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堇闻言很是惊讶,又见二姐神色郁郁寡欢, 便大概猜到了她这么说的原因。
二姐本就是续弦,前面原配生的两个儿子如今已经成年, 她在这吴府难以立足, 吴大人又渐渐年迈, 她才急着生个儿子来站稳脚跟。如今生的是个女儿, 自然失望不已。
“二姐这是说的什么话, 女儿不比儿子更贴心更讨人喜欢?咱们姐妹几个, 不都是女孩子?”冯堇安慰道。
“七妹说的不错,女儿未必不如儿子,前些天中选进宫的那个张诗琴,一进宫就封了欣嫔,极得圣上宠爱,连带着她的父亲也官升一级,还给她的兄长也授了官。等她以后生下皇嗣,怕是还得给她父兄加官进爵呢!”冯苒语气里满是羡慕,恨不能中选受宠的人是她。
“那个张诗琴难道生得美若天仙,竟能得圣上如此宠爱?”冯蘅好奇道,之前选秀她因着起了疹子没参加,也就没见过那个张诗琴长什么模样。
“不过有几分姿色罢了,离天仙差远了。”冯苒撇撇嘴道。
“能得皇上盛宠,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冯蘅反驳,”听说啊,自她进宫以来,皇上就没再翻过别的妃嫔的牌子,这般独宠,怕是连皇后娘娘当年都没有过。不仅如此,听说皇上对她有求必应,什么绫罗珠宝稀奇贡品,都跟不要钱似的往欣嫔宫里抬。”
“可这般盛宠,难道不是在害她?”冯堇下意识地质疑道。
“七妹在说什么,盛宠怎么会是害呢?”冯苒不解道。
“我的意思是,皇上独宠欣嫔,就不怕别的妃嫔心生嫉恨对欣嫔不利吗?”冯堇解释道。
冯蘅听了笑出声来:“七妹,你该不会是话本子看多了吧?以为如果喜欢一个人就该冷落她?真那么做,那些下人们就先磋磨死她了。圣上九五之尊,若非真的喜欢她,又怎会盛宠于她?有圣上恩宠,其他妃嫔除非是不要命了,不然谁敢对欣嫔不利?”
冯堇震惊地看向冯蘅,前世她可不是这么对她说的!
前世,当她得知豫王很可能是把她当做玩物之后,便十分抵触再与他欢好,因而故意泡了会儿冷洗澡水,让自己着凉,以躲避侍寝。
本以为她生了病,他就会去宠幸别人,可没想到,他非但没去别的院子,还每□□不解带地照顾她。
她被他的体贴和温柔所打动,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了他,甚至动摇了要离开的念头,想长长久久地陪在他身边。
病好之后,一日她去正院给王妃请安,被五姐单独留下来说话。
“七妹,我知道我现在说的话你可能不会相信。可王爷如果真的喜欢你为你好,又怎会如此盛宠于你?这些天来,刘侧妃萧侧妃还有那许多姬妾看你的眼神几乎要把你活剐了。”
“五姐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王爷盛宠于你,只是为了把你当靶子,好让后院妃妾把你当成眼中钉,来保护他真正喜欢的女人。”
“真正喜欢的女人?是谁?”
“就是那位俞夫人,听说她是俞太师的孙女,和王爷从小青梅竹马,如果俞太师没出事,她就是原定的豫王妃。俞太师出事后,王爷冒着被圣上疑心的风险,也要把她救回府里当侍妾。可想而知,王爷对她有多喜欢。”
“可平日里,王爷似乎并不宠爱她啊。”她提出质疑。
“这恰恰说明王爷对她才是真爱,若非王爷冷落她盛宠你,满府妃妾的眼中钉就不是你而是她了,王爷这么做就是为了保护她。若非我意外得了这消息,也绝对想不到,原来她才是藏在王爷心里的女人。”
“藏在心里的女人?”她呢喃了一句,心口如针扎一般疼。
“我还听说,俞绮梅因为俞太师之事,对王爷心存怨恨,初进府时趁着侍寝想要刺杀王爷,王爷被她狠狠刺了一刀,却非但没有怪罪她,反而继续留她在府里。有一次,一名歌姬想对俞绮梅下手,第二天就意外暴毙了,可见王爷有多护着她。可俞绮梅却丝毫不领情,总是不给王爷好脸色看……”
五姐后面说什么她都记不太清了,她浑浑噩噩地回到玉清院,呆坐在窗前,细想着入府以来的日子,怎么也不敢相信他这般宠爱她是为了拿她当靶子,好保护他真正心爱的女人。
可事实如此,容不得她不信。
只是,后院这么多妃妾,他挑谁当靶子不好,为何偏偏要挑她?
