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继续听,直接买了票进了罗汉堂。
说来也真是奇怪,外面很是喧闹,但一走进来,四周像是装了隔音墙,瞬间都安静了。
每个人都屏着呼吸,认真数着罗汉,似乎不敢惊扰供台上的诸位神明,而数完后,大家也没做停留,记下罗汉位号便直接出去了。
我数到的是第109位罗汉,香象尊者。
拿到尊者罗汉牌后,我跟随众人站到了解签队伍当中。
这会儿临近正午,气温已经升到快38度,太阳光也明晃晃的,照得人浑身发烫,但等解签的游客仍然很多,队伍排起来像一根长长的烤面筋。
我等得有些心焦。
队伍里大多数人似乎都是一起来的,排队时有说有笑,而我,只能低头,一个人默默看着罗汉牌上的偈语。
我其实是有点社交恐惧症的,若是在往常,让我一个人排队我是极度不情愿的,但现在,我只想快点解签。
毕竟生死之外,全是小事。
“哎你会不会说话啊。”旁边忽然有人吵了起来。
他声音大,只一句话就将众人目光全吸引去了,我也往那边看了一眼,一看,才发现原来那边还有一个解签台。
两个解签台的位置隔得其实不算远,但很明显的,这边的解签台位置要好一些,人也多一些。
而那边的,隐在大树之后,虽说可以纳凉,可人和台子也被大树挡着了,不细看还真的不好发现。
“太过分了,要不是图这边有树荫,凉快,队伍短,我才不会到你这儿解签,之前就听说过你,满口胡言乱语,当时还不信,哼,真是浪费我时间。”
那人又气鼓鼓的挪到我们这边排队。
我们这边的队伍确实排的很长,人很多,但解签台的僧人却很有耐心,慈眉善目的,很有佛相,旁边还站着一个小沙弥当助理。
而那边那位,样貌和普通人无异,坐姿仪表也很是散漫随意,可往往人不可貌相……
我略一思索,握着罗汉牌就过去了。
然而刚到,就见那圆脸僧人正收拾东西,俨然一副要离开的模样。
“大师。”我喊了一声,对方闻声也抬了头。
说真的,这人样貌身材都瞧不出亮点,眼睛却长得很特别,我还在忐忑,那人却是动作极快,一把拿了我的罗汉牌翻看。
“人生真是一局棋,揪枰手谈遍高低。慈悲智慧细斟酌,满盘皆在灵通里。”他念完,忽然啧了两声。
我其实有点理解这边解签人这般少的原因了。
这人跟人们普遍印象里的僧道模样有些差别,他似乎过于自我了些,但已经来了,我只好耐心等着。
“下过棋吗?”他忽然问我,但不等我答,又撇撇嘴嫌弃道,“一着不慎,危及生死啊,下下签。”
他将罗汉牌撂在了解签台上。
几乎是同一时刻,一开始嫌那边解签台队伍太长,跟我一同过来的小姐姐一句话没说又重新回去排队了,而我,站在原地,脑海里嗡嗡的。
这人其实没有说错。
第8章
回到寝室时,天虽然还亮着,但已经快六点了。
下午解完签,我就出了岭南寺,然而回来前,我绕道去了趟岭南花鸟市场。
今天临走前,帮我解签的僧人赠我了一只小乌龟,我得给乌龟找个住处。
其实我还是不太明白这僧人的用意。
比起这乌龟,我更希望他能送我一道护身符,一件法器,或者他能跟我一起亲自去会会周渡,可听完我的话,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愣是一句话没说。
直到我心灰意冷准备离开,他才施施然从兜里掏出一只乌龟递给我。
“养不养乌龟?寺庙后院儿里捞的,送你了。”
“可以养的,谢谢谢谢大师。”接过乌龟的那一刻,我的心怦怦直跳,激动得不行。
在我看来,大师就是隐在世外的高人,他知晓我的困境,特意送我一只乌龟,帮我渡过难关,可回去的路上我捧着乌龟看了一路,都没发现它的特别之处。
我有几分失落,但更多的是茫然,命运握在别人手上的茫然。
如果可以,我宁愿回去重读高三,重新选择大学和专业,选到最北方或者最南方的的城市去,再或者出国也行,只要能摆脱周钰。
可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我叹口气,伸手,戳了戳缸底不那么活跃的乌龟。
它看起来病怏怏的。
不知是饿的还是本身精神不好,我捏了几只花鸟市场买的小河虾,手伸进去正准备喂,它却忽然一改常态,头迅速一抻,竟直直冲我咬了一口。
嘶地一下,丝丝缕缕的鲜血流出来,很快融进了小鱼缸。
我眼泪刷地一下就流出来。人太过倒霉的时候,眼泪是说来就来的,而且止也止不住。
我是真的想不明白。
