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冲刷激起细密的泡沫,花枝在潮水的起落中摇摆颤动,绚烂而无法久活,身后走过的水域已有玫瑰被人拿起。
肤白貌美笑容明艳的少女身旁站着俊美少年,背后是无际汪洋,岸边有写生的画家勾笔记录下这幕。
“陆离铮。”钟浅夕小声喊。
“我在呢。”陆离铮慵懒答。
水面把影子模糊扭曲,伞下的世界很安静,淌过钟浅夕脚踝的水又漫过陆离铮的,退回时又反了过来。
陆离铮生平首次领悟到名家著作中对爱与喜欢的那种朦胧隔薄雾的描述。
大概就是肯为了身旁的女孩子撑伞,心甘情愿的跟在身边,沿途几海里,不觉累,反嫌路太短。
第35章 、烟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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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城的海岸线绵长, 游客聚集的开发性海滩与野海滩形成鲜明对比。
踩过贝壳攀附的礁石与有青色小螃蟹横行的水洼,更大的海滩跃然出现在面前。
这边多是水鞋、水裤,装备齐全的职业赶海人, 一班的赶海小分队混迹其中,倒也有模有样。
“一班的收拾收拾回去干饭啦。”钟浅夕站在块顶端较平坦的礁石上, 双手扩腮大喊。
谢薇把蒙着脸的防晒头巾蹭下去,拎起脚边的红桶, 扯着嗓子回应,“来了来了!我先把东西送回去烤上, 阿清她们在更里面, 你去叫一声。”
“好嘞。”钟浅夕帮忙搭了把手挪桶, 大半桶的浅海贝壳类,以蚬子和蛏子为主,谢薇还加了点儿海水在里面, 让它们享受生命最后的快活时光。
她灵巧的跳下礁石冲陆离铮伸出手,眨眼讲, “你要不要在这儿等我呀?前面的沙子粗,容易扎到, 你又没鞋。”
陆离铮勾唇, 轻佻痞气的笑, “担心哥哥啊?我不去, 你怎么拿西瓜?”
钟浅夕诚恳回,“我是担心你呀,西瓜就在那儿呢, 等下我喊完人回来你再拿。”
她往陆离铮后面指, 潮水退去后在嶙峋起伏的礁石间蓄出一个又一个的小水洼。
没能及时回到海洋的生物暂以此为居, 等待下次潮汐涨起被带回, 或是结束短暂的生命,干涸致死、魂归海鸟与人类的胃部。
班里人多,带的西瓜不少,冰桶放不下了,这才拿到海水里天然冰着。
陆离铮身后就是个完全能末过西瓜的水洼,钟浅夕用手探了探水温,瑟缩的打了个冷颤。
她嘱咐道,“那你乖乖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回来。”
“我、乖、乖。”陆离铮一字一顿,手里来回颠倒着石榴,眯眼漫不经心地揶揄,“那浅浅会给我什么好处呢?”
水洼里扇贝开合外壳,咕噜噜的冒出一连串的水泡,吹得破败海藻飘动。
钟浅夕含糊讲,“那等下西瓜分你大点儿?”
“哈?”陆离铮哂笑。
钟浅夕垂下眼睫,盯着自己的脚尖,嘟哝着,“那你说想要什么吧。”
只要陆离铮不赤脚踩过来就可以了,她害怕。
自然广袤无际,给予人类馈赠的同时亦附带伤害。
大到海难事件,小到游泳时不慎被水母蛰到,看似不起眼柔若无骨的水母也可以瞬息致命。
至于海边受伤更是数不胜数,这片区域作为没被开发的野海滩,敢过来的都是熟练工,比如谢薇打小就跟着父母来赶海,经验丰富,水鞋特制加厚底,是陆离铮这种大少爷完全不能比的。
女孩子有几分懊恼,眉头打褶,载满了愁绪。
陆离铮虚咳,“好了,不逗你了,等我想到再说,去找他们吧,我就在这儿等你,哪儿都不去。”
钟浅夕把伞斜撑,昂着头看他,目光灼灼,对上饶有趣味的笑意后才往沙滩深处走。
赶海小分队各有地域,她花了点儿功夫才把人喊齐,自己是最后往回走的那个。
视线远远的聚焦在某个黑点,再难移开。
陆离铮穿了鞋,懒散地倚坐在最高的岩石上抽烟,阳光慷慨地撒了他满身,合着薄唇吐出的青白烟雾,犹如神明降世——随随便便毁灭世界的那种。
抵是厌恶了日光,神色有几分倦怠,凌厉五官淡漠。
钟浅夕立于岩石之下仰视他,离的近了后反而因逆光再难将他看到清明,
差不多是正午最晒的时候,一股寒意陡然萌出“以后”这个词汇浮现到眼前。
陆离铮这种人不该属于这里,他是天际翱翔的鹰隼,囚于某些缘故三年五载可以,颓然不了一世。
那他们的以后呢?
