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地上爬了起来。
方才突然出现的金光将我包裹后,疼痛慢慢消失了,不仅如此,连之前猫婆折磨我时留下的伤口也都一点一点愈合,这会儿站起来,不仅和平时状态无异,身子还感觉轻松不少。
我又惊又喜,想感谢僧人,猫婆的骂声瞬间越过我冲了出去。
“你竟然利用我,害我到如此地步,畜牲,我诅咒你生不如死!”
说实在的,我对猫婆的恶骂声已经免疫了,这一路上僧人也好我也罢,她都骂了无数次。
就在我以为僧人仍旧会像往常那样不理会她时,一道锐利的寒光猛地从我眼前跃过。
紧接着,咚地一下,猫婆的骷髅头从枯瘪干瘦骷髅架上掉了下来,顺着坡度滚了没几步,突然磕到一块石头。
石头尖锐,骷髅头从上头滚过时一个不稳,一根长长的舌头忽然就这么被磕了出来。
猫婆彻底住了嘴,而僧人仍旧站在原地,神色始终清冷至极。
第23章
回去的路上,天气格外应景,简直好的不像话。
身后没了惹人厌的猫婆,一路上我心情都轻松不少,但我仍然没有闲心思欣赏沿途景色,因为关于我最重要的事情还没解决。
我还不知道猫婆口中的天罚是什么,更不知道僧人先前承诺的,我能重新活过来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因为藏着心事,一路上我都惴惴不安。
等到重新走到紫玉方印湖的边上时,我意识到再不开口就晚了。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我索性深吸口气,直接鼓起勇气,哪知刚抬起头,僧人就唇畔一弯,冲我笑了一下。
其实我挺摸不清僧人的性格的。
起初认识他时,他时常笑呵呵的,每次都是笑嘻嘻的模样。
可一同进入禁地后,他瞬间冷漠许多,对我没有先前那么热情,对待猫婆更是丝毫不客气,到最后,甚至丝毫不掩饰其迸发出的杀意。
但现在僧人又像是先前的僧人了,很有耐心,唇角弯着,一副乐不可支的散漫模样,甚至主动跟我回忆起之前。
“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这怎么可能忘?我点点头,答得认真:“记得,在岭南寺,当时你躲在树荫下,幻化成僧人模样,在罗汉堂前解签。”
“错了。”僧人又是弯唇一笑,“那僧人并非是我幻化,而是我在禁地里捡到的旧皮囊。”
我没太听明白,稍稍愣了一下,既是为僧人口中的话,也是为僧人脸上的笑。
说来也怪,先前僧人普普通通时也常笑,那时我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如今他顶着如此好看的一张脸,又端着如此漂亮的一副眉眼,只是轻轻牵唇一笑,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竟也十足十的勾魂夺魄。
唉,美色惑人。
毕竟还没和这么帅的男生这么近距离接触过,我的脸有些发热,为了避免僧人看出来尴尬,我瞪大眼睛,迅速将话题抛了回去,“什么叫捡到的皮囊?”
僧人心情似乎格外不错,解释的也很是详尽。
“禁地封印淡化时,进进出出的各类生灵实在多,但既然是禁地,肯定有被禁的理由。
禁地里上古妖邪众多,残留灾祸之力的神器多,残留的瘴气邪气恶灵也极多,没什么本事的各界修士一旦进去,稍有不慎,基本上都没机会再出来。”
“我是在悬崖顶瞧见这僧人的。
当时他与同行的一位佛修同路,两人在无幽渡遇见一朵佛相金莲,佛相金莲极为珍贵,又具灵性,花绽时即可认主,同行佛修于是起了贪念,为了独吞佛相金莲,将僧人溺死在无幽渡。
后来晨光破晓溪流涨起,僧人尸体漂至山脚,我起先也没在意,恰逢那日,天上封印我的那位突然遭了大劫,当时封印松动,我一抹元神趁乱溜出,立刻借了僧人皮囊还魂。
但元神即便溜出,离本体仍然不能太远,是以我平日无事,便会到周围各个道观寺庙转转,消磨消磨时间。
当初遇你,确实为意外,但之后的一切,基本全在我的算计之内。”
虽说僧人所说的一切猫婆也指认过,但僧人如此直白又坦荡的承认,还真是让我有些惊讶。
我确实有些佩服僧人。
我甚至在想,如果算计这一切的是我,我会像僧人这般将内心的阴暗面如此直白的袒露吗?
