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铮若无其事地把皮筋在腕骨处箍好,不知道是谁家的摄影,竟然给到了个特写,露出戴歪、掉漆的银金色小月牙。
闻越蕴眉心一挑,旋即没什么情绪的将剩下大半块桂花糕囫囵吞下。
乔卿久拿新烧好的水彻茶,为她添杯。
屏幕里体育记者将入口处堵得水泄不通,陆离铮被迫停下来,面无表情地接受采访。
“已知您这赛季的积分已经足够,缺赛也不会影响夺冠,为什么还要带伤参赛呢?”开口就是锐利而极具讨论性的问题,“……是因为竞技比赛的胜负欲吗?”
冷风把额前的汗珠吹散,陆离铮掀眼皮,凤眸满是淡漠,平静答,“因为我喜欢的女孩子不会喜欢一个废物。”
这句回答实在毫无竞技精神,还狂妄到按着对手的脸在地上反复摩擦。
堪称嘲讽之最。
乔卿久耸肩,咂舌感慨讲,“还好萧恕和他不是同个赛车项目,否则我都想骂他了。”
闻越蕴蹭掉糖粉,去取块厚重点儿的抹茶生巧,含在唇里化开,苦涩里带着清香,随口回,“就算不是也可以骂吧,陆离铮的确很欠社会毒打。”
乔卿久从那张笑意无虞的脸上窥看到闻越蕴并不反感,才小心地问下去,“你的啊?”
精妙绝伦的提问法。
不带主语,不答也行。
“我的。”闻越蕴点头,平和的承认,“他从前抢到的。”
赛车手在比赛时候不能佩戴任何的配饰,所以陆离铮会在比赛时取下,另外取下的时候是她掉皮筋那会儿。
总是很小气的记得再问她讨要回去,闻越蕴还叫钟浅夕那会儿逗他,说你哪天家道中落去卖皮筋,一定是市场里卖得最丝滑顺手的那个。
雪花终于结片,开始变得有存在感了些,落地窗里洪炉暖茶,闻越蕴靠在乔卿久的肩头,轻声同她吐槽。
是真的都已经过去了,能够心无旁骛地提及。
从前多少事,尽付笑谈中。
作者有话说:
女鹅:狗给我,你人可以走啦=w=。
乔卿久x萧恕,专栏有完结文《与卿缠绵久》=装乖实飒初恋脸x腹黑痞坏大魔王=顶流舞担x赛车手
[1]改自黑格尔“人类从历史中吸取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从不吸取教训”
本文的苏绣相关资料来自于互联网、采访纪律片、论文等公开途径。
第65章 、烟霞(三更)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帝都二代圈子不大不小, 但那天以后闻越蕴都没再见过陆离铮,据说是因为被家中禁足,直接跑去北欧参加冰雪拉力集训了,
时隔十年,闻越蕴再度于帝都跨年。
无事的朋友们齐聚在顾意的顶级观景酒吧, 大家多是从家宴或公司年会直接来的,或西装革履、或晚礼服奢华, 妆容造型皆正式,与之不匹配的是散漫神色。
这间酒吧的装潢和外景闻越蕴透过陆离铮的视频看过太多次, 以至于刚踏进来时被铺天盖地的熟悉感惊住半秒。
如今的帝都禁燃, 无缘再见盛世烟花。
所有事都在稳中向好的发展下去。
家人竭力补偿缺失她的那些年, 母亲和父亲的关系有了破冰般的缓和,闻越蕴每天温床软枕,睁眼就有丰盛的餐点, 汪崽很适应这边的生活环境,目前胖了两斤, 且晋升为闻落行第二宠爱的宠物。
——第一是舒悦窈养的竖琴海豹。
推门有寒梅迎风招展,多走两步就能拐到舒宅录自己的指纹进门, 扯开鹅绒被钻去舒悦窈的被褥里再睡个回笼觉, 醒了看情况, 是她留在舒宅画草图, 还是舒悦窈拎着写词本来闻宅,在她的绣台旁边发呆想词。