前十八年我认认真真生活,孝敬父母尊敬师长尊老爱幼团结同学,从不曾做任何出格的事,为什么我要这么倒霉,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
委屈到极点,我拿起纸巾擦眼泪,门砰地一下开了。
一脚踹开的。
不用回头都能猜到谁回来了,我将纸巾塞到垃圾袋,开始补上午错过的军事理论课的笔记。
笔记快补完时,我闻到了呛人的烟味,紧接着,是烧火的窸窸窣窣声。
我停了笔,死死抿紧了唇。
有那么一瞬间我是真的想要同周钰撕破脸的。
我想把椅子砸她面前,然后将下午买的朱砂手串和符咒甩到她和那堆纸钱上去。
下午从花鸟市场出来时,我路过了一个转运阁,转运阁里有辟邪的朱砂,还有据说专门从道教名山上请的五雷符,我统统买了,为的就是和这些脏东西对抗时增加一些底气。
可我还是忍住了跟她撕破脸的冲动,毕竟上次,我死在了这天,而这次我虽然平稳度过了白日,可距离这一天结束,还有四个小时。
四个小时,足够发生很多事了,俗话说得好,运气不好时,就得苟着,苟活苟活,苟着才能活。
我迅速抄完笔记,洗漱,带着朱砂和五雷符上床,全程没看周钰一眼。
然而即便是到床上了,人仍然是睡不着的,我有点害怕,我怕我一睡着,就会发生不好的事。
凌晨快十二点时,周钰关了灯。
楼层里其他寝室似乎也睡了,走廊上几乎听不到任何说话的声音,我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两个多小时,这会儿也有些困了,但还是强撑着,我想安安全全度过这一天。
23:55分
因为被子蒙头,又隔着床帘,外面是看不见的,但我感觉到扶梯刚刚在晃,寝室灯也刚刚才熄,周钰这会儿应该才上来。
23:59分
寝室这会儿好安静,枕头下压着五雷符,手上戴着的有朱砂串,应该没事,我小心翼翼的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我忽然摸到一块长长的,极度冰凉的手臂。
我腾地一下尖叫出来,与此同时,我对上了一张满是黑气的脸。
“你身上的气味真是令人厌恶。”细长的骷髅手指落在我脖颈时,我听到这样一句话。
“又闻到了吗?”周钰好像咦了一声。
“对,在之前杀的那几个人身上都闻到过,令人厌恶且作呕的气息,有点熟悉,但记不起来了。”声音渐渐遥远模糊。
“管它呢,直接把灵魂捏碎不就好了,反正也查不到。”
男鬼轻嗯了声,紧接着,我彻底没了呼吸。
第9章
我没想到我会再遇到猫婆。
不过她看到我时,显然比我看到她更惊讶。
没错,我又到了枉死城。
但比起上次,我情绪稳定了不少,连反应都快了很多。
在接待我的小哥要将我移交给猫婆时,我当机立断,说了拒绝。
然而下一秒,和猫婆目光交接时,我感受到了无比剧烈的难以形容的痛。
像是有什么蠕动的活物要从我的心脏、皮肤和血管里钻出来,疼得我几乎受不住,而猫婆,恰巧十分体贴的扶住我的手。
“唉,这可怜见的新灵魂,刚来枉死城还有点水土不服不适应,小刘你去忙你的,我帮你带她去找地方。”
明明她的声音模样都和蔼,我却觉着恶心至极,想用力挣开,一张獠牙模样的枯脸忽然冲我低吼。
“安分点,不然你知道后果。”
她比着口型,恶狠狠的警告我,又笑吟吟的转过身看小哥,语气满是和善。
“对了小刘,她是怎么死的呀?一会儿要送到哪儿去?”
“猝死的,要送到劳工部,做工四十年。”
“这么年轻,可惜喔。”
猫婆重重叹了口气,看起来十分惋惜,但我知道,她装的,但小哥没看出来,甚至还跟着附和了句。
“谁说不是,现在地面上的人太不爱惜身体了,天天熬夜,身体素质大不如从前,那猫婆,我还得处理任务,她就交给你了哈。”
“哎呀,放心放心。”猫婆乐呵呵的冲他挥手作别,而等小哥身影消失在视线时,她忽然转过身来,目光里带着审视。
“你灵魂竟然还存在。”我读出了她语气里的疑惑,但我没说话。
我不想搭理她。
但她也不恼,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拧了拧眉,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没遇上周渡?要是遇上了周渡灵魂怎么可能还存在…”
这样一想,她顿住,冷哼一声,恶狠狠看我,“你是不是没去找周渡?”
