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证明,其实她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好,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值得被追求?
许迟迟回去的时候他们都已经走了,程源已经被摇床摇起来坐高了。
“这样坐你不会不舒服?”
“是我让他们帮我摇起来的。”
许迟迟没什么好说的了,放下水杯,看到瓶中的药水已经快没了,立刻按铃叫了护士。
程源问,“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那里排队。”
“你们说什么了?”
许迟迟当然知道“你们”是指谁,她看着点滴,调慢了程源手边的滴速器,“没说什么,就聊了一下你。”
“聊我什么?”他似乎很好奇。
许迟迟坐下来,打开抽屉拿出程源的药,“聊你是个不容易和人交心的人。有什么事总喜欢自己扛着,从来不会向人求助,还不喜欢别人说。把自己的命看得很轻很轻,好像什么都比命重要。自己都不会珍惜自己。”
许迟迟说这些话本来就是抱怨,程源却看了她许久,突然嘴角微微一翘,笑出声来。
许迟迟纳闷,“你笑什么?”
“对,我就是你说的这样。”程源笑着,看着她。突然揽过许迟迟的脑袋吻了她一下,他的嘴唇都脱皮了,触感并不好,身上还有着病服上的药水味。
可是他的气息和她的气息都离得很近。
有她在身边,程源真的觉得很安心。这世上,只有她能够了解他,能够无论他发生什么事,都会第一时间赶到他身边。
他松开了她,许迟迟怔住了。
后面从门口进来换药的小护士笑:“小两口这么急着亲热,等病好了再说啊。”小护士仰起头换药。
“护士,还有多少瓶?”程源问,旁边的许迟迟都好像定住了,他来了些精神自己的病当然自己问清楚。
护士看了看,“还有大概三瓶吧。”
“要吊多久?”
“一个星期。”
“好,谢谢。”
护士走了。许迟迟低下头,匆匆站起来,“快十一点半了,我去给你打饭。”
第四十章
许迟迟并没有想凭借这个机会就和程源复合的意思,但是程源刚刚的那个吻的确让她心又动了一下。
她不知道程源对她是什么意思,觉得此刻只剩她照顾他需要给她点甜头,又或者是别的?她也不想管了,她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出现在程源面前,最后一次随叫随到。
下午两点,程源本来闭着眼睛休息,但是因为昨天睡太多了反而睡不着。他转头看许迟迟眼睛时睁时闭,一个劲在打瞌睡,就说:“你累了就趴我床边睡会儿。”
许迟迟摇摇头,“我看着药水。”
“我可以看着。”
“没事,反正这是最后一瓶了。你睡吧。”
许迟迟去厕所洗了把脸,精神又好像好了些。过了半个小时,程源的最后一瓶药水也终于吊完了,护士来把药水瓶收走。
程源要起来。
“你怎么了?”许迟迟扶着他。
“上个厕所。”他都忍了很久了。
程源扶他到厕所,厕所都是开着的,很多家人都扶着病人,许迟迟也没顾忌,直接站在程源厕所门外面等。
等程源出来洗完手,又扶他回去。
“你这么扶着我我都觉得我七老八十了。”
“身子弱就别逞强了。”许迟迟说,把他送回床上,拿起旁边的梨,“我给你削个梨吃。”门口闹哄哄地,推进来一个病人,看样子三四十岁左右,刚做完手术插着各种管子,看样子还没醒麻药,家属亲人围了一圈。
“注意这两个小时不要让病人睡着,一直唤醒他。不能吃东西,不能喝水,如果渴了就用棉签沾点水涂嘴巴。等两个小时过了才可以睡。”
“爸。”
“老张。”
……
程源看着,进了医院,才知道在这里最能感受到什么叫做生老病死。
手机震动,程源拿过,是公司的群聊天,他们仍然在忙碌。如果他没有进医院,现在估计还在那里吧,连自己身体上的异常都没发现。
许迟迟把梨削了皮递给他,程源说:“你也吃。”
“嗯。”许迟迟点点头,拿过一个梨继续削皮。
“这两天你没有什么事?”