僧人没在意我的晃神,继续开口。
“我身上有三道封印,最外面一层,是一把除了我与降下封印那位,其他人谁也看不见的锁。
我以为锁没有钥匙,然而第一次见你,我闻到了极微弱的钥匙气息。
诅咒猫婆的灵石和封印我的东西算是同源而生,互为阴阳,所以她在我附近启动灵石时,周身运行的灵石之炁会被我体内的力量全部吸走。
就像每一把钥匙会去开锁一样,她体内的灵石力量一旦驱动,感应到我的封印后,就会直奔而来。”
是了,我瞬间明白过来,当时猫婆本来是要用灵石之力控制我的,但是最后却被突然吸到悬崖上。
“那猫婆会不会有一天也会这样得救?”我有些疑惑。
毕竟猫婆身首分离后,僧人就将她放在了他原先被束缚的位置,但若是将来有一天猫婆也像僧人一样遇到这般机缘——
“不会。”僧人答得干脆,许是觉得好笑,他又弯了弯唇,手上金色灵力起伏,转瞬间变换出一副阴阳八卦图来。
“知道什么叫互为阴阳吗?”他问我,不等我答,又径直道:“世间万物,阴与阳,清与浊,都是可以相互转化的。
锁可以为钥匙,钥匙也可以成锁,当初我是锁,她是钥匙,如今她成了被封印的锁,而我,涅槃时,就已经将钥匙毁掉了。”
我听得似懂非懂,但僧人所描述的,莫名让我想起当初在青和山时我在紫霄殿看到的那一幅太极图。
当时那道长也说,万事万物并非全部对立的,所谓清者浊之源,静者动之基,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阐释好像也是这般道理。
“还记不记得你从我身上撕下来的那张符纸?”
僧人又开口了,这次语气带了几分嘲讽:“这是那位给我的第二重封印。”
“不过那位数百年前遭了大劫,没多久便陨落了,而神一旦身陨,神识元神及承载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所以你即便揭下赤符,也不必承担任何天罚。
但赤符并非谁都可以揭,猫婆有点没说错,揭下赤符确实需要一个特殊的存在。
你刚死没多久,残存人气,沾染鬼气,身体里还有猫婆的妖气和上古神石气息,生前又与我的血相识,不会互斥。
由你来揭赤符,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所以你和猫婆都得入局,缺一不可。”
“第三重封印,是我自己的涅槃。那时你帮我挡了猫婆的箭,帮我两次,作为回报,赵宁宁,我也会给你你想要的东西。”
僧人仍在笑,语气神色却忽然添了几分认真,他扭头看向我,声音也像此刻的他一样柔软又惑人,“想要什么,想好了吗?”
第24章
再一次睁开眼时,四周景象已经变了。
周围不再是遮天蔽日的密林,而是我刚住进来不到一个月的大学寝室,周围安静,窗外夜色也深沉,恍惚间我竟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或许我只是做了一个梦中梦中梦中梦。
猫婆也好,禁地也罢,还有不死鸟,僧人,青和山的修行人,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我睡觉时脑电波胡思乱想的产物。
然而瞥见床帘处挂着的,那三个悬延赠我的锦囊时,我瞬间清醒过来。
凌晨三点四十分,我掏出手机备忘录,写下这样两个字。
青宿。
不死鸟驱动我身上最后一点灵石气息送我回来时,我说出了我的愿望。
我想要的是不死鸟的庇护。
当初猫婆驱动一整块灵石,我才将将返回临死那天的前一天。
如今灵石已经消亡,即便不死鸟力量强大,但仅凭我体内残留的微弱的灵石气息,想回到还没遇见周钰的日子几乎不太可能。
既然和周钰结怨已成必然,被鬼王周渡盯上也是迟早的事,我只能先做好防备。
而对于平平无奇就是一个普通人的我来说,不死鸟的强大力量,无疑就是最好的保护。
“我想要您的庇护。”我仍记得我在密林说出这句话时僧人脸上的神情。
有一瞬间的怔愣,虽然很快就恢复正常,但那个神色不很自然的瞬间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我也记得那一时刻我心中的感觉。
忐忑、不安、惊惶、紧张,又隐隐抱着期待,好在最后有惊无险,僧人没有拒绝。
他伸出手,轻轻往我眉心一点,立刻漾出细碎金光,但这次金光的颜色比其他任何时候都要刺眼,我只能闭上眼睛。
四周黑暗,虽然看不到僧人脸上的神情,但我听到僧人语气柔软:“如果有危险,可以在心底默念我的名字,听到你的声音,我会立刻出现。”
“那我要怎么称呼您?”得了僧人这般保证,我简直心潮澎湃,立刻就问僧人名字,然而闭眼等了许久,也没听到僧人开口。
我有些疑惑,想睁眼,僧人却缓缓开口了,“青宿,我叫青宿。”
*
凌晨四点整,我还是丝毫没有睡意。
记得上次重生回来后我也没睡,但那时我是不敢睡,怕一睡着,周围的恶鬼会立刻扑上来,让我陷在恐怖梦魇中无法醒来,怕一睡着,不知盯了我多久的周渡周钰会突然出现,悄无声息地把我杀死。