“难道你想偷偷逃走背叛我?”她声音忽然变得尖锐,连獠牙都沾染了涎水。
“赵宁宁,你以为你活了就没事了?做梦!神器用了就有诅咒,谁都逃不掉的,你必须帮我杀了周渡,不然我就杀了你!”
“不行不行,我不能杀你……”她忽然又疯狂摇头,目光时而清明时而恍惚,和我初见时她的模样相差甚远。
“你能帮我的对不对?”
她目光猛地一定,绿幽幽的眸子里忽然迸出强光,“程悦,你帮我杀了周渡,你就拿着这把剑,你把剑戳进他的心脏,插.进去,拔.出来,杀死他,插.进去,拔.出来,杀死他……”
她不断重复着,可她疯狂比划的手里根本没有剑,我也不叫程悦。
我甚至在想,如果我是一个神经衰弱患者,我这会儿估计早就撑不住了,可我不是,我只是冷冷看了猫婆一眼,硬是一句话都不接,一个回应也不给。
“贱人!”许是被我的冷漠刺到了,她情绪激动,眼睛充血,状态忽又癫狂。
“你又算什么东西,卑贱愚蠢的人类,竟敢拿这种眼神看我?是我给了你重生的机会,之前那些重新回去的人都跪下来哀求我感谢我,你竟敢用这个态度对我?”
她说着话,嘴里的獠牙却是越长越长,整张脸和身体也都快速的蠕动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她体内爆发出来,我有点不安,还没往后退,叹气声忽然从耳后来。
“唉,真是聒噪啊。”
四周不知何时起了风,我循声回头,昏暗尘沙里,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第10章
猫婆显然是极警醒的。
那声音刚走近,她便恢复了正常,一脸警惕的望着来人。
“你认识他?”察觉到我目光有变,猫婆更谨慎了,连爪子都变得锋利,但面上依旧是乐呵呵的,带着和善的笑,等人走近了,甚至还主动搭了话。
“不知尊下是?”
对他的态度跟对我的态度截然不同,但我没有在意,我只是重新打量了岭南寺的这位僧人。
说真的,我是真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这会儿他脱掉了僧袍,只做普通人打扮,但举手投足间气定神闲,给人一种修为莫测的感觉。
我觉得我的希望来了,然而他第一句话,问的却是猫婆。
“你能叫人起死回生啊?怎么做到的?”
猫婆没说话,唇死死抿着盯着他,良久,才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僧人乐了,笑了声,开口道:“可是你不是让她起死回生了吗,你自己亲口说的,还说让她去杀周什么来着?”
“周渡,鬼王周渡。”为了增加存在感,我在旁边适时补了句话,僧人冲我点点头,向我露出了一个赞赏的表情,又转过去看猫婆:“对,去杀周渡。”
“完全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烦请让开,我要送她去劳工部了。”
猫婆的声音已经压得极低了,整张脸更是黑的可怕,她每次动怒时,都有蚯蚓似的黑色游虫在她脸上爬动,看得叫人想吐,但那僧人,依旧是一副乐极的模样。
“欸,你莫不是被诅咒了?诅咒的愿力这么强,难不成是神器弄的?”
“你找死!”
僧人话落的刹那,猫婆陡然开口,语气凌厉,细长的腰身一弓,整个身子腾空而起。
说真的,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猫婆变身的模样,但跟我想象中有点不同。
怎么说呢,怪丑的,满脸涎水獠牙,多了些恶心,少了些凶悍。
我正打量着,忽见腾起暴走的猫婆一动不动了,而那僧人,依然气定神闲的站在原地,嘴边噙着意味深长的笑。
笑完,他叹了口气。
“哎,你就不是我的对手,要是好好说话呢,我兴许还能放过你,现在,”他顿住,看向猫婆的目光忽然转冷。
“回答我的问题,神器从哪里得来,怎么得来,现在何处?”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觉得眼前这僧人的皮囊跟他整个人不相配的,他整个人的气质,似乎格外出众夺目了些。
“神器好像是块火红色的石头,上次她是从腰间口袋里拿出来的,你搜她的身试试。”
我刚说完,猫婆就冲我露出獠牙嘶吼,然而这一口气还没吼完,猫婆就砰地消失不见了,而地上,多了只老鼠大小的,穿着衣服的黑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