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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偏殿前,夏莺瞥了眼门外的沉香,厉色道:“把门打开。”
“夏内司,我们昭仪娘娘还没...”沉香自打进了宫,整日里担惊受怕,不再同往日那般伶俐了。
夏莺开口警告了句:“本官让你将门打开——”
沉香唯唯诺诺地推门,那手掌心才刚刚碰到上头,门却被人从里头缓缓打了开。
只瞧宁梧拖着长衫站在门前,颈间干涸的血掌印犹在,刺眼的光,晃过她的眼,沉声道了句:“内司大人,何故一早便闯我这福德偏殿?”
宁梧说着,双手丢开殿门,转身朝着殿内走去。
“宁昭仪,是想同本官装傻?”夏莺跟着进殿,却被股酒臭熏得遮了面。
“不敢。您可是统掌宫事的内司大人,就算是那盛宠的张淑妃,见了您怕也得是毕恭毕敬。我这个连侍寝都要耍阴狠手段的小小昭仪,又怎么敢同您装傻?”
宁梧这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当真是喝了一夜大酒,到现在都没醒。
夏莺见怪不怪,转头低声吩咐道:“去打盆水来。”
侍者得令出门打水,夏莺则站在殿内一言不发,可宁梧又不知从何处拎了个酒坛出来。抱着刚准备一通畅饮,就被夏莺一把夺下。
酒坛落地声清脆,弄得宁梧一愣。
与此同时,打水的侍者进了殿,紧接着又是一盆冷水从头淋到了脚底。
夏莺瞧着宁梧愣在原地,面无表情道:“宁昭仪,这会儿可清醒着?可接陛下的赏赐否?”
宁梧缓缓跪下,她黯淡的眼眸,紧紧盯着夏莺的袍角,一句话也不说。
“陛下特赐宁昭仪息子汤,陛下还特意吩咐臣,亲自服侍您饮下。还望宁昭仪莫要辜负陛下一番苦心。”夏莺说着,端过托盘上的息子汤向宁梧走去。
宁梧抬了头,凝眉望向夏莺,开口问道:“这当真是徐获的意思?”
“宁昭仪,别坏了规矩。不可直呼陛下名讳,免得罪加一等。”夏莺耐着性子回答。
宁梧跟着冷笑一声:“我在他那儿的罪过,何时少过?”
夏莺本以为宁梧会有所反抗,可没想到,她竟伸手接过自己手中的汤碗,将息子汤一饮而尽。
饮罢,宁梧狠狠将药碗掷地,高声道:“还请夏内司替我转告陛下——有些事妾认栽,但妾与陛下,行路至此,往日恩怨不消不减。妾不会放弃,妾一定会好好的活下去。”
夏莺闻言,眯眼笑道:“在这宫里头,总有些执迷不悟,不知悔改的人,宁昭仪可知他们是个什么下场?”
与之对视,宁梧执拗地不肯作答。
“头破血流。”夏莺好意提醒,但她也知此刻的宁梧,被鬼迷了心窍,根本不会听得进劝,“宁昭仪的话,本官一定带到,这段时间,您就好生修养。本官告退。”
夏莺毅然离去,刚刚踏出偏殿的门。就听见屋内传来一声惨叫。
身旁侍者见状相问:“内司大人,宁昭仪这是?”
“去将董太医请来。”夏莺没有多言,只是如此吩咐道。但夏莺心里却明白,这些时日,有她好受的。
抬眼漠然看向郑媛媛的福德殿。
夏莺心中感慨,他们的这位陛下啊,被压制了太多年。有些债,也是时候好好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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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碑有话说:上一章夏莺的职位写错啦!非常不好意思!因为是定时发送,怕修改了,让大家以为是更新。所以,等到明早一起床!小碑就去捉虫!
第100章 与谋
息子汤风波停歇半月后。
宁梧身子才刚大好,便一人躲去了,后宫西南最高的曦露台饮酒,讨个清净。
这大半个月,沉香不知在她耳边,抱怨了多少回,规劝了多少遍。听得她是厌烦不已。还有郑媛媛,那福德殿与偏殿之间,不过百十步的距离,郑媛媛却是对她不闻不问。
晚风吹过,浑身酒气不散。
宁梧趴在曦露台上,醉眼迷离望向夜色中的临安。不知为何,她忽冷笑起来,转身便将双臂张开,用那细长的后颈轻轻抵在阑干。
寂静的夜,僻静无人的曦露台,当宁梧再仰头时,又将临安倒看。
她开了口:“下位者,嫌你。上位者,弃你。如此废人。宁梧,你活着可真悲哀——再瞧瞧人家昭成宫那位,当真是荣华富贵,风采夺目。”
宁梧嘲弄了半天,却也为自己寻不出个活路来。
谁曾想倏忽之间,暴雨倾盆。
这雨来的当真毫无征兆。宁梧刚想惊叹,却在转头时,望见高台之下,新任禁军统领的无庸,正冒着大雨压着个瞧不清眉目的黑衣人,从曦露台前路过。
宁梧怕暴露自己,赶忙蹲下。
蹲在原地,宁梧透过阑干的缝隙看去,她敏锐地察觉到无庸行去的方向,是那个早已废弃了多年的清辉殿。
这让宁梧更加疑惑不解,何故这么晚往那送人?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终是下了曦露台,踏着大雨向着晟宫的西南角一路追去。想要一探究竟。
...
