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搂过只兔子抱枕,喋喋不休地对着听筒讲了很多话。
福利院的小豆丁们长高了、明姑姑新的拿手菜是酸辣豆腐汤,特别好喝……然后是自己校园生活,后街新开了喜欢的砂锅土豆粉店,一星期里连着吃了三次。
描述盛夏九月,无法回避的提起陆离铮这个人。
若是面前有镜子之流,能映出少女眉眼间的欢喜。
钟浅夕不由自主地把一切美好的形容词叠给陆离铮。
“这学期新转来了个同学,是我同桌,物理竞赛拿过很多奖,人很好……除了总有人给他送情书,放错到我桌上外。”
温言软语的碎碎念到不停歇,奶奶偶尔会有咳嗽声掩不住露过来,她就停下,等奶奶讲“好了”后再继续讲。
钟浅夕说起热血沸腾的篮球赛,报喜不报忧的隐瞒掉摔倒的事情,最后骄傲的讲,“奶奶我运动会五千米拿了第一呢!”
“好、咳、真好。”奶奶笑着夸,咳嗽了两声,断断续续的问,“所以浅浅喜欢你同桌吧?”
光被窗户切割,边缘呈平直的斜线,钟浅夕凝视那束光,揪着兔子耳朵的手指指节发白。
她顿了几秒,坦然答,“是啊,我是很喜欢他。”
钟明和明柳都是孤儿,钟明在九岁的时候被领养,收养人即现在和钟浅夕通话的奶奶。
那年代大家都算不上多富裕,收养资格只有一个。据说奶奶其实是因为大女儿早夭,所以想领养明柳,但明柳坚持把领养的名额让给了钟明。
最后奶奶咬着牙把他们两个都接了回来,视如己出,靠着自己亲生儿子给的生活费补贴两个孩子,苦过来的。
钟浅夕刚随船来到沐城那年,原本已经在亲儿子定居城市享清福的奶奶听说明柳收养了个女孩子,特地回沐城照顾她,让明柳能够有余力工作。
养孩子的家庭里多一份收入,就多一份保证。
那时钟明出海跑船,明柳和奶奶挤在一个屋里,让给她单独一间房,把她照顾的特别好,直到体检时查出罹患肝癌。
幸运的是发现的比较早,还有治疗机会,奶奶被她亲儿子接去了沪城照顾,那里有好的医疗资源、有她的亲儿子与亲孙女,相对的是更高的成本,钟明与明柳自愿负担一部分。
钟浅夕想自己可能这辈子都忘不了高烧睡不安稳,噩梦惊醒时,身旁坐着的佝偻背影。
她没有勇气对不知今生还能见几面的老人家说谎话。
“那就好。”奶奶缓慢答,不知为何又重复了一次,“那就好。”
才继续往下说,她说得很慢。
钟浅夕能听清医院的背景音。
“浅浅有喜欢的人就很好,人是总要喜欢点什么东西,才能支持着自己走下去。”奶奶这样讲道,“我第一个孩子夭折的时候已经四岁了,那时我感觉天都塌了,我就要死掉了,我很喜欢女孩子,非常非常喜欢,我就告诉自己,有一天有能力了,我一定要领养一个女孩子,后来我遇到了小柳……”
****
早有打算在十月一日这天给自己放最长的假,钟浅夕提前买好了零食点心,以标准的北京瘫和咸鱼侧躺来回切换姿势,就美剧《犯罪心理》打磨时间。
日薄西山,她把剩下半袋子的鸡翅味薯片推回茶几,顺手抓起酸奶,舔盖时无意间扫过生产日期,紧接着懒倦一扫而空。
上面清清楚楚的印着。
生产日期:2015年9月29日14:30
上市日期:2015年9月30日20:19
日期新鲜的惊人,催着钟浅夕回忆起自己在巷口便利店囤零食时为什么没囤这口味酸奶的原因。
便利店就近招聘,店员住隔壁楼,算得上点头之交,买多了就熟络起来,她还特地问过桑葚莓果口味的酸奶什么时候到货。
店员回她这边卖的少,酸奶保质期又不太长,这期的上货单已经没这份货了。
所以邻居到底是怎么“恰好”买到了这两板昨天晚上才上架的酸奶?
早上收到这个袋子时邻居还说过什么来着?实在想不起来了,不过没关系,她可以查到门外的监控。
钟浅夕八倍速切昨晚智能猫眼拍过的内容,不出所料的有张俊美无俦的脸占据了大半张屏幕。
她按停,又倒回去,正速看。
监控里的陆离铮换了身衣服,宽松的t恤和工装裤,脚踩运动板鞋,很休闲的打扮。
他就只是把这个袋子挂到了门把手上,根本没有做过多的停留,就转身离开了。
左上角显示他是今天凌晨十二点半来的。
钟浅夕翻了两个抱枕才从沙发缝隙里找到手机,聊天框里空空如也,停在昨天十一点五十的晚安上。
所以到底为什么,陆离铮大半夜不睡觉、不敲门,闲的没事就为了送两板酸奶?