钟浅夕无限唾弃自己的扫兴,开心的时刻想难捱,又无力控制情绪。
“啪。”随着清脆的响指,陆离铮那张颠倒众生的脸猝不及防地直接怼到了她眼前,高瘦身姿挡住光线。
他反手慢条斯理地用岩石碾烟,散漫问,“能走了吗?”
微弱的牵引力令陆离铮垂眸,女孩子纤细的手指揪着他衬衫的下摆,正一点点地发力,又惊慌地放出节布料,再彻底松开前收紧。
陆离铮弄不清她的企图,只好等她开口。
几秒后钟浅夕喃喃,“你可以先不要走,陪我一会吗?”
“啧。”陆离铮轻嗤,笑着戏谑,“浅浅知道对男性说这话意味着什么吗?”
回应他的是蕴着潋滟水光的明眸,小动物般求救的湿漉漉眼神,让人无力抵抗。
陆离铮挑眉,手掌完全包裹住钟浅夕扯衣角的小手,带着她原地转了半圈。
位置完全对掉过来。
钟浅夕身后变成了冰冷的花岗岩,线条利落的手臂撑在耳侧,形成了个不伦不类的……岩石壁咚?
背阴处犹为湿冷,她并没有贴到石面,而是离着点距离,压着剧烈的心跳,怔然看陆离铮。
“今天收成不错啊,我老婆回家给我炖鱼,来我家喝点儿吗?”
赶海人唠着嗑往外走,无人注意到岩石后放浪形骸的景象。
脸颊坨红的少女揪着桀骜少年的衣摆,半环抱却没肢体碰撞的姿态。
“浅浅。”陆离铮喊她昵称时尾音会扬,缱绻又旖旎,“闭眼。”
钟浅夕听话的照做,失去了视觉后,其余的感官被无限放大。
凛烈的冷杉气息极具侵略性的压过来,呼吸带出的热意蔓延过肌肤,指缘触碰到耳垂,顿停片刻后才开始轻.揉慢.捻的捏住,指腹有层薄茧,酥.麻感直达大脑皮层。
她的唇齿在打架,粉唇微微开合,配合着呼吸才能稳住自己不要晃动。
“今天……今天星期几来着?”钟浅夕艰难的憋出句题外话。
“等吻完再告诉你。”陆离铮喉结滚动,晦涩的眸光艰难自圆润而垂挪开,女孩子青涩难当,可依然配合一切。
他还想再多做点儿什么,比如咬住粉嫩的唇瓣吮吸,甚至提前预告,征求了意见。
海风继续吹拂,过去一世纪抑是一秒钟,钟浅夕感到头顶被很轻的按了两次。
“乖死了。”陆离铮嘶哑道, “睁眼。”
她对上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狭长眼尾里噙着丝玩世不恭的笑。
陆离铮抽身到处点儿距离来,又咬了只烟,叼着问,“确认一下,你是跟谁都这么乖吗?”
钟浅夕用力摇头。
“这样。”陆离铮逸出声低笑,“那留到下次,我不怎么喜欢在外面,当然,如果浅浅喜欢,我也完全可以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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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纸盒盛满刚捞出的海鲜,加了足量的蒜蓉酱,鲜香可口。
人多了吃起东西来就特别香,少年人的胜负欲又总是奇奇怪怪,风卷残云后大部分人都吃得直打嗝。
眼见还要有人再烤点儿什么都伸手拦着,“歇会儿,歇会儿再吃。”
正赶上海边最晒的时刻,一群人吃饱喝足后绕着圆桌做,开始玩击鼓传花。
就地取材,“花”是只巨大的海螺壳,“鼓”是现做的,五升的饮用水桶从中锯断,表面用塑料桌布撑到最大,边缘直接上灼烫的铁钎滚一圈,物理做密封处理。
鼓棒干脆是倒着拿上窄下宽的苏打水瓶平替。
陆离铮和林致远拒绝参与这种无聊活动,钟浅夕则在最初的抽卡环节直接拿大王,她负责背身敲鼓,暂时逃过。
从最左侧往右开传,鼓点闷重,海螺壳在一双双手里迅速交替。
上秒钟寻旎还气定神闲地在和朋友们吹牛逼,“我把徐鸣灏按在沙滩上疯狂摩擦。”
下一秒鼓声消止。
徐鸣灏激动地跳起来,拍着手喊,“是哪位天使大姐帮我出的这口恶气啊。”
钟浅夕回眸,冷漠纠正,“你可不要胡说。”
陆离铮睨过来,徐鸣灏噤声,欣喜难掩。
寻旎大大方方的站到开阔空地,右脚后撤,行了个表演礼,爽朗开嗓,“下面由我为大家带来段《珍珠翡翠白玉汤》,今天我说的这段单口相声啊,这可不是现在的事情。多咱的事情呢?反正这个离现在也不算远,才六百多年……”
她脱稿讲得有板有眼,这段子带好笑的史实,是朱元璋当乞丐时讨要到的吃食,奉为佳肴,满朝文武附和。
有路过他们这段的路人同样驻足听了起来。
“你好牛逼啊。”徐鸣灏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抛过来瓶拧好的矿泉水。
寻旎拱手作揖,“承让了,只要你喊我声姑奶奶,我可以考虑教你说。”
徐鸣灏摩挲下巴思索,“真的吗?”