清辉殿的宫门外,宁梧站在不远处眼瞧着无庸进了门。可还未过半刻,紧跟而来的是一个半张脸戴面具的男子。
宁梧只瞧那人到后,就将门轻轻了合上。
此事无论怎么看,都甚是蹊跷。于是乎,宁梧借着那股未散尽的酒意,斗胆向清辉殿靠去。可到了门前,清辉殿那头却寂静无声,宁梧能听见的,只有滂沱落下的雨。
又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说话声,从里头传来。
宁梧赶忙贴着门细细地听。
与呈剑立在檐下,无庸先开了口:“陛下的意思,此人不押去诏狱,暂时关押在这里,以免打草惊蛇,节外生枝。切记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此事不能让红绫知道,更不能让淑妃知道。”
呈剑点头应下。
可转而想起之前的事,便又替张邯茵打抱不平:“说起这东平的狗皇帝,真是混蛋!先前是他抛下战事,抛下豫王妃不顾,如今竟又派人来行刺。纵是夫妻情谊相尽,也不至赶尽杀绝于此。”
无庸只怕隔墙有耳出言提醒道:“呈剑,你就只管做好陛下吩咐的事,其余的,别多乱言。”
呈剑闻言便也不再做声。
门外的宁梧,在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后,惊愕不已。
紧贴着门的掌心缓缓下落,她就这么,无言转身渐渐没进大雨之中。
一路行去,昔日同张邯茵相处的种种,浮现眼前。她的端庄自持,她的明朗温柔,如何像一个流落而来的人。想到此处,宁梧不觉笑了笑,一切原是自己太过愚痴。
她走啊走,穿过一条条长长的宫道,一直走到雨停。
她甚至不知,自己是如何回的福德殿,只神情恍惚地伸手推了正殿的门。
跨过门槛,湿漉的衣裙,淌湿了大殿的地板。
深夜的福德殿,只剩下李荷中与两个宫人值守在殿前。
“宁昭仪,为何深夜擅闯大殿?”李荷中察觉到动静,迎了上去。瞧着狼狈不堪的宁梧,她闻到了,风中夹杂着淡淡的酒味,“宁昭仪,又饮酒了?”
宁梧不答,只死死盯着殿后隐约露出的烛火,沉声道:“本宫要见太后。”
李荷中压着怒意,再次开口提醒:“宁昭仪,时候不早了。太后殿下,已经歇下了。宁昭仪有事,明日再来也不迟。还请您切莫打扰了殿下休息,免得殿下怪罪。”
宁梧依旧道:“本宫知道太后没睡,本宫今日就要见太后。”
或许,在李荷中看来,宁梧是在耍酒疯。可事实上,宁梧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宁昭仪醉了。你们两个将宁昭仪送回偏殿去。”李荷中哪里容得下宁梧放肆。她不再同宁梧废话,使了个眼色给身边的宫人,示意他们将人弄走。
宁梧却挣脱束缚,向殿后闯去。
可刚走出两步,就被宫人重新拦下,她不甘心地挣扎,无奈只得高声向殿后道了句:“殿下可知,昭成宫的那位淑妃娘娘,是谁——”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愣。
只听殿后,郑媛媛终于开口应了声:“荷中,放人进来。”
李荷中极不情愿地挥了挥手,示意放人。宁梧抬脚向殿后走去。李荷中知道二人要说些什么,便提前将剩下的两个宫人遣散,独留自己一人守在了殿前。
来到殿后,宁梧伏地拜在郑媛媛面前。
郑媛媛则挑眉看向宁梧,开口道:“你是不是想说,昭成宫的那位淑妃,就是曾经东平皇帝的王妃?”
“殿下,您知道?”宁梧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郑媛媛不屑地笑了:“宁丫头,本宫早就提醒过你,来路不明的女人,你要多上心。是你自己太笨,什么都看不明,看不清。你呀,与你阿爹差的太远。若实在无事,便回去喝酒去吧。”
对于郑媛媛的嘲弄,宁梧表现的习以为常,她接着开口道:“臣妾是愚笨。可这接下来,臣妾要告诉您的事,殿下却未必知晓。”
瞧着宁梧一副笃定的样子,倒让郑媛媛多了几分兴趣,“哦?那便说来听听,让本宫瞧瞧是个什么有趣的事?”