但这次明显不一样。
虽然我的心跳动的和上次一样厉害,但这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
对,我很兴奋。
而且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我也是有那么一点点特别的。
虽说前段时间沾染了周钰周围的森森鬼气,一直倒霉,但也因此遇到不死鸟,去了禁地,长了见识,还得了庇护。
更关键的是,不死鸟生得很好看。
我甚至觉得,我的这些经历特别像小时候看过的热播动漫。
人类少女机缘巧合救了神明,两人产生结系,即将在未来开启一段全新的人生之旅,而人类少女和神明也会在这趟旅途中爱上彼此,而将来某一天前缘回溯,原来人类少女和神明大人早在前世或者更久前都有羁绊,如今这一切不过是再续前缘。
这样一想,我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出声,才想起来这会儿还是凌晨,还在寝室。
怕方才动静太大吵到周钰,我只好悄悄抬头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而这一抬眼,我心脏差点吓得跳出来。
周钰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黑漆漆的夜色里,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过来,头伸在我的床帘边,一双眼睛就这样直勾勾地望过来。
第25章
以往我与周钰的争执,往往以我忍气吞声且事后变成倒霉蛋结束。
虽然我找过辅导员多次,然而对现状并没有任何改变,事情并没有及时解决,不仅如此,我依然要因为诸多辅导员给出的理由继续跟周钰待在一个寝室。
同时我也要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周渡杀死。
可是我一忍再忍,并没有对我的结局有任何改变。
我死了两次,吃了这般多苦头,可周钰依然享受着鲜活的空气,忠贞不渝的爱情,过着我迫切想要过的大学生活。
这不公平。
凌晨四点半,我再一次打开手机。
微博、□□、知乎、天涯,虎扑,豆瓣,凡是我能想到的知名论坛或者网站,我都注册账号发布了吐槽帖子。
我当然知道有些东西就这样单纯的发布根本没有用。
即便我挑选的话题很有争议性,但是如果没有幕后的手翻滚搅动,它很快就会消失在视线,半分浪花都不会溅起,就像根本没有出现过。
所以,我要一双手推波助澜。
凌晨五点,我将我全部的生活费转给了一个同城的大学资讯博主。
虽然他粉丝只有一万,但用户活跃度不错,承诺会让我的吐槽帖子达到500的评论量,一千的点赞量。
我没有讨价还价,毕竟网络的随机性太强了,一个东西能不能火,能火到什么程度,除了幕后资本推手,其实还有玄学成分在,但玄学,是我无法掌控的。
我能掌控的,就是将告室友周钰书这份长长的文档直接发到学院大群以及岭南大学的校园互助群。
之前我总是在意辅导员对我的看法,也在意周围人对我的看法,但和珍贵的生命相比,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况且,做错事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第一次,我死于清晨,死在去上课的路上,父母生我养我,到头来我还给他们的是痛苦,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更可悲的是,没有人知道我真正的死因。
第二次,我死于黑夜,死在我本应该住上四年的大学寝室,死在我最美好的青春年华。
同样的,没有人知道我真正的死因,更没有人知道我的灵魂差点被完全捏碎。
周钰欠我两条命。
*
早上七点时,我的床被踹的狠狠一震。
睁眼抬头,周钰握着手机站在我们共用的扶梯上,气得浑身发抖。
以前我总是觉得,气得浑身发抖应该是一个夸张的修辞手法,人怎么会气得浑身发抖呢,然而看了周钰反应我才发现,原来人气极的时候,整个人是会止不住颤的。
头一次见到周钰这般吃瘪,我睡意顿时全无,翻身起来,冲周钰冷冷笑了一下。
也许是跟猫婆待久了,从前的我不怎么会冷笑,但这次,我唇一翘,冷笑拿捏的炉火纯青,笑完又漠然的看她,丝毫不惧。
“赵宁宁,你这个人嘴巴怎么这么贱?”
啧,果然如此,一开口就把锅扣在别人头上,丝毫不认为自己有错,我冷冷看她一眼,喉咙却是猛地一股腥甜,紧接着,原本燥热的寝室立刻变得阴冷起来。
不用说,周渡来了,与此同时,我在心底默念了僧人的名字。
然而念了好几遍,僧人也没出现。
压迫感越来越强,我抿紧唇,冷冷的看向周钰,丝毫不输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