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水丝扫到眼睑,钟浅夕痴痴抹开,又有新的水丝覆到手背,她摊开手掌伸向庭外,才意识到是下雨了。
红云突如其来地蒙住月色,微茫雨丝扬洒。
天气预报没能精准的判断到这场雨。
钟浅夕撑着手站起来,把自己挪到凉亭中间的石椅旁,包装精美的蛋糕和配套的蜡烛碗碟占了小半张石桌,她卡着边缘托腮等下去。
“轰隆隆”惊雷由远而近,再耳畔炸裂开来,雨骤然大了起来,铿锵责问大地。
闪电带寒芒落下,钟浅夕透过蛋糕盒透明处,发现动物奶油开始有了融化的迹象,外缘的精致裱花微陷。
23:42
沐城雷暴预警,雨水砸到海面,巨兽呜咽着低哮。
钟浅夕托腮的手肘早麻了,她收回手,转过身看着亭外的模糊水幕,继续无意义的枯等。
几分钟后摸出手机,再打语音和电话,依然是关机状态。
她尝试着给陆芷萝打,也发了几条消息,奈何陆芷萝是个常年静音的性子,多数情况下只有她拿手机想联系谁时才会看上一看,从前钟浅夕就无法通过手机线上联系到她人。
锁屏又开屏,反复好多次。
钟浅夕听见自己的叹息声萦绕左右,她点开朋友圈,想转移视线别多想,总要等下去的。
她相信陆离铮一定会来的,迟一点儿又有什么关系呢?那么多年都过去了,并不。
指尖漫无目的地滑着朋友圈,钟浅夕顿住,又上划回去,双指放大图片。
犹然记得这个人是陆离铮的朋友,很久之前有一次他人在帝都比赛,但是陆芷萝有样手续需要本人签字确认,她常年不开放添加好友,所以就让这人先加了钟浅夕。
后来就互相躺列表,这人活得声色犬马,钟浅夕很少点赞,安静的躺列。
照片背景辉煌,正中央的女孩子着锦绣华服,浓妆后长相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立在陆离铮面若冰霜的旁边,笑靥如花。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灰姑娘自梦中醒来。
钟浅夕直接点了个赞,把“how pay”打在了评论区。
暴雨滂沱,烛光摇曳。
红色的火焰倒映在水润黑眸中,钟浅夕双手合十,闭幕许愿前现想起的是另一幕。
去年今日陆离铮家,她十九岁生日零点美国人几分钟,陆离铮低头回了条消息,是给“闻越蕴”的吗?
昨天的那个问题,骗我的事情,是“闻越蕴”对吗?
沉溺在情爱里的人没有智商,后知后觉的恐怖。
风雨细密如针,自四面八方袭来,不断挤压着钟浅夕的生存空间。
她特别想质问陆离铮,“明明我才是跟你青梅竹马的那个人、才是你的正牌女友,何以你放我鸽子,去参加她的生日会?没有半句交代呢?”
风雨不回答。
钟浅夕胸腔剧烈起伏,呼吸带灭离得较近的两只蜡烛。
想学钢琴的小女孩有错吗?夏日带着泳圈在度假海滩游泳有错吗?横灾天降,命运不由分说的降临,被迫接受新的身份,习惯未曾来过的“故乡”。
安分平淡里被陆离铮搅局,为他孤勇一腔,荒谬绝伦都觉对。
乱麻中摸索探寻因果,终于抓住某个线头可以解开谜题,想和心上人坦言时,暴雨劈头盖脸的迎面砸下。
那些洪炉暖帐的温存是真的吗?你爱我是真的吗?有在我身上看“另个我”的影子吗?
钟浅夕在蜡烛晦明的时间里想到许多事,过往温馨痛苦如走马灯般绕着自己走了一圈。
她念过的书、走过的路、奋力克服过的所有苦难都无法再说服她等一等陆离铮了。
人要渡河。
蜡烛溶烬,蛋糕半面狼藉,钟浅夕抠了点儿蜡烛灭早的部分,嚼蜡般往嘴里塞,涩然囫囵吞下。
明天回帝都最早一班飞机的经济舱早售空,钟浅夕给自己买了张头等舱,撑着摇摇晃晃的身体,缓缓将桌面收拾好,雨已经停了。
她勾着蛋糕盒的绳线,把它摔进垃圾桶的同时,将陆离铮的置顶取消,再拉进黑名单。
你永远不配知道我本可以怎样爱你,在一个个暴雨如注的破晓。[1]
作者有话说:
女鹅开始大杀四方了(点烟),我通了个宵终于写到了呜呜呜呜。
小陆,那一刻你没出现,这辈子都可以别来了【认真.gif
[1]洛尔迦
相关法律描述有参考。
第57章 、烟霞(双更)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这雨根据云的方向下, 海边停了,别的区域还在下,雨滴闷哼着砸车篷, 深夜的出租车司机也困倦,不似平时那般喜欢与客人搭腔。
车载电台里间接播放着无聊的旧笑话, 穿插卖海参礼盒。
钟浅夕跷脚坐后座,按掉屏幕上一个又一个陆离铮的来电, 直到空隙间将他拉黑,又有新的、未知的、显示归属地来自“帝都”的号码打进来。
到后来连挂都懒得挂了, 直接将屏幕倒扣去发呆, 那个会在洗澡时候擦干净手回消息的女孩子死在了暴雨里。
人心本来就瞬息万变, 况且是你负我在先,又什么要求我来考虑你的感受呢?
