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回应,无人作答。
殿前就只剩下声声蝉鸣,聒噪在耳边。
“小郎将?本宫问你...”赵桑月有些气,刚回过头去质问,就发现竹风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
与之四目相对,漫天星河下,如此暧昧的氛围间,竹风却一脸严肃道:“臣若是告诉殿下,臣是知道公主在这儿,殿下可会信臣?”
赵桑月将目光收回,强忍着笑意转过身,才敢畅声大笑。
竹风不解追问:“殿下,笑什么?”
赵桑月没有理会竹风,她就这么笑个不停,直到笑累了,才停下来。只听她长舒一口气,负手抬头望向夜空。竹风看着赵桑月难得这么开心,便也不去执着什么答案。也与她一同望向夜空。
许久,赵桑月忽然道了句:“竹风,带我走吧。我不想再呆在这儿了。”
这一次,她叫的不再是小郎将,而是竹风的名。
竹风闻言看向赵桑月,他不明白她此话何意,可他却懂她的忧愁。
竹风开了口:“殿下,想去哪?”
“剡县。”赵桑月的回答,让竹风意外。他此刻便想带赵桑月离开。
可当要面对现实时,竹风还是冷静了下来,问道:“殿下,可是有了主意?若您有了主意,臣就算是拼了命,也定在所不辞。若您暂时没有主意,咱们便需从长计议,以保您周全。”
赵桑月背身站着,眼角不经意间有两行,寡淡的泪落下。
自赵肆远去后,再也没有人将她视若珍宝。她就像支名贵的玉簪,在跌落后,变得一文不值了。
所以,此刻的她,才会对竹风的话动容。
如此大喜大悲后,赵桑月竟平静地望向宫门,沉声道:“谢谢你,竹风。我不需要你为了我,牺牲性命。现在,我只要你,陪我等个人来。等他来了,一切就都解决了。”
竹风望着寂静的宫门,他不知赵桑月口中的他是谁?但只要她说的,他都愿意去等。
不多时,宫门被人缓缓推开。
引路的内侍,拎着手中的宫灯最先跨进了折玉宫。紧随而来的徐获,进院后,满目深沉地看向殿前站着的人。
他抬手一挥,那些随行的内侍,便又退出门外去了。
赵桑月瞧着他如今愈发带着,那股帝王的桀骜了。便开口调侃道:“本宫是否也该称呼将军你,一声陛下了?”
“公主,如今也开始喜欢绕弯子了?”徐获说着,有意看了眼赵桑月身后的竹风。
竹风见此情形,赶忙拱手行礼。
私藏外男,就算徐获压根没打算娶赵桑月,可她的胆子也确实太大了些。但看在张邯茵的面子上,这些事情徐获便也不会再提。
他今日只想看看,赵桑月叫自己来又是想做些什么?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绕弯子了。”赵桑月转眸直奔主题而去,“徐获,我要你放我出宫。”
“公主,有何资格来要求我?放你出宫?”徐获不是故意为难,只是有意试探。
只看,赵桑月眯眼笑道:“登基大典在即,等你做了皇帝,跟着便要立后。你若想让唯唯做皇后,这扫除障碍的第一步便是我。且那由头我都已替你想好,明德宫变,兴陵公主赵桑月遇叛军行刺,重伤至今,终不治身故。”
“至于...东平那边,你放心。赵兖那混蛋是不会来追究我的死活,甚至我的死,还能让他拍手称赞。只是,侧殿那位...我想,你是有手段让她闭嘴的。”
徐获冷笑一声,赵桑月的话似乎合了他的心意,他松了口:“何日出宫?”
“现在。”赵桑月言语坚决,像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现在她的说辞,她的等待。全部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好,我叫人去办。待会儿会有人送你们去央和门。”徐获应下后,不再多言。
赵桑月将这件事说完,却没有转身回去收拾东西。而是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向徐获走去。
到了人跟前,双手将书信递去,赵桑月开口道:“最后再求你件事,来不及和唯唯道别了,所以请将这封信转交给她。告诉她,她仍是我在邺城交过的最好的朋友。”
徐获接过信封,点了点头。
赵桑月把话说完刚想转身,却又想起了一件事,“徐获,还有一件事!连翠不见了。”
“连翠?是何人?”徐获不解。
赵桑月赶忙解释道:“连翠是赵兖安排在我身边的人。那日在倦春芳,她也认出了唯唯,就是豫王妃。将军府被金吾卫查抄的那天,她和其他人被一块押去了府衙。
“可后来你将所有人都放归的时候,唯独她没有回来。她若是死了倒无妨,她若是活着回到东平,将唯唯还活着的事告诉赵兖那混蛋,他便不知会用些什么,卑鄙的手段来伤害唯唯。”
“所以,请你务必保护好她的安危。”
“我知道了。”徐获蹙眉不悦,但他是断不会让赵兖再去伤害张邯茵一分一毫。
这回换赵桑月点点头,她没什么想再说的,转身往大殿走去。一旁从未参言的竹风,朝徐获俯身一拜。跟着赵桑月进了大殿。
徐获在廊下负手而立,忽然察觉到左侧屋后的草丛有异样。疾步过去,还没等人反应,他便一把掐住了那人的脖子。将人按在墙边,徐获看清楚那人模样,却并未松手道:“你在偷听?”