“没什么,周末。”
“你为什么会换手机号?”程源问。
许迟迟看着梨皮一点一点旋转着从自己拇指边掉下来,“我换新工作了,而且以前那个手机号不太想用,就换了一个。你呢?为什么会存我的新号码?”
“在你□□签名上看到了。”
梨皮终于全部削完了,“我还以为就算你看到了也不会存呢。”
程源没做声。
“为什么你把我的老电话号码设为1,新电话号码是11?”
“懒得打字而已。”
许迟迟点点头。
程源又接着说:“也可能是因为比较好找,一直在最开头。”
临床开了电视,拿着遥控换台,两人都没怎么说话。没过多久,程源转过头来却发现许迟迟已经趴在他床边睡着了。
她是累坏了吧。
程源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
“哎,小伙子。”旁边五十多岁的阿姨悄声问他,“这个小姑娘是你女朋友还是你妹妹啊?”
程源愣了愣,“女朋友。”
阿姨点点头,“我以为是你妹妹呢,你们长得有点像。”
程源从来不觉得他跟许迟迟长得像,“怎么会?”
“就是动作神态有点像。你们肯定交往很多年了,别人都说我跟我老公很像呢。”程源目光越过她,去看了看她看电视的老公,她老公转过头来嘿嘿一笑。
程源也笑了笑,的确是有些。
“我还说如果是你妹妹,还可以介绍给我儿子。这小姑娘看起来挺好,很有耐心。”那阿姨又问,“你们是不是快要结婚了?”
程源摇了摇头。
“怎么不结婚呢?”那阿姨絮絮叨叨起来,“结婚多好啊。我有个儿子二十五六岁了还打单身呢。你看现在连个在身边照顾他的人都没有。多可怜。以后他病了,谁来照顾他,二十五六岁结婚生孩子最好了。虽然说现在你们年轻人压力大,但是趁着老人家还有劲的时候可以帮你们带孩子啊。不然等三十岁了,生孩子危险不说——”
程源感觉到许迟迟脑袋转了一下方向睡,估计是吵到她了。
“您儿子现在哪上班?”程源打断她。
“一个珠宝公司。他学设计的,去年才刚研究生毕业呢。唉,前天老板叫他一起出差。要后天才能回来。他老爸在这病着呢,都没办法过来。”
“噢。”
“其实我还有个女儿。她嫁到外地去了,也没功夫来。人老了老人,指望儿女照顾都是笑话。儿女都成家立业了哪还有时间管我们。”
程源没继续问,话题渐渐终止了。
吃过晚饭后,许迟迟陪程源看了一会儿电视。到了晚上八点,程源催她:“你回去吧,太晚了不好。”
“我再陪陪你。”
“不用了,我看会儿电视就睡了。”
“真不需要我陪?”
“不用。”
“那好,我明天来,你晚上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嗯。”
许迟迟看了看周边又说:“这里有苹果,梨和香蕉。热水已经上满了就在这里,柜子里有牛奶和饼干,饿了可以吃一点点。还有晚上睡觉记得把包和手机放起来,这下面的柜门有钥匙,可以锁上。”
“我知道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许迟迟也知道,说多了,显得自己很唠叨,拿起包,“那我走了。”
“嗯。”
程源看着许迟迟出去,她离开后他的身边就很安静。其实他不算有什么大病,不需要这样陪着。然而这整个病房到处都是来陪侍和探望的亲人,他一个人倒真显得有点冷清。
人为什么会需要温暖和陪伴呢?
程源看了会儿电视也困了,本来想睡。对面那个做手术的人亲戚又来了,对面那个男人似乎亲戚朋友很多,送他送过来开始,陆陆续续快来了六批人,显得整个病房热热闹闹的。
这次,来的是他妻子的姐姐,聊了许久,又给了钱,双方推辞许久后才接受。
那个男人好像已经醒了,能稍微说话,便问送了多少钱。
他妻子算了一下说,一千二。
那男人又问了一下,女儿去哪了,在哪睡?
