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希——今故
时间:2022-08-19 06:21:39

  而钟昱一方,钟父钟志国有胆有识,青年时便毅然决定下海经商。虽然多年未归但月月都有汇款回来,因此经济上不用发愁,收入亦越来越可观。
  钟母方瑾则是位人民教师,独立自强眼界开阔,孤身一人养育钟昱拉扯生活,照样经管得井井有条。
  命运的河流注定分叉。
  虞朝希和钟昱在按部就班上了同一所小学和初中。
  到了高中阶段,虞朝希水到渠成地去了县上的高中;而钟昱因为母亲方瑾彼时正好调任到夏城A大附中,于是顺水推舟地去了A大附中高中部。
  当然,跨区域借读费对于钟家来说都是其次了,主要还是钟昱足够争气,自招试卷上的分数相当漂亮,中考成绩也毫不逊色。不然以A大附中的招生惯例,这道门槛向来高得绊人。
  被这门槛绊倒的人,其中就有虞朝希。
  与钟昱相同的是,她的试卷上分数也很好看,甚至比钟昱的还要再好看一些;与钟昱不同的是,她根本没办法直面那笔雄厚的借读费。
  于是人生的第一道提取液开始过滤,二人就此分道扬镳。
  可是一开始就没能打败的东西,之后再对上还是会被它打败千千万万次。
  那剂提取液经过时间的发酵,提取效果愈来愈佳,把不同种物质分离得越发明显。正如数年前她上不了A大附中一样,多年后她买房的心愿恐怕也很难实现。
  倒也不会怨天尤人,很多事情是无法选择的,何不坦然接受勇敢面对。
  这是虞朝希的人生信条。
  同辈压力这个东西,松懈的时候可以用来激励自己,平日里还是选择性地忽视吧。
  “所以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啊。”方瑾虽短暂岔开了话题,但最终还是绕了回来。“但是不用有心理负担,想清楚了就好。”
  虞朝希点头说好。
  钟昱拿着择完的韭菜进了厨房,往方瑾身边一放,“不辱使命。”
  方瑾看了眼案板上被去得整齐划一的韭菜,明夸暗讽道:“这韭菜择得倒有模有样的。”
  钟昱哑口无言,他一开始就不该多嘴。
  饭菜一一端上来,整张餐桌摆得满满当当,方瑾炒了好几道菜,为了给煎饼配馅儿。还煲了排骨汤,熬了营养粥。
  虞朝希帮忙洗完菜之后,就被赶出去和钟昱聊天去了,所以当她看到桌上的饕餮盛宴后,眼睛瞪出双眼皮,“这这这,我们吃得完吗?”
  “吃得完吃得完,你们两个年轻小伙儿,怎么就吃不完了,今天就敞开了肚皮吃。”方瑾热情十足,似乎想把之前没能做的了的饭一次性补齐了。
  “妈,这我们哪怕割了脖子往里面灌,恐怕也塞不完吧。”钟昱一脸惊恐,好好的一个帅小伙子,甚至惊出了抬头纹来。
  “瞎说什么胡话呢!”方瑾正好放完小碗料汁儿,伸手拍了下钟昱的头。
  “活人还能被撑死。吃不完别硬撑,晚上给你留着当宵夜。”
  “妈妈妈……头皮屑进去了。”钟昱双手抱头。
  “臭小子,你这满头秀发哪里来的头皮屑。亏我还担心你当了码农之后头秃,特意寻了几个生发养发的方子来。”
  “基因好基因好,嘿嘿。”钟昱对着落座的方瑾笑得一脸谄媚。
  说到基因,“钟叔叔最近还好吗?”虞朝希询问道。
  “好着呢,就是忙,他这人跟我一样,一心扑在事业上。最近几年倒是回来得多了,但他凡事习惯亲力亲为,免不了要来回奔波。”说到丈夫,方瑾脸上多了一种柔情。
  “这样实在太辛苦了,可得好好注意身体才是。”虞朝希听得不忍。
  “不说这些了,来,我们吃饭。”方瑾摆摆手,招呼二人吃饭。
  这顿饭果真如方瑾说的可以吃完,许久未见的三个人围坐在一起,闲谈间隙一大桌子饭不知不觉就见了底。
  饭后钟昱很自觉地收拾残局。方瑾嘴里喊着“饭后不宜坐着,容易胃下垂”,拉起瘫坐的虞朝希在客厅溜达。
  等到钟昱收拾完,三个人一同下楼去外面转转,散散步消消食逛逛街。
  方瑾此次只有三天假期,但这于她而言都算小长假了。晚饭过后便开车回了学校,临走之前还不忘私下叮嘱钟昱,过几天虞朝希回家有空送一下她。
  —
  晚上钟昱送虞朝希回照水新区,红灯间隙里忍不住看向她,“散步那会儿我去接电话,我妈跟你说什么了?”