心急如焚又怎么样啊?
你陆离铮有考虑到我等不到你时的心如刀绞吗?
钟浅夕没什么多余的感知,只觉很可笑, 过去的几百个日日夜夜都很可笑。
十八岁阴历生日那天大巴车上分享给他的歌一语成谶。
青春的确因为爱上陆离铮而开始,却更令她看破“爱”这个字。
出租车停在前盐巷口不愿再往内开, 钟浅夕没说什么,干脆的结账下车。
这边的雨停了, 水流裹着被打落的花叶自坡顶向下奔流, 及成一个个小水洼。
今夜再无月, 水洼比别处还要暗, 钟浅夕凭着直觉跨过好几个,朝坡上去。
路灯被蒙蒙雨丝缠绕,昏黄的一团光。
万籁俱寂, 少女拖着自己瘦长的影子爬坡。
钟浅夕走到半坡时弯下腰, 扶着膝盖深深的吐出口气, 这小半年来她都很少回前盐巷, 回来的几次身边总有陆离铮陪着,被拉着手走长巷。
想来习惯当真是不可思议的存在,这条路她明明走了好多好多年,竟然因为陆离铮的缺席,开始需要停步休息后再继续了。
钟浅夕抬起眸去看幽暗的巷心,重新爬坡,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探究那些缠绵悱恻里多少真情流露,多少虚与委蛇了。
“闻越蕴”是她埋在骨血里的逆鳞,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替代自己成为父母的孩子、兄长的妹妹,长大了根本不想明白为什么恋人会在答应邀约这天,出现在那人的生日宴会上,将自己弃之不顾。
都去他妈的吧。
难道因为过去足够好,就能够犯贱到含笑饮□□了吗?
****
熟悉而恐怖的溺水感再度席卷全水,落水时是无法呼救,发不出任何声响的,四面都是白茫茫的雪色,冰冷的水顺着发丝蔓延,下沉、再下沉。
头皮被浸透,躯体的温度正一点点散尽,肝胆皆冰雪。
钟浅夕艰难地顶着阻力在水下睁开眼睛,另一种温热打破了冰冷,是泪吗?又很快消融在水中,她憋着口气,把自己整个头埋进满水的盥洗台。
阳台的晒衣架上挂着熨烫好的小旗袍,手机开启了勿扰模式,目前不会再提示任何一通电话和消息,屏幕没灭,是微信的群聊列表。
群名:[A512逢考必过]
(づωど)浅:[我明后天都有事,已经和导员发了消息请假了,如果老师上课点名,就直接说我请假了就行。]
手机旁边是大开的笔记本电脑。
客厅没开灯,两个屏幕的泛出的白光是唯二的光源。
电脑的页面停在支付成功。
[您已向沐城市光明福利院转帐人民币210000元,预计明天下午14:00前到账。]
钟浅夕给自己买了机票,余留了小五千块人民币备用,剩下的都直接打进了福利院的账户里。
原本是攒来给自己交学费和生活用的,不需要了,这日子不用过了。
有条不紊地处理好一切后,才敢放任自己如此。
她浮出水面,看见镜子里妆容化掉大半,狼狈不堪的陌生人,扯着唇角露出个鬼魅般地微笑,才去按卸妆乳开始为自己卸妆。
阴云无踪,凌然月光重见天日。
钟浅夕长发半挽,借着小桔灯的暖光,把书桌上的东西排列整齐。
从左开始是原本锁在抽屉里的手帐本,正中是耳钻盒,盒里放了单只的粉钻耳钉,然后是不断补充过细节的八开脉络图,那张图其实已经走完了全部连线。
甚至于提前以漂亮的金粉荧光笔做过总结“9月28日,和陆离铮坦言一切,十一还能回帝都过个国庆节”。
静夜里钟浅夕自嘲的轻笑声被扩散。
是非成败转头空。
****
不知夜雨下过几轮,钟浅夕拎包出门时地面还是湿的,泥土的腥气催着反胃。
烟雾笼着整座沐城,爬山虎的叶片染着水滴,被风扬着轻洒。
钟浅夕把封好的信件袋送到前盐巷口的快递收发点,对正埋头吃早饭的阿姨讲了句,“麻烦您了,运费多少钱?”