妻子回答说,去她外婆那里。
对面那户人的老婆把床搬过来铺开后睡下后,这房间才熄了灯。
程源一直都没有睡着。第一次在医院里睡觉,闻着整个房间特有的药水味,对面前那对夫妻还在小声说话,隔壁床的老头老太都在打呼,声音很响。
一瞬间好像也走入了完全不同的人的世界。
中年人的家庭,老年人的家庭。
在这一刻,他清晰的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感觉到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他承认自己有时候对自己的身体无能为力,也承认自己想要别人陪伴。
许迟迟第二天早上七点就来了,因为程源早上八点就要做一个检查。许迟迟陪程源等在外面,程源问她,“昨天晚上没出什么事吧。”
许迟迟摇摇头,“没事。”事实却是,她在出租车上睡着了,还是司机把她叫醒的。
“你爸妈没问起你?”
“我跟他们说来陪我朋友。”
程源点了点头。没多久,护士就念到了程源的名字。程源进去做了CT,扫描结果要下午十一点才出来。
许迟迟又陪程源回到了病房。
“你衣服我已经给你送到干洗店洗了,待会儿下午领回来。你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嗯。”
“还有这么多牛奶和水果,要怎么带回去?”都是他同事拿来的。许迟迟思索了一会儿,她又想起来,“你生病这件事没通知亲戚朋友吗?”
“没有。”
“你不想让他们担心?”
“我不想麻烦,反正快出院了。”
许迟迟低头把东西收捡起来,程源看她,“你觉得我做得不对?”
“我觉得于情于理,你都应该通知他们。毕竟他们不是神,没办法得知你的情况。你单方面断了他们对你的消息,那他们就算心里想对你好也表达不出来。”
程源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他低下头沉思,好像真的不知从何时起封闭了自己。
之前抱着为父亲翻案的想法,周围没有一个人支持他,渐渐地他也不再听从他们的意见。和他们越行越远。
检测结果出来了,医生说没事。回去后只需要注意休息和营养,外加多运动,压力不要太大。
许迟迟大舒了一口气,配程源吃过了中饭,下午结清了医院的住院费,打车一起回去。
到的时候已经下午一点。
许迟迟把东西放在了客厅的住上,环顾四周,这里真的一点也没变,有点感触。程源在身后看着她。
她看了一会儿,提着包转身,“我回去了。”
到这一步就够了,她已经仁至义尽了,但愿此生再不相见。
程源默然,在她擦身而过时说:“有没有兴趣再住下来,咱们重新开始?”
许迟迟低着头摇了摇。
她不能再住下来,他们也不可能重新开始。再留在他身边她只会像溺水的鱼,离不开他却又偏偏痛苦。
她只能走开,走的远远的,再不能见他。
许迟迟深吸了一口气说:“祝你以后找个好的女朋友,开始新生活。”
许迟迟想走,程源却又拉住了她,“如果我说,我非你不可呢。”
第四十一章
许迟迟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勇敢。
她居然拒绝了程源。人生, 人生头一次拒绝了他。她的高中同学形容她对程源像贪吃的仓鼠,永远抵御不了食物的诱惑,就算用绳子捆子眼巴巴都要跑过去。虽然她并不太赞成这个比喻, 不过连她自己也觉得只要程源向她招招手,她就会立刻不要脸地回去。
程源对她说——如果我非你不可呢?
她无法否认自己的心大跳了一下, 真真正正的大跳了一下, 好像那句话是一双手就这么紧紧捏了她一下。
程源没有对她说过这种情话,这是第一次。
然而头一次理智比情感更快的让她拒绝。她长大了吧, 成熟了吧,不再是以前剃头担子一头热的少女了,看见喜欢的人整颗心都想掏出来给他,恨不得把最好最好的一切都给他。
许迟迟走出了小区门口, 坐在车站牌下的凳子上。
他对她说这句话, 她不会自以为是地认为他喜欢上她了。也许这几天照顾他让他生出了依赖感,又或者仅仅只是为了报答她, 反正他总是把什么事情都分得很清楚。
可她已经不想再要这些虚伪的感情, 不想再陷入这个泥潭里面。再相处几个月,他可以很轻松地挣脱出来,而她不行的, 她只会在里面溺死, 永远出不来。
她的青春稍纵即逝,再也浪费不起,她已经无法无私,无法不奢求回报,无法不去在乎。
许迟迟用双手捂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