郑媛媛发话,宁梧立刻将方才无庸他们的对话,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语毕,宁梧本以为郑媛媛会再多说些什么,可她却极其平静地站起身来。绕开跪地的宁梧,转身站在廊下,瞧着被风雨洗刷过的庭院,开口道:“宁丫头,告诉本宫你想做什么?”
宁梧倒也没急着回答郑媛媛的问话。
只瞧她缓缓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起衣裙,再抬脚走去郑媛媛身边。与之并肩,宁梧转头望向郑媛媛凝重的侧脸,眯眼笑道:“借别人的刀,杀我想杀的人。”
“你就不怕,本宫去皇帝那告发你?”郑媛媛付之一笑。
宁梧却好像有把握似的,“您没有理由告发我,您甚至还会帮我。除非您与陛下一样,都想让昭成宫的那位活着。可她在陛下心中的分量越重,对您的威胁就越大,所以您一定不会想她活着。臣妾说的对吗?殿下——”
“宁丫头,有时候,本宫竟不知。你是真的愚笨,还是在装傻。”郑媛媛忽而大笑,瞧起来,此番她是与宁梧不谋而合了,“做的干净些。该狠的时候,别心软。不要再让本宫失望了。”
郑媛媛说着,抬手打了个哈欠道:“退了吧,本宫也乏了。有什么需要,就找李荷中商议。这些事不必瞒她。”
“臣妾,遵命。”宁梧拱手应下。
缓缓退出后殿。
宁梧路过李荷中身旁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便匆匆抬脚离开。空荡的殿前,烛火昏黄之间,李荷中凝视着宁梧离去的身影,想起方才偷听到的对话,好似若有所思。
第101章 谋败
三日后,暮鼓近黄昏,昭成殿里一如往昔的祥和。
张阿槐结束了一日的教习,匆匆赶来。如今昭成殿内外,都知这张家小姐,日日无事,便来淑妃跟前献殷勤。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对她的到来,习以为常了。
顺利进到大殿里头,张阿槐提着裙边,甜甜地唤了声:“淑妃娘娘——”
“小阿槐,来了?快坐。”张邯茵搁下手中书卷,笑面相迎,抬手倒了盏水搁去,“今日可又挨了吕嬷嬷的骂?”
张阿槐稳稳当当坐在了张邯茵身旁,顺势拿起小盏,回道:“娘娘,莫提!我真不知那吕嬷嬷的心肠是什么做的?你瞧!我这掌心都被她打红了!”
她说着一手端起小盏饮水,一手伸到张邯茵面前。委屈起来。
张邯茵捧着张阿槐的手,观了半天。那上头一道道红红的印子,着实让人心疼不已。
放下小盏,张阿槐扫视一周,瞧着殿内没人,赶忙趁势撒起娇来:“亲亲堂姐,你能不呢跟陛下说说,我又不是真的做皇后,叫他别再让我去参加教习了,好不好?堂姐~求你啦~”
“好。”张邯茵垂眸,瞧着她的掌心,“再见徐获时,我便替你求求情。再这么打下去,我们小阿槐的手,就要变成猪蹄了。”
张阿槐闻言站起身,走到张邯茵身边,搂着她的手臂说道:“堂姐,最好了!”
张邯茵没再多言。
可靠在她身上的张阿槐,不知为何,总抬眼向殿外瞟去。
...
待到日沉西去。张阿槐照旧在昭成殿用了膳。
按说平日她都是吃完晚膳便离开,但今日她却是一直坐到了戌时还未离去。张邯茵虽说有些困倦,可也没急着撵人走。
她单手撑头坐在案边,望向张阿槐笑着问道:“小阿槐,今日是怎的?被罚了便心不在焉,那殿外头是有什么东西?可是有吕嬷嬷?”
提起殿外,张邯茵分明是在说笑,可张阿槐倒显得有些慌张:“没...没什么。”
张邯茵无奈摇摇头,站起身刚想将今日读过的书,放回书架。就忽然听见门外一阵杂乱。紧跟着便有人闯进殿来。
“娘娘小心。”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张邯茵反应过来,张阿槐就已起身挡在她面前。与此同时,闯进殿的刺客,抬起手中的弩,高呼了声:“张氏,拿命来——”
话音未落,弩上发出的箭,便射中了张阿槐。
鲜血顺着她的肩胛,淌湿后背。她看着张邯茵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侧身倒在了大殿上。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姬红绫方才急忙从偏殿赶来。
进了大殿,她上去一脚将人踹翻在地。等再俯身擒住那人后,抬眼瞧着站在殿上的张邯茵,姬红绫开口道:“娘娘,张小姐怎么样了?”
耳中被嘈杂的嘶鸣声占据,张邯茵听不见姬红绫说话的声音。
她就那么死死盯着,被刺客甩至面前的弩,呼吸愈发急促起来。她的眼前忽然下了雪,理智与幻想纠缠,张邯茵艰难地想要从那段伤痛中挣扎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