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步行两三百米就到书城,虞朝希找准地方之后正准备往过走,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迎面走来。
今日虽然是晴天,可太阳有气无力的,时不时被云层遮挡住身体,一阵风便开始偷袭。
戴紧了头上的针织帽,虞朝希心下感叹还好自己明智。
冬天惯用斜挎包解放双手,随后虞朝希两只手插进口袋里,把羽绒服拉链拉到了最顶端,下巴缩进衣领里。她今天正好穿了那件上周六去店里自提的羽绒服。
鼓鼓的,却因为单薄的身型不显臃肿,完全体现了羽绒服自身的版型,是这一款样式的热卖点。简单大方、剪裁得体。
景盛身穿黑色中长款派克服,黑衣黑裤身形修长朝虞朝希走来。
注意到她拉高衣领的动作,默不作声地站在了她的右侧,挡住风的侵袭。
虞朝希将他的贴心举动默默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景盛身上总有种安定力量,只要站在他身边就能清晰地感受到。
刚一踏进书城的大门,虞朝希的耳旁便冒出了景盛那句“我觉得你一定喜欢”。
挑高大厅设计使得整个室内宽敞明亮,不像京兆采用的是暖黄色灯光,这里的灯光全都是亮白色,打在黑色的木质书架上,形成鲜明的对比。
书城是中规中矩的保守风,秉承着老牌书店的传统风格,其间又穿插着许多科技元素,使人眼前一亮。书桌上陈列着各种宇航员摆件、墙上喷涂着成片的星河宇宙,像是真的翱翔在星际间。
最主要的一点是:人少。
第41章 起源
两百平的空间里零零散散不到十个人,散落分布在各个角落里。
这一点是虞朝希最为中意的。
声音甚至都不敢太大,虞朝希压低了音量靠近景盛,说道:“我真的好喜欢这个地方。”
景盛俯身侧耳过去,也放低了音量:“是吧?”
虞朝希点头点得很真情实感。
巨幅电子屏上循环播放着广袤的银河系,以及人类探索宇宙的征程。
虞朝希放慢了脚步,从门口一个一个分区地移动着,文学、历史、心理、经济……明明各个书店都是如出一辙的分类,可此刻却不觉得乏味,大概是心境有所变化。
“我其实怎么说,内心多少还是有点抵触日本,尽管也知道很多事情不能一概而论。但也许是因为历史太过沉重吧,还是不能坦然接受。”
虞朝希看到目前这座从头到脚都透露着中国风的书房,不由得说出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
景盛沉吟片刻,思考了一下进而说道:“这么说吧,我有一个关系甚密的人,他出生于政治家庭,根特别红苗尤其正。”
虞朝希静静听着,听景盛随后又将话题切换到另一处地方。
“京兆你也知道,引进的日本著名书店品牌。”
景盛顿了顿,看着虞朝希的眼睛缓缓说道:“如果我告诉你,这两者之间是有着一定联系的,你会不会感到意外?”
小满的家庭背景比较特殊,他的爷爷身处权力金字塔的最顶层;而他已故的太爷爷,则是会出现在历史课本上的名字。
某种程度上,小满算是历史的直接承载者,同时也将会是后继者。
“他那个人怎么说呢,如果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大概就是‘有学识而无偏见’。”
景盛笑了笑,温和地看向虞朝希:“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你偏见了。”
虞朝希点点头,她知道景盛这番话里想要传达的意思。
景盛只用了寥寥几句,便在无形中开解了她。
只不过从这稀疏的语句中,她还额外采集到了一些关键信息点。
虞朝希反应灵敏的大脑瞬间就开始发散思维,根据这些零碎的知识点还原出了一些题目本身。
她甚至大胆地猜测景盛与傅知行,是不是也存在着某种联系。
脑子里这个假设一闪而过,两个人来到了最角落里,偏僻得人迹罕至的位置。
虞朝希惊讶地发现这里居然有教材工具类书籍的区域。
这块区域明显才是彰显这家书城特色的地方,除了有别于其他书店的各种国家等级考试教辅教材,还聚集了大量的关于航空航天方面的专业工具书。
虞朝希定睛看了一眼,很多都是他们学校出版社出版的书籍。
“当当当当……我最喜欢的区域!”景盛伸出右手,做出一个导游经典姿势。
对着眼前书架上一排整整齐齐的工具书,虞朝希瞬间梦回大学课堂。
“《无人机应用基础》、《飞机装配工艺学》、《现代飞机结构与系统》、《航空发动机结构分析》、《航空材料技术》、《航空符合材料技术》、《飞机构造》……”
一一念过书架上一排书脊上的印刷字,虞朝希骤然开口道:“我突然有点好奇,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确立自己的志向的?又是怎么确立的?”