  说什么了,眼睛红红的,明显是哭过。
  昏黄的路灯透过玻璃窗,打在虞朝希干净的脸上,像加了柔光特效,皮肤发光发亮。
  定定地看了会儿钟昱,虞朝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流露,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思考。
  这一个对视回合里,绿灯已经跳转回来。钟昱视线重回正前方,不打算再追问她。
  他从来都不会,强迫虞朝希。
  “钟昱。”汽车驶出一段距离后,虞朝希开了口。
  “嗯。”钟昱低声应着。
  他知道此时此刻的虞朝希,才是最近几年她的样子。
  习惯独处,时常一个人静坐,虽没有满腹心事一副愁容,可看上去就与周围有着一层隔阂。
  白日里活泼好动的虞朝希,当然也是虞朝希,只是是以前他还没有离开的时候,属于十八岁之前的虞朝希。
  他经历过两个全然不同的虞朝希,自然对她有着无限的包容和耐心。
  “还记得我之前向你‘表白’吗?可傻。”虞朝希突然没边没际地冒出这么一句。
  话刚一出口,又忙不迭地给自己这一行为追加了一句评价语。
 
 
第6章 国王
  不同于虞朝希的反应,钟昱想到这件事,涌起的滋味只有心酸,“不傻。”
  虞朝希却自说自话,摇头轻笑。看上去好像是完全不在意那些事了,语气轻松道:“还好被你拒绝了。”
  “哪有,我明明答应了的。”钟昱今天可没喝酒,还不至于糊涂到连这个都记不清。他佯装皱眉,紧接着轻笑道。
  可别想诬陷他。
  “嗯,你是答应了的。”虞朝希喃喃自语。
  那种境况下钟昱的答应,无疑是给虞朝希敲了一记警钟,令她陡然清醒,拽回了头脑里残存的一丝理智。
  那是怎么样一种境况呢?
  车里久久都未曾再有声音响起,两个人陷入到一种共同沉默里。
  虞朝希的大学生活,过得并不想象中如意。相反宿舍拉帮结派一地鸡毛,让她迎头撞上了人生的第二大变故。
  尽管虞朝希在开学报道第一天就重逢了钟昱,这一幸事曾经一度令她以为会是四年大学生活的良好开端。
  开学报道日各个院系支棱起小帐篷,横幅拉起来口号标起来,虞朝希便是在注册报道的时候,在一堆人里不期然与钟昱四目相对,进而他乡遇故知地激动狂喜,两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抱在一起,还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以为就此各安天命的人,偶尔想起他虞朝希会有淡淡失落,那是除了父母陪她最久的人啊,尤其是在濒临崩溃的日子里。
  高中三年虞朝希住校,高一高二周周回家,高三这个频率缩减到一月一回。整整三年,她都在等他像过去的每一个日子一样,大老远地就开始喊她的名字,而再过一小会儿,便能看到他像往常一样晃晃悠悠来到她家。
  但是三年了,虞朝希一次都没有等到过,彼时她家里连电话都没有,更别提拥有一部私人手机。
  她从前竟一直不知,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会如此薄弱。一阵风吹过,就轻易散了。
  后来最先亲近虞朝希的室友跟她说,“我当时就在周围的人群里,看到你们突然狂喜然后抱在一起,我眼前都是粉红色的泡泡,脑补了一出青春偶像剧。多般配的两个人啊!男帅女靓的,像拍电视剧一样。”
  虞朝希一时尴尬:“当时光顾着高兴,都忘记是在公共场合了。”
  再后来也是这个舍友,因为喜欢的男生跟虞朝希告了白,跟她冷战最后不欢而散。虞朝希自此上了大学后,话都少了很多。
  那是虞朝希最艰难的一段日子,比之前家里发生重大变故还要艰难一些。
  寝室十几平米的地方,本就伫立着一群性格不合心思各异的人,各个不肯相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两个人还闹不和,一天二十四小时几乎都在一起,实在太容易影响情绪。
  那段时间虞朝希一想到回寝室就害怕,于是天天泡图书馆泡到闭馆时间,争取只用在寝室洗漱睡觉,两眼一闭不看不想。
  可不看的确是不看,不想的话,又怎么可能呢?平日里上课总坐一起的两个人,一旦拆解组合别人看了奇怪不说,自己心里总会有异样的感觉。
  虞朝希本就重感情,一段关系里她总是付出多的那一个,所以一旦友情宣告破裂,于别人而言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可对她来说便是摧枯拉朽。
  一开始二人还维持着现状,上课一起坐只是不交流,虞朝希偶尔抬头听讲偶尔低头发呆,对方会和前后桌的同班同学谈笑风生。
  再后来可能是双方都有所觉察,便不再费力维持这种表面和平,貌合神离开始分崩离析。
  虞朝希觉得自己压抑得快要死掉了,尽管现在再回过头来看这些事情根本不值一提。