阿姨抬头看到是她,笑着说,“你扫八块就行,发全国,吃饭了吗?来个包子?白菜猪肉的。”
“我吃过了。”钟浅夕摇头,举起手机扫码,“给您付好啦,阿姨再见。”
钟明和杨柳这次出海的归程大概要在十一月份了,她等不了,也无法联系海上人,只能在信里交代一切,寄到福利院由明外婆代为保管。
至于桌面的东西,陆离铮会看到的,可能是今天,也可能是未来恍惚发觉自己失踪的某一天。
她独居,从前都将家里的备用钥匙放在福利院,后来就都放在明丽云璟了。
可笑的是因为足够了解,才能做出这样的预判来。
便利店新上了批桑葚口味的酸奶,刚运下冷藏车,握着冻手。
钟浅夕两腮凹陷,一股脑儿的喝光整瓶,反手将空瓶抛进可回收箱里。
大雾弥漫,把巷深处掩得严严实实,她连着回过两次头,看不到任何归途。
清晨的出租车司机和深夜的该是两个极端。
师傅操着口浓重的东北口音搭强,“闺女,去哪儿啊。”
“帝都。”钟浅夕闷声答。
师傅恍然大悟,“十一放假回家啊?”
看样子是没少拉旷课给自己放十一大长假的学生。
“嗯,回家。”钟浅夕敷衍道。
“帝都是个好地方啊,就是太堵了……”司机师傅又自言自语的说了几句,抵是听出乘客的疲倦,终于缄口不再言语。
沐城居于辽东半岛最南端,高速仅向外的一条,钟浅夕诧异于自己对两侧风景的陌生,隔着雾霭看了半晌又苦笑着惊觉。
来来回回几次,总坐陆离铮的副驾,哪还有心思看别处景呢。
越往前开雾气越重,师傅换了大灯,控着方向盘感慨,“幸亏上路早,我看这样高速等下就得封了,雾太大了。”
“辛苦您了。”钟浅夕轻声附和。
“哎。”师傅爽朗地大笑,“我不是哪个意思,主要是怕你误机。”
“没事。”钟浅夕宽慰道,“我八点十分的飞机,时间很宽裕。”
浓雾涌进隧道中,前后车都竭力保持着最安全的距离,钟浅夕周身除了只装证件的手包外,再没有带其他东西,黯色中随意的朝对侧一瞥。
绛紫色流线体一晃而回,连车型都未看清明,可钟浅夕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司机好奇问她在笑些什么。
钟浅夕认真回,“为了件很好的事情,想起来就开心。”
因为成功错过了想错过的人,还因为她才刚刚二十岁,还有大把时间试对。
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值得开怀。
头等舱有专门的贵宾休息厅,以及提前登机不需要排队的资格,沐城是标准的旅游城市,这个时段是来客多,去客少,休息厅人不太多。
钟浅夕彻夜未眠,怒气撑着挺到当下,身体发出了困倦的抗议。
她揉着酸疼的太阳穴起身去给自己冲咖啡,糖奶放在斜侧的筐里,余光扫见抹雪肌,钟浅夕下意识地送手,淡淡讲,“您先请。”
“谢谢。”熟悉的声线令钟浅夕抬眸,四目相对的须臾,两人都直接愣在了原地。
面前的女孩子艳红色长裙,扎散碎的丸子头,杏眼圆睁,五官灵动漂亮,荧幕常客,上次见面还是她的演唱会。
舒悦窈同样错愕地盯着她,蹙了下眉,似是有些踌躇,粉唇开合,没有说出什么来。
钟浅夕了然,她那天后台听墙角,这圈朋友既然都将“闻越蕴”拉黑,想必相处不会太过愉快。
昏昏欲睡到用速溶咖啡提神的清早猛然看到自己这张脸会发呆,那对方与自己究竟有几分相像呢?
“窈窈姐姐。”钟浅夕轻声细语地唤,长睫轻颤,“多年不见。”
日光倾倒在巨大的白色机翼上,折射出异样、不可逼视的光芒。
随着钟浅夕这声姐姐,舒悦窈仿若大梦初醒,一把握住她的手,动作有些大,咖啡微倾,洒出不少。
“给我吧。”钟浅夕连忙扶住她手中的咖啡杯,温柔道。
舒悦窈无比顺从递给她,钟浅夕把纸杯处理好,又重新接了一杯,倒好黄糖和两份奶搅拌均匀,她没再递给过来,而是神色凝重地讲,“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们坐下来谈可以吗?端着累哦。”
“当然。”舒悦窈软语回。
钟浅夕浑身上下只一个斜挎的包,几近孑然,跟着她往座位的方向走。
靠窗边的卡座并排对立,带着不高不低的扶手隔挡,走近才发现座位上还有个翘着二郎腿坐姿散漫的青年,怀中搂着只淡粉色的lv,听见脚步声微微抬头,一双桃花眼潋滟动魄,见状意图起身离开,直接被舒悦窈叫住,“你不需要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