陆芷萝常常跑过来找她,有时是陆离铮送她来, 可他是不被闻宅接待的人, 无法入内。
三人一狗总是很安静的在窗明几净地屋子里各做各的。
绣台与画板向阳, 薄窗纱把光糅了几度才落进来, 舒悦窈产词姿势全凭缘分,最少用桌子,地暖充足,她惯瘫或者趴着纸面上炼字。
闻越蕴与季舒白和寻旎说明了一切,原意是求得好友原谅。
结果两位好友都非常洒脱的表示,“你这人叫什么、姓什么都根本无所谓,都是我最最可爱的小宝贝儿。”
仿佛她的无奈欺骗在这段真挚的友谊里根本不值一提。
明柳与钟明满载而归,收到了明姑姑代为转交的、她亲笔诉明一切的信,闻达与卢欣怡携闻越蕴同去沐城和这对给了女儿新生的好心夫妻见面。
明柳宠爱地搂着闻越蕴,连声说,“真好啊、真好。”
夫妻俩坚定地拒绝闻家的帮扶计划,钟明咂着高度白酒,掏心窝子认真讲,“浅浅的出现给我们夫妻俩死水无波的生活带来了很多期冀与乐趣,因为有了她,生活才更有奔头,与其说是我们再照顾她,这几年更多的是她在照顾自己,懂事得补贴家用。她将会成为我们夫妻俩最强大的倚仗,现在还不需要,某天劳作不动了、有病有灾了,我们俩一定开口放声。”
“她给你俩养老是生而为人必须要做的。”闻达中气十足得回应,下一句未开嗓,就被卢欣怡覆到手背的手截断。
卢欣怡轻笑规劝,“是这样,提钱伤感情,多少钱都买不来我们女儿的命,但是出海作业的确不是个很好的选择,风霜劳碌是一回事,从前两位是为了亲人的治疗费用与给蕴蕴攒下笔积蓄,现下这两件急需用钱的事情都解决了,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光明福利院的扩建势在必行,需要更多的工作人员,同时我们在做一个帮助寻回失踪人口的基金会项目,二位的家世我做过一定的了解,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完全可以做得非常出色……”
最后钟明和明柳夫妻选择了留下帮衬福利院,比起广袤无际汪洋上漂泊无定,他们都更喜欢追求有意义、能帮到他人的工作。
福利院的新址彻底选定,闻家出资后雇佣了专业的保育员和营养师,明晴并非那种偏执到凡事必须亲力亲为的人,有专业人士照顾孩子们自然是好的。她终于卸下满身重负,来到帝都,更为系统全面、不遗余力地指导闻越蕴的苏绣技艺。
照顾小朋友们饮食起居是个无法有半分喘歇的工作,周而复始,连生病都要强撑着最快速度痊愈。
以前明晴总是在小朋友们午睡或是夜里入睡后来指导闻越蕴二三,碎片化的时间里做最精准的点拨。
明晴曾无数次诧异于这孩子在刺绣方面的天赋,努力在艺术创造领域是悲剧的另一个代名词,天才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达到的地步,平凡怀孤勇的爱好者要数十年才可填平差距。
但明晴一次都没有提及过想让闻越蕴来继承自己苏绣衣钵的事情,不是不想,而是这条路难走,绝不合适为了生计奔波的孩子来走。
纵她们祖孙两个双枪匹马,也是枉然的,可现在不同了,闻越蕴的家境足够支撑她做任何想做的事、成为想成为的人。
明外婆被母亲带进绣室那天的神色,闻越蕴终身难忘,老人琥珀色的瞳孔里清澈见底,拉着她的手重复喃喃,“甚好、甚好。”
闻越蕴和之前无数次一样,亲昵地和明外婆贴脸,肃穆起誓,讲“我必不负您所望。”