她想来想去,只想出一个解释,那就是他还在记恨她在醉春园欺骗他之事,才故意报复她。
入夜,豫王在外吃完酒席,一身酒气地来到玉清院,她见他眼尾泛红,连路都走不稳,便知他是醉酒醉得狠了。
她心里实在不甘心,想着醉酒吐真言,便试探了一句:“殿下,假如我和俞绮梅同时掉进了湖里,殿下只能救一个人,会选择救谁?”
他勾起她的下巴,笑得邪气又肆意:“这还用问,当然是救她了!”说完便松开手指,躺在床上睡着了。
她看着他哪怕醉酒也依旧绝美的睡颜,彻底死了心。
那日之后,她假装如常,实则悄悄收拾细软,一日趁着外出逛街,在成衣铺试衣时,悄悄从后门跑了,又乔装打扮一路逃出京城。
可还没等到她逃到岐州,就被他手下的人抓了回去。
被抓回王府后,他脸色阴沉地来到玉清院,只问了她四个字:“为何要逃?”
她当时满心绝望,只想着她不能再留在王府,便丢掉所有自尊,跪到他面前,抓着他的衣摆,哭着哀求他放她离开。
她的哀求没有使他心软,反而激怒了他:“本王自以为对你已经够宠爱了,你究竟为何要逃?”
他这一声怒吼将她从绝望中唤醒过来,她猛地站了起来,激动地反驳道:“殿下宠爱我,不就是为了报复我折辱我吗?”
“报复?折辱?”
“难道不是吗?就因为我骗过你一次,你就故意宠爱我拿我当靶子,还把我当玩物一样折辱,为的不就是报复我吗?殿下这般恨我,何必费这些心思,不如直接一刀杀了我!”她气冲冲道。
他先是讶然,接着冷笑两声:“不错,本王宠爱你就是为了报复你折辱你!还没折辱够,又怎会让你逃走,更不会允许你死!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本王都会把你抓回来!”
她绝望至极,正准备一头撞死在他面前。
他却看出了她的意图,残忍一笑道:“本王劝你不要寻死,否则,本王保证,会让你三哥给你陪葬!”
她震惊地看着他,他竟然拿三哥来威胁她!他明知道三哥是她心里唯一的亲人!
“纪煊,纪九幽,我恨你,我恨你!”她盯着他咬牙切齿道。
“你最好恨我一辈子!”他丢下这句话扭头就走。
走到一半却又转了回来,看着她满眼失望道:“本王原以为你是一块美玉,没想到,你不过是一块顽石!”
说完他从袖中取出一对鸳鸯玉佩,狠狠地摔碎在她面前,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走后,她跌坐在地,痛哭不止。
等到眼泪终于流干,她随手拾起几块玉佩残片拼凑了下,才认出这是她之前给五姐刻的添妆。五姐的添妆怎会落在他手里?又为何要摔碎在她面前?
这些疑问一晃而过,她只记着他临走前留下的那句话。
原以为是美玉,没想到是一块顽石!
她自嘲一笑,她本就是一块长于山间的顽石,是他瞎了眼,才会把她当成什么美玉。
美玉易碎,顽石却得经风吹雨打……
“七妹,七妹,你在想什么?”冯蘅见她发呆,拿手在她眼前晃了下。
冯堇从记忆中回过神来,心口仍旧隐隐作痛,她忙扯起嘴角笑了笑:“在想二姐府里有什么好吃的呢。”
“七妹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贪吃?罢了罢了,我也不留你们说话了,快开膳了,你们去用膳吧。”冯蕙一脸无奈道。
“那二姐你好好休息,等养好身体,再生个儿子也不迟。”冯蘅说完,带着冯苒冯堇一起往宴厅去了。
刚出门,却意外撞见吴大人,冯堇能明显地感觉到他色眯眯的眼光在她们三人身上缓缓划过,尤其在冯苒身上停留最久。
冯苒自从上次选秀被圣上嫌弃太过素净,便一改先前的素净打扮,喜欢穿鲜亮颜色的衣裳了,今日出门还戴了之前冯蘅送的蝴蝶金钗,看起来十分的娇艳动人。
这姓吴的看冯苒的眼神,全然没有顾及她是他的妻妹。
双方互行了礼,错身离开。
待走远后,冯苒忍不住低声骂了句:“老不要脸的!”
“老色胚!”冯蘅也骂了句。
冯堇见两人都骂了,便跟着骂了句:“老流氓!”