“妾...妾...”封凌支支吾吾,被掐住的脖子瞬间青紫起来。
“封氏,你的胆子愈发大了。”徐获漠然地看着封凌,手中的力气减了三分,但仍是死死将人按住。
“妾...什么...都...没听见...”封凌虽拼死狡辩,但她偷听却是事实。
徐获瞧着她这样的态度,不屑道:“我不管你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但我警告你,只要今日的事,被泄露出去一个字。我就让你一辈子都开不了口。”
封凌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徐获见封凌没有反应,呵斥道:“听明白了吗?”
“妾明白!妾...明白!”封凌终于知道怕了,赶忙点头回应。
徐获松开掐住封凌的那只手,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开了折玉宫。封凌望着徐获离开的背影惊魂未定,她记忆中的徐获,虽淡漠寡言却也还算和善。
可方才,封凌透过他那双凶恶的眼眸,好像看到了死亡的降临。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徐获。
...
离开折玉宫,徐获吩咐过人去准备赵桑月离宫的事后,并没有回德曜殿。而是一路信步闲逛。在路过乘风阁时,抬头看见张邯茵站在上头。便领着人登了阁。
君眉瞧见徐获来了,问了声:“陛下。”
徐获没说话,挥手示意君眉与众人退下。一直到众人退下,张邯茵也没回头。
徐获走上前去,从背后抱住张邯茵,在她耳畔柔声问道:“怎么一个人呆在在这儿?闺女呢?”
“被长秋宫的人接走了。”张邯茵凝望着眼前恢复如常的不夜临安,却感到十分不安,她靠着徐获问了句:“徐获,登上那个位子,你会快乐吗——”
“不会。”徐获的回答,不假思索。但他转而又道:“可只要有你在,我便也不会难过。”
张邯茵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徐获伸出手掌,在张邯茵脸颊上摩挲,他忽然说了句:“赵桑月要走了。”
“九殿下?她要去哪?”张邯茵从徐获的掌心离开,回身看去。
徐获将书信掏出递向她,说道:“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她还让我告诉你,你是她在邺城交过的最好的朋友。”
张邯茵接过信封拆开,仔仔细细地将信中内容默诵。
再抬头望向徐获,张邯茵开口追问:“九殿下,走了吗?她现在在哪?”
“这会儿,应该到央和门了。”徐获如实答道。
话音刚落,张邯茵拉起徐获的手掌,快步下了乘风阁。君眉瞧见两个人在她眼前,急匆匆地走过,便在身后高声问道:“主子,您与陛下要往哪去?”
张邯茵回眸看着君眉,回了句:“我与陛下去去就回,别跟着了。都回去吧——”
张邯茵发话众人没再跟去,就这么站在乘风阁下,看着他们越走越远。
拉着徐获一路小跑到了央和门的城墙上头,张邯茵扒着墙头,眺望静寂的央和门下,一辆马车停驻在中央。瞧着他们是刚登上马车。
张邯茵觉得自己来的还不算太晚。
她挥起手臂,刚想开口说些什么,马车便开始缓缓启动。可当她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忽然又什么都不想说了。她想既然赵桑月留下了一封道别的信,就别再去打扰了。
最终,张邯茵也只于心中默念了句:“九殿下,保重。”
再转身走过徐获身边,没理徐获。张邯茵背着手心满意足地离去。
她是心满意足了。可被她一路风风火火拉过来的徐获,却不乐意道:“你将我拉来,就是为了看着马车离开,一句话也不说的?”
“不然呢?陛下是有什么意见——”张邯茵在前头走着,没有回头。只看,徐获快步走向她身后,伸手便将人横抱而起,说道:“有,意见还很大。”
“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快放我下来,快点!”张邯茵被徐获弄得一惊,立刻挣扎起来。
“不讲道理的事还在后头,正好闺女在长秋宫。你今日就乖乖的给我赔罪!”徐获得寸进尺,张邯茵瞧着他这副无赖样,无奈回了句:“行,只要你不嫌累,就一直抱着吧!”
