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陵在意的并不是这些,冷瑟瑟猜想得到,她不过是觉得他不应该死后连一个安身之所都没有,所以才将任陵的玉佩埋下来,就当是他的墓,就当这其中葬的是他的魂。
方小安一路上都没有开口,这时听到冷瑟瑟的话,不由默默转过头,看着这日午后的阳光,看着那些阳光透过绿叶洒在地上,斑驳的一片。那些斑驳覆盖在冷瑟瑟为任陵所立的冢上,有种不知名的意味。
“我们回去吧。”冷瑟瑟说。
三个人沉默的又回到了客栈,日子还是同样过,有了方小安,客栈又开始重新开门做生意,一切似乎都还和从前一样。
仿佛没有见过任陵,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一个月以后,临仁客栈迎来了一个人,一个自称想要留在临仁客栈的人。
这人是个外地来的男子,长得十分高,但是一身却瘦得皮包骨头。他一直站在客栈的外面,不知是在等着什么。冷瑟瑟一直到忙得差不多了才有空理他,她来到男子的身边,仔细的看着这名男子,男子的脸颊消瘦,眼窝有些凹陷,看起来十分憔悴,但是一双眼睛却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
男子见冷瑟瑟走了过来,回头向冷瑟瑟颔首,十分得体的抱拳道:“冷姑娘,不知道姑娘的客栈之中是否缺人?”
“缺人?”冷瑟瑟想了想,方小安和丁越都在客栈里面忙着,似乎没有丢了什么人。
男子显然也发现冷瑟瑟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很快又道:“在下是想……在客栈之中帮个忙,在下在这城中也没有亲戚,只想在这客栈之中跑个腿,换得一个有吃有住的地方。”
“跑腿?”冷瑟瑟愣了,在这客栈里面那么久了,这还是第一个想要进客栈跑腿的人。
第19章 烧(一)
“噗……”丁越的喝着的一口水一个没忍住喷了出来,他看着面前一脸认真的冷瑟瑟,又看看冷瑟瑟身后笑得十分诚恳的男子,擦了擦嘴忙问道:“老大你说的是真的吗?”
冷瑟瑟瞥了丁越一眼,微微皱眉道:“你待会儿把你吐出来的水全部弄干净……是不是真的你别问我,问他。”她所指的自然是自己身后的那个男子。
据方才冷瑟瑟所说,这名男子是想要在临仁客栈跑腿。
丁越在临仁客栈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从以前跟着夏老板,到现在跟着冷瑟瑟,很少有人要来临仁客栈当伙计。据临仁镇的人们说,临仁客栈就是出了名的外面风光里面苛刻,看起来人挺多挺忙的,但就是找不到伙计。一是因为临仁客栈的人多热闹,所以伙计经常忙不过来,每次都到累得不行才能收工。而另一个原因就是,临仁客栈看起来客人虽然多,但是大都是从前的老客人,夏老板不愿意多收钱,所以即使菜和肉涨价了,他也没开口要更多的钱。
这一来,临仁客栈几年前还有过人要来当伙计,到现在大家都知道在这客栈当伙计有多吃力不讨好了,也就没有人再来了。
而眼前的这个男子,一看便是外地人,否则也不会说出这般话了。
“哎,这位兄弟叫什么名字?”丁越来了兴致,忍不住观察起了这名男子。
男子穿了一身普通的米黄色布衣,一头长发在脑后随意的用方巾包着,再加上他本就干瘦,双眼微微凹陷,看起来便十分落魄。这男子看了看丁越,客气的笑了笑才道:“回这位兄弟,在下名叫林生。”
“林生?”丁越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点了点头,笑容里面带着一丝满意。
看起来这名男子很是老实,丁越突然觉得让这个男子在这客栈里面帮忙也挺好的。所以他转过头向冷瑟瑟道:“老大!”
“嗯?”冷瑟瑟看着丁越突然之间对自己挤眉弄眼,忍不住愣了片刻。
丁越摸了摸后脑勺,干咳一声才说:“老大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意思呢,来来来。”丁越说着便扔下了面前的林生,将冷瑟瑟拉到了一旁,压低了声音道:“老大,你说要不要考虑考虑将这林生留下来?”
“你想将他留下来?”冷瑟瑟明白了丁越的意思,微微挑眉。
丁越“哈哈”笑了一声,随之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大了,他回头看了看林生,发觉林生一脸迷惘的看着自己,不由又向林生笑笑:“没事没事,林兄弟你先等等啊。”
“好的。”林生礼貌的回了一句,随即又低下头来。
冷瑟瑟看着丁越的动作,觉得有些好笑,便道:“我看着你怎么像是坑蒙拐骗似的?”
