑架后性情大改。
钟浅夕记得从前的她很喜欢暖色的装饰, 会在公主房的顶棚挂流苏,进房间的时候软布绸坠抚过发顶脸颊,陆芷萝说这样的布置会让她觉得梦幻,有幸福感。
如露亦如电,如梦幻泡影。
“渴吗?”陆离铮没头没尾的问了句,下一刻塑料杯被塞到了手里。
钟浅夕垂眼,发现是杯冰柠檬红茶,杯壁印有熟悉的水波图案,出品自她之前打工的那家咖啡店。
她浅笑答,“是有点儿渴,谢谢。”
外杯加了纸壳的隔温垫,长久拿在手里也不会觉得冰冷,喝起来意外的是自己最习惯的配比,加了双倍的蜂蜜。
钟浅夕喜欢吃话梅和醋这类酸口的东西,店里的出品要求是一整颗柠檬配蜂蜜和糖浆,糖浆的多少是能够被选择的。
喜欢柠檬的酸,又不喜欢糖浆的甜,还是店长亲手给她调出了这款以蜂蜜淡甜味中和的配比。
汪崽玩累了,趴在腿上昏昏欲睡,小尾巴微卷翘。
钟浅夕抿着吸管,用食指拨了两圈尾巴,才悄然看向陆离铮那侧,他开车素来很认真,姿态是慵懒倦怠的,可永远目视前方。
车在立交桥上行进,林立的高楼不断后置,到开阔处,背景变成了片无垠的蔚蓝,海天一色,俱为陆离铮做陪衬。
有违规上桥的摩托,后座竖着鲜艳的旗帜,音响外放摇滚乐,震耳欲聋。
“年轻得碰着谁亦能像威化般干脆,快活到半日也像活尽一百万岁。
任何事亦能像青春般清脆,快活到每日大一岁。”[1]
钟浅夕把椅背调低,身体往后仰,全身都松懈下来,头脑放空。
明亮的蓝和陆离铮分明凌厉的侧颜构成了假期美好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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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坡因坡度大而显得缓平,紫红色的爬山虎垂垂老矣,再抓不住墙面,风中整簇轻曳。
上到平地进家门的楼梯前围了几个人,远远能瞥见轮椅外那头稀疏的白发,走进才认出是住一楼的陈奶奶和她儿子。
钟浅夕蹙眉,迎上去点头叫人,“陈奶奶。”
陈奶奶缓慢的回头,见是她摆了摆手,笑容和蔼,“浅浅回来了啊,你先上去吧。”
堵在楼梯口的中年男人也冲她和身后的陆离铮笑笑,让开了通路。
看样子刚刚是正在研究如何把轮椅和老奶奶一同搬上楼。
陈奶奶今年八十出头,她儿子也近六十岁,从前和养父同样是水手,劳碌半生,身体不大好,想把母亲搬抬上楼,奈何力有不及。
“您这是……”钟浅夕没动,望向陈奶奶打着石膏的腿。
陈奶奶语气里透着几分无奈,眼角的褶皱挤到一起,“害,年纪大了,眼花,走路没看清,下楼梯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什么大事。”
“好了好了妈。”中年男人打断母亲的话,心疼道,“医生都说是万幸了,老年人最忌讳摔了,现在天长,都说了要你晚点儿出门,怎么就不听呢?”
陈奶奶沮丧的叹了口气, “我又不知道会这样。”
“我们这边的灯的确不太好用。”钟浅夕锁着眉心帮忙讲话。
路灯的间隔大,正好照不到这边,楼梯窄陡,她每次回家都会开手机电筒照明,扶着栏杆上下,以防不小心踏空,又何况是年纪大、腿脚原本就不利索的老人呢?
“这样。”一直旁观的陆离铮突然开嗓,礼貌提议讲,“我们在这儿干等不是个办法,您扶轮椅前端,我扶后端,我们一起抬,您看可行吗?”
中年男人摇头,“别别别,你们还是孩子,回去吧,我老婆去找人帮忙了,就快到了。”
陆离铮慢条斯理的解袖扣往上挽,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没关系,我来吧。”
男人朝着坡下远眺,犹豫了片刻,咬牙点头,“那谢谢小哥了,等下还是我抬下,你抬上吧。”
陆离铮不置可否,他卸下单肩的粉红帆布包,挂到钟浅夕的手腕上,活动了下肩颈,绕着轮椅观察了圈,半弯腰扶住轮椅中端,座位和靠背的连接处,清冷数,“三、二、一。”
陈奶奶的儿子同时发力,两人合力抬起了轮椅,缓慢而稳健的往楼梯上行进。
钟浅夕透过锈迹斑斑的扶栏看陆离铮,他还是选了在下方抬,受力面最大,肌肉微鼓,手背青筋暴起。
两人一鼓作气的抬到平面,钟浅夕才终于能够呼吸,她大跨步的冲上楼。
陈奶奶和抹着汗的中年男人正冲陆离铮道谢,且回绝了他在帮抬一段的想法,“真是谢谢了小哥,不用了,我们家住一楼,喏,就那间。”
陆离铮若有所思,“这样。”
目送母子俩的背影进门洞,确认再听不到声音后,钟浅夕视线梭巡半圈,绕过雕塑般深邃的眉眼,盯着额前的细密汗珠忧心问,“你还行吗?”
“嗯?”陆离铮反手倚护栏,歪头吐出个疑问词。
银白磨砂打火机不知何时出现在指间,他微微上抛又接住,指间打转着把玩了两圈。
天际翻涌着橙红的晚霞,残阳如血。
薄光落在陆离铮恣意又不羁的笑容上,为他蒙上层薄薄的光晕,他咬了只烟,没马上点,而是曲指骨,亲昵的剐蹭过面前女孩子的鼻梁。
前盐巷进车困难,陆离铮把车就近停到了停车场,陪她步行回去。
说是就近,可也得走上小十分钟。
下班的时间,人流众多,钟浅夕怕谁没注意踩到了汪崽,就一直抱在怀里。
于是形成了诡异而温馨的一幕,鹅黄色小小只的少女抱着幼犬,半步外跟着黑衣黑裤面容冷峻,却单肩背着粉红色帆布包的少年。
走过开阔的大路,拐进纵横交错的烟火小巷,钟浅夕带陆离铮抄近路。
青石板被岁月的水痕洗涤的凹凸不配,遍布滑腻青苔。
她回眸好心提醒道,“你不要滑倒哦。”
陆离铮轻嗤,手指勾住钟浅夕后颈的衣领,把人拎到自己身后,又按了下发旋,清冽道,“摔倒的小哭包不要提醒别人,走我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