徐获微微一笑,抱着张邯茵大步往平云殿走去。
今夜啊,张邯茵看来是在劫难逃了。
第96章 登基
徐获登基那天,太后的礼服送去长秋宫,郑媛媛遣退了众人坐在那皇后的宝座上。抬起染了蔻丹的鲜红指尖,轻轻划过金丝线绣出的凤鸟,她的眼眸渐渐朦胧。
“弗江,今日之后你的明德,就不复存在了。如果我将这套冠服穿上,来世的你,是否还愿我去寻你...”
郑媛媛又在自欺欺人。
她想要的,和做的,说的。从来都是相反。
如今那份最高的权势唾手可及,她不会真的为了一个亡故的人放弃。
御前来人,李荷中作为长秋宫的老人,斗胆推门。抬眼望向座上的郑媛媛,她拱手道:“太后,时辰到了。陛下那边派人来请了。”
“他就这么急着要当皇帝?”郑媛媛言语带着不屑,冷笑一声。
李荷中了解郑媛媛,她接着她的话,说道:“太后若不愿参加,臣这就替您到御前告假。”
“不必了。”郑媛媛抱着礼服起身,“本宫就是要亲眼看着他登基,看着他到底如何做这永召的皇帝!荷中,替本宫更衣——”
对于郑媛媛的选择,李荷中没有任何悬念。她再次拱手,应了声:“是。”
...
准备就绪。郑媛媛穿着太后的冠服,最后一次走出长秋宫。
从今天起,她便要搬去福德殿了。
从前的一切随着明德的消亡,就此截断,属于郑媛媛辉煌灿烂的过去,不复存在。此刻,她觉得自己就像朵昨日黄花,开败在了阡陌之上。
站在门外头,郑媛媛看着宫门缓缓关闭。不甘却又无能为力。
最后,她只低声道了句:“走吧。”
郑媛媛走过一条条熟悉的宫道,来到文成殿。故国好似犹在眼前,只是那一声声来自永召的道贺。又将她拉回当下。
大典将开。郑媛媛昂首从百官的队伍中走过,一步步向殿上走去。
徐获站在阶上,目光如炬。可他望的却不是郑媛媛,而是站在阶下的张邯茵。他期待着,有朝一日张邯茵能从百官之中走到自己身边,与自己并肩。
张邯茵察觉到徐获投来的目光,左右观察后,她悄悄抬手,笑着朝徐获挥了挥。徐获威严肃立,嘴角却因为张邯茵的小动作,微微上扬。
郑媛媛登上台阶,瞧见心不在焉的徐获,提醒道:“皇帝。”
等徐获回过神来,又立刻变得面无表情,开口:“太后,请吧。”
一系列繁琐的加冕仪式下来,让人觉得疲乏。
张邯茵却在下头看的是津津有味。她那满心满眼对徐获爱意的流露。是因为她知道,无论徐获登上多高的殿台,归来时,都仍是她的如意郎君。
礼毕,徐获与郑媛媛于殿上共坐。接受众人伏地跪拜。
只闻山呼声启。
众人先拜,河清海晏。再叩,万岁千秋。至此新朝伊始,乱世之中,永召之下,太平永安。
典礼结束之前。
徐获命人将从前府邸旧人分封的圣旨,宣读于殿前。
“夫人云氏,追封文惠皇后,禀先皇后遗愿,其棺椁灵位留葬原处...姨娘封氏,册正六品昭华,加号谨,赐居文庆宫主殿...姨娘宁氏,册正五品昭仪,陪居福德偏殿...姨娘张氏,育大公主有功,册正三品淑妃,赐居昭成宫主殿。未册立新后之前,后宫事宜由张氏暂代。”
那谨的封号一出。一向逞强好斗的封凌,再没了往日威风。跟着其余两个干脆利落地接了旨。
但下头死板的世家旧臣,倒是对这次的分封颇有微词。纷纷开始议论起来。
毫无身份背景的张氏,得了“头筹”,这不是摆明了要立她为后?前有一个祸国的前朝妖妃做那太后,还不够。还要再立个这样的女人做皇后,又如何服的了众?
可与这群老纨绔对立的新贵们,却不以为意。
尚州一战。沈钦元得了重用,封了个二品辅国将军,掌了徐获原来的后骁军。手下加上有林奇这样骁勇善战的臂膀。如今他的意见,便是整个临安新贵的意见。
他们二人自是要力挺张邯茵到底。
文臣武将,左右对立。
谁也没想到,两方竟然能于登基的当天,为了还未落定的事,吵得是不可开交。
同封氏关系较近的礼官大夫先起了头,冲徐获说道:“臣以为,陛下将来立后。当立德贤淑慎,且家世贵重的女子为后。这样才能做天下女子的典范。臣还以为封氏一族,门风清正,教养出的女子,定能堪大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