“我不是坑蒙拐骗啊老大,你怎么……”丁越一脸冤枉的看着冷瑟瑟,急忙道:“我这不是想将这个人留下来吗?我门客栈现在有了方小安这个大厨,现在生意好的不得了,每天我忙里忙外的也实在不容易啊。”
“你嫌自己太忙了?”冷瑟瑟背着手,似笑非笑的看着丁越。
丁越未及细想,点头道:“可不是,每天忙得腰酸背痛的……”他这句话一出口,便发觉冷瑟瑟的脸色很是……微妙,随即便意识到冷瑟瑟似乎在生气,又忙解释道:“老大你别误会,我没有怪你安排太多事情给我做,我只是……”
“你那么急着解释做什么?”冷瑟瑟又道。
“我……”丁越眨了眨眼睛,深深觉得冷瑟瑟的心思真的不好捉摸,不过方小安比冷瑟瑟不好捉摸一万倍。
冷瑟瑟看着丁越无话可说的样子,终于摇着头笑出了声音:“丁越你的样子很呆……”
“是吗。”丁越干笑一声,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冷瑟瑟调整了表情,终于道:“我本就是要将这林生留下来的。”
“哎?”丁越这次愣得厉害。
冷瑟瑟笑笑:“我知晓你每天忙不过来,所以早就想找一个伙计忙你跑堂,只是你也知道这伙计不好找,今天好不容易来了一个人想要在临仁客栈帮忙,我又怎么可能让他走了?”
感情方才冷瑟瑟一直是在捉弄丁越。
丁越觉得自从方小安来了以后,冷瑟瑟越来越喜欢捉弄人了。
见丁越无话可说,冷瑟瑟便转过身向林生道:“林生,你的名字我没说错吧?”
“没有,冷姑娘。”林生摇摇头。
冷瑟瑟微微有些疑惑:“你应是外地人吧?”
“在下杭州人士。”林生颔首道。
“杭州。”冷瑟瑟向着林生走进了一些,背着双手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冷瑟瑟才说道:“这个问题我方才就想要问你了,你是外地人,又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先前在门外的时候冷瑟瑟便听到林生唤她冷姑娘,起初她还没怎么在意,但是现在越听越觉得奇怪。
林生倒是不慌不忙,埋着头道:“我来了这临仁镇便一直在打探哪里需要人手,一位老伯就告诉了我这个地方,还说了冷姑娘的名字。”
“原来如此。”冷瑟瑟不甚在意,又道:“你能做些什么?”
“我什么都可以学的。”林生这个时候抬起头笑了笑。
林生的话让冷瑟瑟微微皱眉,冷瑟瑟还没说话,一旁的丁越就说了出来:“什么都可以学,难道你是什么都不会?”
“不……我会算账。”林生出言否定了丁越的话。
“……”冷瑟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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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样,冷瑟瑟还是收下了这个会算账的伙计。
这件事,方小安直到晚上歇息的时候才知道。
看着饭桌旁静静坐着看起来十分得体的林生,方小安端着菜的手顿了顿,脚步也停了下来,他道:“这位是……”
“林生。”林生抬首向着方小安说了一句,彬彬有礼的笑笑。
方小安颔首,向着冷瑟瑟看了一眼,看到冷瑟瑟理所当然的样子,便道:“林生公子,是新来的伙计?”
“你怎么知道?”丁越一脸的惊讶。
方小安并不多说,将手上的菜放在桌上,然后又进了厨房端了别的菜上来,直到上完了菜才坐了下来。冷瑟瑟见方小安没有要再说话的样子,便道:“好了,吃饭吧,吃过了饭丁越你带林生去熟悉一下客栈,把方小安旁边那间房间打扫出来给林生住吧。”
“好。”丁越连连点头。
说完这句,冷瑟瑟又想到了什么,一脸认真地看向林生:“这……这间客栈平日里赚不到什么钱,所以每个月的工钱也不怎么高。”
“只要能有一处可以住的地方就够了。”林生很快道。
冷瑟瑟等的就是他说这句话,于是很爽快的点了头:“那就好。”
饭后,丁越便带着林生去楼上收拾房间了,而方小安则留下来收拾桌上的碗筷。而方小安在收拾的时候,冷瑟瑟则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他收拾。
方小安起初还能够当看不见冷瑟瑟,可是收拾到冷瑟瑟的面前的时候,他的手骤然被冷瑟瑟抓在了手中。
“冷姑娘。”方小安抬眸,微微见红的脸颊让冷瑟瑟看了心情莫名了好了起来。
冷瑟瑟想笑,憋了半晌又终于憋了回去,她道:“怎么了?”