做好事还拒不留名。
钟浅夕揣测半天,都没找出缘由,反倒是五脏庙开始发出抱怨。
吃了一下午零食,人不饿,但就很想吃炸鸡。
双手合十举到头顶,钟浅夕左右晃动脑袋拉伸了一下,随便套了件宽松的长裙,出门觅食。
晚饭后的小平台有人支了灯,和老邻居们围坐乘凉聊天,钟浅夕笑着颔首打招呼,对方以回以笑容,继续着他们的话题。
“我昨晚值夜,回来时看到个特别俊的少年拿白漆刷的,我还问他是谁家小子,他没答。”
“说起来我昨天晚上回来时候也看到个男孩子,牵着狗,就站哪儿,是真好看。”
钟浅夕的脚步一滞,联想到陆离铮,忍不住多听了几句墙角。
“以前咱怎么就没想出这办法呢,还是年轻人聪明。”
“那你说说,我女儿……”
话题急转如风。
她很快就知道了大家口里的“白漆”是怎么回事。
循例在快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打开手机电筒,原本该是墨色掩盖的阶梯,此时正泛着一道道的荧光,每道就是一阶。
钟浅夕关了电筒,发现那白色仍旧反着无比清明的光。
漆涂在了台阶最边缘的位置当警示,基本杜绝了看不清踏空的可能性。
值夜班、好看的少年、酷哥不答话、凌晨的酸奶。
关键词拼凑出副画面来。
陆离铮傍晚送她时候猜到了陈奶奶摔倒的原因,他当时什么都没表示,汪崽离开。
回家想到办法后又不肯等天亮,直接换了工装,拎着桶白漆在暗夜里折返,来都来了,就顺路买了她喜欢的酸奶。
钟浅夕唇线上扬,梨涡漾出弧度,脚步轻快的往坡下走。
边走边解锁手机,发消息调侃试探。
(づωど)浅:[哎,你知道吗?我今天在家里宅了一整天,刚准备出门吃饭,才发现有人给我送了酸奶,还好加了保温袋和冰杯。这人还给我家陡峭的楼梯口刷了白漆,也不知道是不是杨戈干的,他人真的好好哦。]
昵称迅速变成了“正在输入中……”
钟浅夕等了三秒,陆离铮直接挂了语音过来。
喑哑低沉的嗓音带着愠意,他单刀直入,“门上酸奶是老子送的,漆是老子刷的,要谢谢我。”
“这样啊……”钟浅夕垫着脚尖,狡黠地拖长音调,软甜讲,“那谢谢哥哥。”
作者有话说:
酷哥半夜偷偷给老婆楼下刷漆.gif
明天有点儿事,今天先双更啦,没忙完明天就请个假w,挨个亲亲。
第31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摆烂的日子永远短暂而难留, 人在上头时做事不考虑后果,却要为后果付出代价。
钟浅夕瞅着膝盖大片的伤口蹙紧眉头,按照原工作计划, 她明天是有拍摄工作的。
裙子长短暂不知道,要露膝盖的话就会很麻烦。
她入行做小裙子模特的契机其实很奇妙, 寻旎是个标准的二次元,追新番和补漫画两不误, 日常出席沐城的漫展,看心情出cos。
有一次她被寻旎拉着出双子cos, 漫展上拍照自由, coser会摆好姿势忍拍。
忽然有漂亮大姐姐手持单反上来搭讪, 开头第一句就很魔幻,“你放心,我真的是个好人。”
吓得寻旎赶紧当在她身前, 瑟瑟发抖说,“你不要过来啊。”
保安和围观群众也纷纷撸起袖子准备主持正义, 差点儿引发社会□□件。
乌龙一场后,漂亮姐姐哭笑不得的做了自我介绍。
她叫连璐, 是个人像摄影师, 和许多小裙子店家有合作关系, 手下也有几个不同风格的摄影棚。目前在物色合适的模特, 刚刚拍钟浅夕,觉得她的表现力突出,镜头感强, 长相和身材都合适, 很合适来当模特, 不需要担心某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她工作室都是女孩子。
几番接触下来,钟浅夕对lolita、jk、以及汉服这三个烧钱如流水的坑有了初步了解,试着拍了几条裙子后也渐渐摸索到了如何呈现出服饰的优点,义无反顾的加入了卖安利大军。
这份兼职绝算不上轻松,定制需要时间,出货期可能在夏季,但预售期是冬天。
以至于不管多冷的寒冬都要穿夏款微笑,每拍完两张就缩回羽绒服里缓一下再重新光腿迈入冰天雪地,三十多度高温还要拍冬款,外景的成片效果取决于光线好坏,顶大太阳拍摄更是常态。
Jk还好,lolita和汉服都对视觉效果有较高的要求,妆发造型要根据每条裙子变换,根本无法批量拍摄,一条裙子打底拍两个钟头。