朋友们也都待她极好极好,未有因为这些年相处的缺失而生疏。
年底的颁奖晚会和跨年晚会多如牛毛。
前有舒悦窈金曲奖颁奖穿拖尾刺绣晚礼服带起热潮,后有昨夜乔卿久古典舞惊鸿,裙摆绣纹如水波般荡开,平添几许颜色。
热搜里不断有人讨论衣服的漂亮程度,也有营销号主动科普起苏绣,据苏凝的反馈,她的网店订单骤然激增,直接排单到了明年的三月,还在可持续性的增产。
闻越蕴坐在喧嚣沸腾里对着窗外如银河般错落的帝都车道发呆,身后有谁在唱她听不懂全句的粤语歌,调子靡靡,倒能听出是王菲《百年孤独》的曲调。
这群朋友都出身豪门,性格迥异,职业不同。
但每个假日里都相约小聚,是因为总能无拘无束地接受对方做出任何事情来。
闻越蕴第一次被带着来吃饭,发现吃到半途薄幸突然起身对着墙开始画画,大家习以为常的忽略他,吃到三分之二的时候顾意接电话去陪某个妹妹,连交代都不必说,单讲一句“走了”,亦不会有人多问。
是那种喜静厌人多清冷如应长乐都完全能够接受的社交场合,你可以在这个场合里做所有能想到的事情,完全当自己家,当然裸奔之类的伦理不行。
闻越蕴开始担心陆芷萝年纪小不适应这样灯红酒绿的场,后来发现极融洽,陆离铮该是带着来过的,陆芷萝会带着她的小熊被姐姐们喂一圈吃的,喝得是专门调制的果汁,无聊时挑灯火最盛的区域戴降噪耳机画画。
画累了就再过来跟着参与游戏,德扑玩得不错,以前输了算陆离铮的,现在输了算闻越蕴的。
他们俩的爱恨纠葛如何,大至家族世交、小至陆芷萝与汪崽的心情,都根本没产生印象。
闻越蕴淡笑着起身去吧台,给自己调了杯烟熏马天尼。
火柴引燃酒精,袅袅的烟气溢出杯边,她翘着脚坐回床边,凝视着如梦似幻的雾,入口辛辣回甘。
对着落地玻璃上自己自己泰然的笑容,惶惑见发现那影子虚化成另个矜贵的身影,惊觉当下坐的位置好像是他最常坐的,窗外看出去的夜景是视频里频繁出现的。
闻越蕴无可奈何地收回视线,回眸去往别处看。
唱歌的是舒悦窈,她原本就是港城本地人,粤语算大半个母语,小型舞台自带背景提词板,终于让她彻底的看懂歌词。
“空空两手来挥手归去,越过山与水。”
“水里有谁未必需要一起进退,刻骨铭心来放心归去。”
陆离铮是她每天都在变好生活里唯一的变数,闻越蕴近几个月都过得充实忙碌,她尽可能的不去想,但终归要承认,年幼时太小,被宠溺疼爱的场景里多有陆离铮的存在。
少年时代又多背负着重担,只有同陆离铮一起那两年,鲜衣怒马,快乐到一日如同活过万年。
好像真没有比他们更标准的青梅竹马。
也没更戏剧性的流离半生、少年情侣、反目成仇、立誓用不回头。
闻越蕴仰头饮尽杯中酒,烈酒灼烧咽喉,肺腑都被浇透。
她勾手给了舒悦窈个眼神,话筒在十几秒后被送至掌心,甚至还在途中换了个麦克风一次性保护套。
沉闷的跨年钟声回荡在帝都上空,闻越蕴喝着开嗓清声唱。
唱得还是那年盛夏海风里,对着熟悉同学们唱得《那么骄傲》。
只是今夜的月光不会再冷掉,她不再会对陆离铮容忍,自己吞玻璃容忍示以微笑。
深陷泥潭爱得多那位早不再是她,只是记忆不受控的偶然作祟。
一曲终了,垂眸去看手机时,有条陌生的国际号码发来短信,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新年快乐。]
闻越蕴左滑删掉,冲因为打麻将输半宿蹲在墙角独自emo的顾意喊,“来帮我起一卦啊?”