“能不能把手放开……”方小安别过头看向他处,被冷瑟瑟握住的右手微微缩了缩。冷瑟瑟察觉到他的动作,便挑眉道:“方小安,你的反应很有问题。”
“冷姑娘。”方小安第二次唤了冷瑟瑟的名字。
冷瑟瑟的面色微变,不过一会儿又笑道:“我的名字很好听?你叫我那么多遍?”
“……”方小安干脆沉默了起来。
冷瑟瑟觉得这段时间方小安越来越沉默了,从前的方小安偶尔还会脸红一下,让人看着更想捉弄,现在却越来越冷静了。冷瑟瑟似乎就是看不惯方小安这般冷静的样子,所以此时便用力捏了一下方小安的手腕。
看到方小安的脸越来越红,冷瑟瑟觉得实在是有些好玩。
方小安一点都不觉得好玩,他想要抽回手,却在挣扎的时候将袖口牵扯开了,露出了方小安有些粗的手腕,而冷瑟瑟的目光一下子便落在了方小安的手腕上。
方小安的手腕很粗,肤色很白,而那白皙得过分的手腕上面有着几道看起来才刚收口没多久的伤口。
冷瑟瑟没有迟疑,很快的将他的手腕拖到了自己的面前,她蹙眉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伤口?”
方小安微微抿唇,再一次试图将自己的手抽回去,却被冷瑟瑟一声断喝:“住手!”
方小安的动作一顿,终是停了下来。
冷瑟瑟似乎想了片刻也知道了方小安的伤口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了,她说到:“这些天我们都看着你,你断不可能是这些天受的伤,那么……便是那次你比试过后,离开客栈那段时间留下的伤?”
方小安没有说话,冷瑟瑟便当他是默认了,所以又道:“这伤口,是你自己做的?”
方小安仍是没有开口。
第20章 烧(二)
“我猜……你离开临仁客栈之后的确是想过要自尽的,对吗?”冷瑟瑟突然勾起了唇角,说了这么一句。
这个时候方小安的手刚刚从冷瑟瑟的手里面抽出来,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便又被冷瑟瑟给抓住了。不仅如此,冷瑟瑟温热的手还触到了方小安露在外面的手腕,并且动作很快的将方小安的衣袖掀了起来。
“胖子安。”冷瑟瑟的脸色在看到方小安的手臂的时候瞬间变了。
方小安没有说话,突然用力的挣扎了一下,在冷瑟瑟丝毫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再次抽回了手,并且将自己的衣袖很快放了下来,继续若无其事般的收拾碗筷。
冷瑟瑟怎会依他这般做,很快便道:“你究竟自尽了多少次?手腕上那么多的伤口?”而且伤口有新的也有旧的,最新的一道伤口才刚刚愈合没多久的样子。
那必然是离开临仁客栈这段时间做的。
见方小安闷着不开口,冷瑟瑟脸色不好的拦在他的面前,双手平伸着不让方小安端着碗回厨房,只道:“你先回答我,别装哑巴,你现在在临仁客栈做事,就是我的人!”
一句“我的人”,饶是方小安再冷静也抬起了眼眸看向冷瑟瑟。
冷瑟瑟大约也是意识到了她这般说有所不妥,只是方才一个激动说了出来,现在后悔也已经迟了,她索性将错就错,挑眉道:“既然你相死,又回来做什么?”
方小安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不知是因着冷瑟瑟的这些话,还是因为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片刻,方小安才道:“我若是说……我已经不想死了呢?”
“你说什么?”冷瑟瑟没有想到方小安会突然这般说。
方小安的神情很是认真,他重复一遍道:“我说,我也许真的已经不想死了。”
“为什么?”虽然这是件好事,但是这就如同一向爱钱的夏老板有一天突然说要把他的银票拿去当柴火烧一样不可思议。冷瑟瑟从前几乎不曾想过,热爱自尽的方小安有一天会说自己已经不想死了。
听到冷瑟瑟的问题,方小安抿了抿唇,红着脸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当我在临仁镇外面的溪边自尽的时候,突然就后悔了。”
他只说自己突然后悔了,却并没有说出自己后悔的原因。
冷瑟瑟想要开口问,但是看到方小安脸色红成那般样子,又觉得自己似乎不问会比较妥当。可若是不问,自己又实在好奇得想死。在心里纠结了瞬间,冷瑟瑟总算是问了出来:“为什么会后悔?”
“因为……”因为在自尽的那一刻,他想到了临仁客栈,不知为何,突然地便想到了。想到了乐于助人的丁越,想到了嘴硬心肠却很软的冷瑟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