钟浅夕不喜欢晒,去年夏天甚至发生过中暑被送上救护车的事情。
但报酬丰厚,合作的摄影师和店主都是容易讲话、很贴心的姐姐,钟浅夕就那么咬着牙一直坚持了下来。
拍多了后有不少店家点名找她拍图,甚至有旗袍和些日常款软妹裙子,寒暑假和小长假会拍的多点儿。这学期开学后钟浅夕推掉了不少棚拍外景,以学业为重,偶尔也会有商家寄她样裙,让她自拍种草图。
明天是拍室内棚景,她本着负责的态度给连璐挂语音,想说明自身的情况,看能不能先拍过膝的长款、或是穿过膝袜能挡住的。
连璐没接,连带着工作室负责排期的姐姐也没回消息,估计正加班加点的忙。
钟浅夕用虎口卡了下伤口的尺寸,她的愈合速度缓慢,要做到完全没痕迹,起码得半月后。
唉声叹气无用,这些年来钟浅夕最精通的就是平静的接受不能改变的事。
虽然懊恼,却不后悔。
伸手勾到瓜子和垃圾盒“咔呲咔呲”的刻了起来。
万家灯火的夜晚,陆离铮收到了两条微信,因为名字,特地放慢了速度点开。
没有前言后语,只是两张图片。
奶黄色的玫瑰花与半茶几的零食点心,桑葚莓果酸奶的空盒被新欢炸鸡挤到了边缘。
他随手拍了张自己面前的景物回给钟浅夕。
是跑步机的显示屏。
[9.8km/平均坡度6/配速4.51]
“……”钟浅夕握着手机陷入沉默。
有人夜里吃炸鸡,有人夜里跑十公里,跟这儿卷谁呢?
卷王永不服输,五分钟后陆离铮再收到来自钟浅夕的消息。
专治颈椎病的自拍,要把手机彻底倒过来才能看清。
[靠墙倒立.jpg]
陆离铮发语音给她,语气里满是无可奈何,宠溺的哄人,“刚吃完就这动作不好,乖点儿。”
“这是旧图,我现在正在嗑瓜子,你还有事吗?”钟浅夕同样回语音,含混不清地嘟哝。
(づωど)铮:[下次带桶来学校,我给你把整桶的瓜子仁都扒了。]
数年后他们的女儿眨着大眼睛问,“妈妈为什么会喜欢上爸爸呀?”
钟浅夕思索良久,脑海里闪过众多的心动片段,欢乐痛苦与长久分离都和陆离铮经历了遍,最终她认认真真的回女儿,“因为你爸答应给我扒瓜子仁,就真的给我扒了满满一桶。”
那年我与他还什么都没发生,十一长假的开端,夜风温柔,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谁都不清楚会不会和对方有未来,或许最后我们的关系只会是一地散落的瓜子壳。
但我真的信了,他真的一诺千金。
我在收到那桶手剥瓜子仁的时候想,世界上不般配情侣那样多,真多我们两个又何妨?
****
沿海城市的青春期日常绕不开去海边。
难过了则去海边吹风冷静,开心了约上三月好友去看海……喝醉还能谁都拦不住跳海,保留项目是假期海边聚众烧烤。
天空一无所有,能不能给人安慰不好说,可大海一定能,主要是海里东西的确挺多。
岸边礁石上盘踞的生蚝与浅水卧沙的贝壳类大大增加了可玩性,懒得动手也可以,靠岸的渔船会兜售刚打捞上来的海鲜,鲜活无比。
炭火烤网上一架,当场离世,吃得就是那口鲜。
今年一班的海边烧烤活动定在十月五日,据说当天天气晴朗、还能让没写假期作业的同学们互换作业拿回去抄。
但实际上用寻旎的话讲就是,“放屁,就是徐鸣灏这个棒槌订场子订晚了,前四天都没有大棚了,所以只能选五号。”
知名海滨旅游城市沐城,在黄金周想有个视野开阔的遮阳烧烤大棚,着实是需要努力的。
季舒白按着寻旎要她别骂了,并给她传递了个道听途说来的好消息,才让为了班级烧烤放弃漫展的寻旎小宝贝儿消气。
翌日钟浅夕就觉得,徐鸣灏这个人,寻旎骂他真是可真是骂对了。
连璐对她受伤没有丝毫呵责,只是心疼的给了她个抱抱,关切的问她疼不疼。
接着大手一挥,把她排期中的不露腿的长款都挑了出来,三套jk、两套汉服和cla系lo裙。
“老实说,我拿到店家这个绿毛的设定图的时候还有点儿茫然,确认好几次真的要这个发色吗?”连璐边调相机参数边围观钟浅夕化妆,碎碎念,“结果现在看看你,又觉得跟发色也没什么关系。”
“闭眼。”化妆师手里动作没停,精准的用眼影刷勾着眼窝,蘸粉的时候笑着讲,“我们浅就是搞个尼姑头也好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