尽管只是此刻心血来潮的一问,但是却是最近盘桓在虞朝希脑子里很久的疑惑的一种反射。
景盛垂下眼睛认真思索了一下,开口说道“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触发点,只是从启智时候起,眼睛里最感兴趣的就是家里随处可见的航模。拆了拼拼了拆,爷爷就会把我抱在膝头,给我讲它的原理。”
“我家里爷爷和爸爸是航天方向的,妈妈卫星,姥爷航空,所以耳濡目染吧,什么时候确立的没有具体印象,感觉是很顺理成章的一件事。对了,突然先想起来我小的时候第一次开口说话,说的就是‘灰机’这个词。”
景盛哈哈笑了一声,随后补充道:“虽然是对着火箭模型叫的。”
联想到画面,虞朝希也跟着笑了起来。
“而关于如何确立的志向。”景盛继续回答虞朝希第二个问题。
“我当时其实是有在航天和航空这两者之间徘徊过的,因为喜欢程度不相上下,但是后来主要考虑到两方面的因素。”
“一方面是我们国家航天方面的技术已然相当成熟,航空则不然,就想着航空报国吧,会有种这样的心理。另一方面则是出于个人原因,当年我爷爷其实是想学航空的,但是因为国家当时需要发展所以改学了航天,我想承接他的志愿。”
听完景盛的回答,虞朝希的脸上顿时透露出一片恍惚来。
“我最近常在思考这个问题,兴许是我的生活出现了一些冲击,又或者是我突然之间开始觉醒,总之我开始仔细回溯我的一生。”
虞朝希看向景盛,景盛也全神贯注地看着她,眼神期待她继续说下去。
“我发现我好像,并没有特别想要成为什么人。”
觉得自己的表达比较抽象,虞朝希换了另外一种比较具体的说法。
“就是小学第一课,老师不都会问一句‘长大后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嘛,又或者‘你的梦想是什么?’,好像只有那个时候我才有想过这个问题,但应该也只是随口一说。因为现在再回想起来的话,感觉更像是异想天开。”
毕业以来虞朝希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自己将来到底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可她发现根本想不出来任何具象。
她只能想到一些抽象的概念,比如正直、真诚、与人为善等等。
如果是在孩提时代,她无疑会有一大堆的憧憬,可这个问题放到现在,好像有些不合时宜。
长大后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已经长大了,还能再想这个问题吗?
如果非要问的话,好像只能将其转换为“将来想要过怎么样一种生活”这个句式。
人生大概是分阶段进行的,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的主题,侧重点不一样,就连语言都不再通用。
虞朝希不像景盛,人生最为重要的起始阶段——童年时期的基础教育里,从来没有人明确启发过她以后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
哪怕只是建议,或者说是作为榜样。
虞朝希身边,一个这样的人都没有。
父母甚至从来都不过问她的学习,或许是足够放心她所以放养式教育,又或许是两个人的能力不足以支撑他们给出相关建议。总之就连高考填志愿也是虞朝希自己一个人敲定的,父母全程都没有参与。
而等到长大以后,关于择业就业这种紧要关头就更不必说。
以前不懂这种家庭生态环境对她有着怎么样的影响,等到成年之后开始追溯自己的起源,后知后觉意识到这种成长模式似乎有些畸形。
明明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就开始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起全责。并且在没能好好长大成为一个合格的成年人的时候,就已然需要肩负起照顾整个家庭的重任。
以至于她总觉得自己心智不成熟,从来没有考虑过恋爱结婚的选项,尽管这是她这个年纪应该去交的一份答卷。
可她没有参考答案。
曾经有一次在刷朋友圈时,看到top1直博的高中同学发动态感谢父亲总在她迷茫时耐心给出合理建议,蓦地眼睛一酸。
那一瞬间虞朝希总算明白自己从小到大一直缺少的是什么了。
从小到大,她都缺少一种正向引导。一种处于人生关键节点时的方向指引。缺少父母羽翼之下的庇护。
她总是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横冲直撞。
她总是孤身一个人。
小学第一课老师也只是例行公事地问了一下大家,“长大后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或者“你的梦想是什么?”。
小的时候懵懵懂懂的,所有人都专挑听起来就很厉害的回答举手发言。
而在此后漫长的、本该储备知识以达到这个目的日子里,也没能有一个人站出来告诉虞朝希,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可以成为这样的人。
或者需要朝哪个方向努力,才可以实现她的梦想。
虞朝希一路走来都是摸着石头过河,磕磕绊绊暂且不论,只是依旧看不清前路这一点,尤为折磨。
“我又何尝不是异想天开呢,小孩子本身就有做梦的特权。我从小的梦想还是成为一名科学家呢!”景盛笑着看向虞朝希,问她:“你呢?你的梦想呢?”