  可她当时就是无论如何都走不出来,精神状态变得特别差,还很容易受到惊吓。每当寝室有各种声响,尤其是人声的时候,她都会不自觉地浑身颤栗。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将近一年,到了大三上半学期,身边的同学们都在努力奔赴自己的前程,保研的考研的申请国外大学的都有,还因着他们这个专业的特殊性,一小部分人在准备年底的国网考试。
  虞朝希因为对所学专业感觉平平,因此无意于继续深造,放弃了院里的保研名额。
  为了不虚度时光,也为了能有事可做转移注意力,走出当下的困局,她转身加入了国网考试大军的队伍。
  于是早出晚归有了名正言顺的由头,有时候学不进去了就跑去操场看钟昱打篮球,完了之后二人再去操场走走。
  男生上了大学通常都会如鱼得水,尤其热爱运动天生善于交际的男孩子。虞朝希虽从不说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可阳光开朗的男孩子向来会暖气氛照顾人,从不缺乏识别他人情绪的能力。
  钟昱更是其中翘楚。
  看破不说破同样也是钟昱的特长,喊她吃饭教她打篮球,拉她跑步和她一起泡图书馆,这份无声陪伴一给就是一年。
  两个人在一起的大部分时间里其实都是钟昱在讲话,讲他的沙雕舍友,讲他打游戏的趣事,讲很多很多轻松愉快的话题,只是从来不提为什么她总是孤身一人。
  直到有一天晚上跑完步开始走圈时虞朝希突然来了句:“钟昱,我们在一起吧。”
  说话时看都没看他,只是盯着脚下的地面。
  然而钟昱就是知道,如果此时此刻对上她的眼睛,定会发现里面正有潮水漫上来。
  这一年时间以来,钟昱目睹虞朝希从之前三五成群说说笑笑根本没时间找他到后来落得形单影只;看她从话多又毒舌爱笑还笑得超级大声到现在走几里路一句话都不说;看她从十几岁活泼好动的虞朝希变成二十岁沉默寡言的虞朝希,他的心里有什么东西正无声地裂成一片一片。
  于是他攥紧了拳头又松开,轻轻将虞朝希搂到了怀里,拍了拍她单薄的背,喉结上下滚动说了句“好。”
  钟昱在不假思索地说了句好之后,虞朝希反倒变得不知所措,瞬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那晚钟昱像往常一样送她到公寓楼下,分开之前还轻轻地抱了抱她,随即又像往常一样跟她说晚安。
  “不过你当初为什么会答应啊?”虞朝希好奇地问道。
  在“表白”过后钟昱答应了之后,虞朝希像是瞬间被什么击中一般,身体里的理智全部归位。
  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怎么会提出这样一个无理的要求?
  而钟昱居然答应了。
  她是走到了死胡同开始撞南墙,可钟昱怎么着都不该陪她一起犯傻。她怎么会,让双方陷入这样一个困境里来?
  所以虞朝希在钟昱答应了之后没几秒,扯出了一个许久都不曾露出的微笑,找补了一句“我开玩笑的”。
  “我那天跟你说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虞朝希现在明显已经不会介怀这些事情了,所以才会在此刻谈及这些事情的时候,语气里只有平静。
  “但是现在,我突然想要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当初你会答应?”一闪而过的街灯时不时照在她脸上,有一种超脱的淡然。
  虞朝希突然就很想知道,为什么?
  当时她沉浸在消极的麻木里无法自拔所以无暇顾及这些,如今毫无芥蒂了才有勇气重新回顾,当初钟昱是抱着怎样一种心态答应她的。
  她当时是脑子一热,可钟昱应该是清醒的。
  他一直都是清醒的。
  他们两个人认识也十多年了,不至于连友情爱情都分不清。况且退一万步讲,即便是产生了爱情,以双方各自的心性,也决不会在那个时候趁虚而入。
  而钟昱的回答让她落泪。
  钟昱沉默了一小会儿。这个问题其实不难回答,可他还是下意识地,组织了下语言。
  他为什么会答应虞朝希?
  他知道虞朝希快要支撑不住了,所以才向他抛出了求救信号。虞朝希看向他的时候,眼睛像个无底洞,里面装满了深不见底的绝望。
  她想要关心想要陪伴,想要有所支撑有所依靠,她想要的这些东西,好像都需要有一个更合适更具体的名分。
  而她想要的,他都会给她。
  她是从小就发光发热闪亮耀眼的天使啊,他说过他会永远跟她一国的。
  “我说过了,我会永远和你一国的。”轻飘飘的,钟昱说了这么一句。
  看着虞朝希红了的眼圈,还有一句,钟昱没有说出来。
  更何况如今,天使折了翼。
  “谢谢你啊,我的国王。”
  虞朝希语气轻松,转头看向目视前方专注开车的钟昱。
  越攒越大的泪珠却忍不住夺眶而出,吧嗒掉落在衣服上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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