寻旎横眉,“假的,这是我家传的吃饭玩意,拒不外泄,略略略。”
钟浅夕重新开始击鼓选定新的冤种,这次表演的是两个人,因为传花传得过于含蓄,鼓停的时候,海螺左右两端分别在一人手里。
他们商量怎么演时,陆离铮夹着烟挪远,踩着钟浅夕的椅子晃她,随口问,“真的?”
钟浅夕以奇异的能力替他补全了问题,笑着摇头回,“当然是假的了,寻旎就会这么一篇,据说她小时候看古装剧,对这段很感兴趣,家里给她找碟,她背的有模有样。家里人以为她在这方面颇具天赋,差点儿送她去学艺,结果学来学去,会的还只有这篇,从小学一直演到现在。”
再度开演的是脍炙人口的网□□,男女对唱,钟浅夕半个字没听进去,光顾着给陆离铮如数家珍的科普。
连可以再敲鼓都是被提醒才恍然大悟。
大家玩得很嗨,百无禁忌,没什么赶鸭子上架之说,实在不行摇花手也算才艺,就图乐呵,欢声笑语萦绕。
日光逐渐收敛锋芒,潮汐开始又上涨迹象。
带着小朋友的家长们多已退场,青年男女们则大包小卷的入场。
旁边的棚刚被店家收拾完,就有扎脏辫、穿着前卫的青年哼着歌身背乐器入座。
钟浅夕看的心痒,跟着下场一起玩,陆离铮倒是始终恣意慵懒的黏在太阳椅里,他的视线穿过人群,精准的附在女孩子身上。
眼角眉梢都挂着绵绵笑意,和谁关系都不错,鼓掌起哄的时候梨涡会比较明显。
陆离铮百无聊赖地盘着那只赠花得来的石榴,摸出手机敲点屏幕。
未知是人类无力抵抗的刺激,在海螺没有过手前,一刻都不能松懈,但不知道为什么,钟浅夕鬼使神差地看向陆离铮,正撞进他眼底。
涛声有节奏的拍打着岸边,水波冲上来,缓缓推平孩童们构建的精致城堡,原本蔚蓝一色的天际开始萌出橙红的分界,落日熔金,光茫向下扩散,满载的渔船收帆近岸。
钟浅夕被抹雪光晃眼,她寻着看去,陆离铮刚好收刀,骨节分明的手指掰开石榴,露出红润的饱满的果肉颗粒,他掰了几粒,送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薄唇开合,口型被读出,“好甜。”
“给我吃。”她回以默言,扶着椅子踢掉鞋,站到椅面,手指勾着发圈扯掉马尾,赤脚踩拍子,放声清唱,“在你身边路虽远未疲倦,伴你漫行一段接一段,越过高峰另一峰却又见。”[1]
若是有人听过邓丽君的这首老歌《漫步人生路》的话,则会发现钟浅夕的发音出离的标准。
无人知晓她养母明柳的故乡具体是何处,可他会说口还算标准的广东话,跑船出海时没信号和多余的娱乐,收音机循环反复的播放邓丽君的磁带。
那时想不起任何事的钟浅夕茫然不知所措,闻到海腥味就想吐,成日闷在船舱里看书或是听歌,明柳手头没活儿的时候会一个音一个音的教她唱。
“还愿确信美景良辰在脚边,愿将欢笑声,盖掩苦痛那一面。”风拂乱四散的长发,钟浅夕立在高处,纵情高歌。
她的面前是相处融洽的同学,身后是喜欢的人。
到退潮时她会重新拾起苦闷面对现实,但当下潮水兴盛,她要乘兴而歌,管他呢。
作者有话说:
《珍珠翡翠白玉汤》单手相声段子节选。
本章尾句化字王小波,原句:到退潮时我也安息,但潮兴时要趁兴而舞。
明天约了个全面体检,先请个假w。
第36章 、烟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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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干过活的人晚上就不必再干, 这是规矩。
余霞成绮,金灿灿的夕阳在半空缓慢下坠,水面折射着晚霞, 火红一片。
钟浅夕被两位好友夹在中间,左手挽寻旎, 右手挽着季舒白,步调一致的沿着水边漫步, 潮水失去了白日的温度,微冷, 却不是不能接受。
“浅浅大姨妈快到访了吧?”季舒白忽然想起什么来, 强行把她和基本上不沾水的寻旎换了位置。
一直走到离班级大本营很远的地方, 季舒白才终于停下脚步。
巨大的日轮已然开始向天际线沉,天色将暗未暗,潮汛冲毁了白日里大部分沙子建筑, 翻涌的浪花裹挟着旗帜、布条这类装饰物浮沉。
季舒白不再涉水,她拉着好友们回岸上, 在离海水不远的位置,蹲着以手指往沙上写东西。
钟浅夕和寻旎面面相觑, 搞不懂她要做些什么, 倒着看沙的凹陷处多少有点儿困难, 但她俩很快意识到了季舒白是在写林致远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