“我的梦想……是成为你的梦想。”虞朝希回了这么一句。
她并不是非要在这个时候玩文字游戏,只是有些难以启齿罢了。
有点类似于网上很多人自嘲过的“小时候老在纠结将来要去清华还是北大,后来发现是我想多了。”
景盛听过之后,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感觉到虞朝希还没有说完,就继续默默听着。
第42章 宝藏
“后来不知怎么的,反正上学就变成了按部就班的一件事,小升初、再到高中、经历高考,最后来到小时候无比向往的大学,学着学着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学习,好像只是因为这是一件大家都在做的事情,跟着做就行了。”
说到这里虞朝希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就连高考结束后选专业,我都不知道要选哪一个。”
“还记得之前我同你说过的,差点学了跟你一样的专业吗?我其实不懂这些的,不像你看得出来是出自于热爱。我选专业的时候是先看了排名,选了个听起来就感觉很厉害的。”
虞朝希无奈地笑了笑:“就跟小学第一课被问到梦想时一样,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选了个听起来就很厉害并且排名靠前的,完全不知道这个对于我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实不相瞒就连最后录取的专业,我都不记得自己有填过。”
“我这稀里糊涂、半推半就的人生啊。”说到最后,虞朝希做了句总结性陈述。
“没关系啊。”景盛耐心地听她把话说完,包括最后那句听起来有些低落的感叹。
没记错的话这是虞朝希第一次在他面前散发出负面的情绪。
景盛非但没有觉得违和,反而觉得面前的人更加真实了起来。
如果虞朝希在他面前总是乐观的、积极的,他会觉得自己没有走进她的心里。
“小时候我的梦想的确是日后想成为一名科学家,但我后面其实还有一句更为重要的‘还想成为一个永远自由快乐的人。’所以没关系啊。”
景盛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好想……摸摸虞朝希的头啊。
原来当真正走进虞朝希的心里,会是这么得令人心疼啊。
“哇没想到我小的时候还是个哲学家呢!”暖了一下场,景盛随后正色道。
“有的时候并不一定非要取得某种成就,才能证明人生是有意义的。很多时候拥有一些东西,比如健康、或者快乐,又或者简单粗暴的财富,人生就已经足够幸福了。”
“人生在世比起苦苦追寻意义,还是幸福更值得追求,你觉得呢?”
很平实的一段话,却有安慰到虞朝希。尽管仍处在迷惘之中。
“虽然并不知道你的人生有没有你所谓的意义,就算没有吧,但我觉得你也一定是幸福的。”
景盛继续说道:“一个人幸不幸福,状态还是可以看得出来的。”
虞朝希笑了,而后说道:“福楼拜说幸福三要素是自私、愚蠢和健康;巴莱克说是有希望、有事做、能爱人。”
“罗素是对知识的追求,对爱情的渴望,对人类苦难不可遏制的同情。那么你呢?你的幸福三要素是什么呢?”景盛顺势问道。
“健康、自由和希望,我的幸福三要素。”虞朝希说道:“你说的没错,长大之后我的愿望就相当朴素了。”
“但你还是觉得人生少了点什么是吧?”景盛不难察觉到虞朝希这大段感受的核心所在,他前面的这段话其实只是铺垫。
他希望可以稍微冲淡一下虞朝希的焦虑,起码不会把得失看得太重。
“嗯。”虞朝希诚实地点点头。
如果说刚才景盛的安慰是隔靴搔痒,现在则是切入正题了。她就知道以景盛的修为,不至于抓不到她的重点。
“我觉得是缺少一个重心,一个类似于中心思想的东西。就像高考,总得有个目标大学才好努力。接下来或许会冒犯到你,我先说声不好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