骂完,三人对视一笑,往宴厅去了。
第四十五章
从吴府回到无尘院后, 冯堇一直在想,为何五姐前世和今生的说法截然相反,难道五姐前世是骗她的?可前世豫王是当着她的面, 亲口承认宠爱她是为了报复她折辱她, 后来更是为了加倍折辱她而……
想到那些不堪的回忆, 冯堇连忙止住念头, 无论前世如何,都已经不重要了,她只需过好今生就够了。
“小姐,今日送来的是个漂亮的瓷娃娃哎。”珍儿捧着个木匣子过来,很是惊奇道。
冯堇从匣中拿出那个瓷娃娃看了眼, 不但烧制得五颜六色的, 眉眼也漂亮精致,神情憨态可掬, 长得还颇有些像她。
若她的女儿活下来, 大概就是长这个样子吧。酸儿辣女,她怀胎时嗜辣,因而认定怀的是个女儿,还亲手做了好多女孩儿穿的小衣裳,可那些小衣裳, 终究没能派上用场……
一旁珍儿见小姐愣怔地盯着手中的瓷娃娃看了半晌,证觉得奇怪时, 就见小姐突然将瓷娃娃狠狠地摔在地上。
那名漂亮的瓷娃娃, 就这么摔成了碎片, 珍儿一时心疼不已:“小姐, 您好好的摔这瓷娃娃做什么?这么好看的瓷娃娃, 摔了怪可惜的。”
冯堇闭了闭眼, 平复下情绪,才吩咐道:“把这些碎瓷片扫起来,装进木匣里,放回去。”
“啊?”珍儿很是不解,但见小姐脸色不大好看,只好照做了。
深夜,纪煊正挑灯查看卷宗时,却见暗卫捧着个木匣子进来,欲言又止。
“怎么,又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纪煊随口问,这些天他送过去的小物件,她大都原样退了回来,只有极少数收下了,但放了银子在匣中,算是跟他买下来。
暗卫不敢说话,只打开匣子,递到王爷面前。
纪煊抬眼一看,却见匣中只有一些碎瓷片。
“怎么回事?”纪煊皱眉问。
“回禀王爷,属下送过去时还好好的,刚才拿回来时就成这样了。听值守的暗卫说,那个叫珍儿的丫鬟把木匣捧进屋里不久,屋里就传出了碎瓷的声音。”暗卫答。
纪煊拧了拧眉,阿堇就算不喜欢这个瓷娃娃,也应该和之前一样原样放回去,怎么会把瓷娃娃摔碎了再放回去?
“她今日去了何处?”纪煊问。
“吴侍郎夫人,也就是冯二小姐三日前平安产女,今日冯夫人带着冯家三位小姐去了吴府参加洗三礼。”暗卫答。
洗三礼?纪煊愣了下,难道她是看到了她二姐的女儿,触景生情,想到了她未出世的那个女儿?
今日那个瓷娃娃,他本来只是觉得长得与她颇有些相像,才让人送了过去。可没想到,竟弄巧成拙,勾起了她前世的伤痛。
想到他和她的那个女儿,他心口亦隐隐作痛。
前世,他出征前并不知她怀有身孕,但依旧留了一批人手保护她,在边关得到飞鸽传书得知她有了身孕,他本想立刻回京,但彼时突厥来势汹汹,他身为领帅,无法脱身,便加派了人手保护她。
等到他终于大败敌军,敌军伤亡惨重短时间内不敢再犯,他因为急着见她,便只带了小队人马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谁知,却在京郊遭了敌军间谍埋伏报复,他带的小队人马为了保护他死了大半,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时,有一批援兵出现。
而这批援兵竟是他留在王府保护阿堇的人手,他心知不好,拼尽一切突出重围,等到终于赶回王府,阿堇已然奄奄一息了。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他打算借着军功求皇兄允他改立她为王妃;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他给他们的女儿取了好几个名字供她挑选;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他有多爱她,她就在他面前永远地阖上了眼睛……
后来他多番审问,才知他留在王府的人手是得了他在京郊遭遇埋伏的消息,自作主张前去救他,这才给了后院那些女人可趁之机。
想到前世失‘妻’失女之痛,纪煊痛苦不已。
“俞绮梅呢?”纪煊冷声问。
暗卫见王爷眼睛发红,似是在压抑着极端的怒火,连忙低下头:“回王爷,在地牢。”
地牢里,俞绮梅满身伤痕的靠在墙角,不明白一直优待她的豫王为何突然将她打入地牢。
刚进府时,她确实是恨他的,因为她全家人都因他而死,而她也一度沦为官妓,哪怕被豫王救下,也只是豫王府的一个侍妾。
她假装感激他,讨好他,甚至献媚于他,终于有一次,趁他不备,狠狠刺了他一刀,可惜他躲得及时,只刺中了他的肩膀。
她本以为他会一怒之下杀了她,可他非但没有,还继续好吃好喝的养着她。
这两年,她在府中备受优待,若非顶着个侍妾的身份,她几乎以为自己是王府的半个女主人了。
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王爷竟突然将她关进地牢,还任由属下对她严刑拷打,拷问她什么间谍外敌的事,她一句都听不明白。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一定是下人自作主张,王爷怎么舍得这么对她?
俞绮梅于是起身来到门边,疯狂地拍起铁门来,大声喊道:“我要见王爷,来人啊,我要见王爷!”
就在这时,豫王竟真的出现了,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
俞绮梅顿时委屈极了:“殿下,您终于来了。”
纪煊淡淡扫了她一眼,无视她身上的累累伤痕,转头问狱卒:“她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