“算什么?”顾意摸出随身携带的六爻龟壳,来了兴趣。
闻越蕴不假思索回,“事业,算今年我什么时候开创品牌,能源远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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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的第三天日程被如常排得满满当当,只是有个特殊的目的地。
冬日中晨霜寒冻,温暖的被窝留不住闻越蕴与陆芷萝,她们俩睁眼时,闹钟还差十几分钟才会响起。
混沌里的两个人各自洗漱换衣服,里外都是一水的黑白,不见半点儿颜色。
闻越蕴要比陆芷萝先收拾好几分钟,侧坐飘窗铺垫,把花瓶里的白花一只只捡出来,用包装纸扎成素雅的花束。
陆芷萝很珍重的挽了个发髻,以木钗固定。
临出卧室前,闻越蕴打开保险柜,搂出那只和陆芷萝几乎从不离手的毛绒小熊一模一样的熊,她低下头去蹭熊宝宝柔软的耳朵,似是还残留着另个人的气息。
陆芷萝的母亲罗钥从前是读经济学专业的,可再往前追溯她的人生,小镇做题家、第一名的光环下,是贫寒无比的家庭。
罗钥很早就开始当家了,缝缝补补又是一年,针线活不错,也用旧东西给妹妹缝玩具。
后来闻越蕴出生,罗钥喜欢女孩子喜欢的打紧儿,决定亲手给她定制独一无二的玩偶。
不过那时候罗钥还在做审计师,是标准的女强人,闲暇时间,基本上每年送闻越蕴一只或是两只毛绒小熊,附带不少换装用的衣物、饰品。
别家女孩子小时候给芭比娃娃换装,而闻越蕴小时候有独一无二的可爱玩偶,一周七天可以穿不同的衣服,四季更迭,冬天有毛衣,夏日有t恤。
别的小朋友看了都羡慕哭了。
后来陆芷萝出生,罗钥如法炮制的给女儿也做了许多只,衣服的种类更多,可以和闻越蕴的熊换着穿。
但陆芷萝常年只抱着只裸熊,因为同样出自母亲之手的小熊她有许多只,哪怕会坏会消耗,也足够到生命尽头。
这是整个世界上,她唯一还能感知到母亲体温气息的物件。
而小熊的配饰衣物总是每种只做一套的,弄坏了弄旧了,就再也没有第二件,陆芷萝不舍得。
罗钥葬在清平园,清平园是林故若家的产业,坐落于帝都郊区的半山腰上,背阴安静,周遭绿化良好,山清水秀,青石板铺开出条大路,能直达山顶。
山顶有座古刹庙宇,不是什么知名庙宇,少有香客叨扰,寺中清幽,僧侣每日诵经礼佛,香火缭绕,安神定心,多数来祭拜的人回沿阶而上,于寺前参天的古槐下系丝带,道对离人的思念,算是帝都有条件者首选的陵园。
元月第三天,罗钥生辰,非祭祀的节日,陵园空阔。
山风呼啸着从毛呢大衣的低端往内里钻去,闻越蕴搂紧衣服,想拉陆芷萝站自己身后,替她挡掉大部分的风。
奈何陵园的墓碑众多,她若再前,则不知如何到想去处去。
护不住想护的人,这种不算什么的情绪被揉成团,砸到心湖,慢慢吸水变得过重。
平时可能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今天在陆芷萝母亲的墓地附近,年幼时得深厚照拂,后来却连风雨都无法为她女儿挡,自责感突如其来。
哈出的白雾在围巾遮挡下凝成水汽,蒙了半脸的霜。
陆芷萝像是想到了些什么似得,在更上一阶停下脚步,等闻越蕴站过来时,去牵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