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空无一人，书桌上的白纸还好端端的摆着，床头还放着一本翻开的书，但是就是不见人影。
冷瑟瑟皱了皱眉，正要出声唤人，却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什么声音，她不由停下动作，仔细地听了起来。
那声音竟然是师回雪的。
冷瑟瑟不过怔了片刻，然后她很快朝着后院的方向而去——若没有听错，那声音便是从后院传来的。
沿着那条路走到了后院，冷瑟瑟正要寻找师回雪，抬眸却就发现一人正有些乏力的倚着树，压抑的呕吐声传了过来，那人的身体在夜风中有些颤抖，让冷瑟瑟担心不已。
“小安！”冷瑟瑟连忙过去，看着师回雪艰难的干呕着。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帮助他。
师回雪此时难受至极，他知道冷瑟瑟如今在他的身边，但他根本分不出精神去同她说话，只能闭着双目等待这一波呕吐赶快过去。
不知是否是老天爷听见了他心中的声音，没过多久，他终于稍稍缓了过来，停止了呕吐，倚着树干微微喘气。而冷瑟瑟满脸关切的站在他的身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冷姑娘，失礼了。”师回雪的声音有些沙哑，且是细弱至极。
冷瑟瑟眨了眨眼睛，眨去眼睛里的水雾，她道：“告诉我，怎么回事，好吗？”
第42章 扒（三）
“冷姑娘……”师回雪皱了皱眉,像是不理解冷瑟瑟会这般说。
冷瑟瑟自然不会再给他装傻的机会,猛然扑过去环抱住他,声音微微颤抖的道：“你这个样子,还以为我什么都看不出来吗？”
“冷姑娘。”师回雪的这一声,更像是叹息。
冷瑟瑟抱着师回雪，师回雪也并没有将她推开，只是却也没有回抱住她。两个人过了良久之后,方才有了动作。冷瑟瑟抬起头来自己的看师回雪清瘦得多的脸,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一定要推开我？究竟是什么让你瘦了那么多？”
冷瑟瑟早已确定自己的心意，她也是个倔脾气的人,只要认定了自己的心意，便不会再轻易说放弃了。不管是从前的方小安，还是现在的师回雪,只要他还是他,那么便是她冷瑟瑟喜欢的人。
只是,说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
冷瑟瑟所在意的是,究竟是什么让师回雪从从前的胖子变成了如今这副孱弱的样子。
师回雪没有回答冷瑟瑟的话,只是转开了话题道：“冷姑娘现在应该担心的不是这个问题,几日之后那夏还月来到客栈,必然会牵连许多无辜的人，到时候还望你自己保护好自己。”
“方小安！”冷瑟瑟皱着眉打断了师回雪的话，同时在师回雪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再一次紧紧地拥住了他，大声道：“我不管什么夏还月，那个家伙从前害得我错过了你，这一次我说什么也要将三年前想说的话告诉你了！”
师回雪微微用力，将冷瑟瑟从自己的怀中推开，然而他方才吐了那么久，早已没了力气，这一下非但没有将冷瑟瑟推开，反倒让自己向后退了一步，而冷瑟瑟则连忙伸手拉住他。
两个人一时无言，只余下浅浅的呼吸的声音。
良久之后，冷瑟瑟低声道：“不管你想不相信，我……”
说到这里，冷瑟瑟眨了眨眼睛，却又再也说不下去了。
师回雪原本认真地听着，这一刻又突然醒过来了一般，再次向后退了几步，拉开了距离之后才缓了口气似的道：“冷姑娘，夜已深了，你还是回房休息吧。”说完这一句，他不待冷瑟瑟再次作答，便转身想要离开院子。
然而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冷瑟瑟一把将师回雪拉住，咬着唇道：“三年前你教我怎么样向阿秀试探心意，最后的结局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师回雪低声道。
冷瑟瑟勾起唇角，道：“我告诉你，那个时候，是我反悔了。”
师回雪的身体微微一僵，但是他没有开口询问，只是静静站在原地，似乎连表情都未有变化。
冷瑟瑟却知道，师回雪远不是他现在表现得这般平静，因为他被她握住的手，微微的紧了紧。没有放过师回雪脸上任何一丝神态的变化，冷瑟瑟向他又说了一句：“当我跨过生死关头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其实并不是一心只有阿秀的。”
“有一个人他比阿秀还要重要，还要无法忘记，只是那时候我还不大确定，我只知道我不能够失去那人。”
“后来，我找了好久，那个人都没有再出现，我才渐渐的越来越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么想要找到那个人。”
“为什么？”师回雪终于低垂下双眸看向冷瑟瑟，一双清澈的眼睛里倒映着她的影子。
冷瑟瑟听到他询问，忍不住笑开了，语声也便得软了许多，她道：“因为我是个无法判断自己情感的人，或许许多人都是这样，有的时候不会珍惜，失去了以后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傻事。”
“我也是，我喜欢你啊，小安，可是我竟然笨到直到你离开了，我才明白过来。”
这句话，不知道心中已经说过多少次了，每一次说的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方小安最后的那个眼神。每一次冷瑟瑟都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拼尽全力在昏迷之前对方小安说一句，不要离开，说她在乎他。
而如今，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冷瑟瑟觉得压在心中的什么东西一瞬之间就消失不见了，她的眼前只剩下师回雪一人，他一人白衣翩然，站在这棵大树下，尽管身形已经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但他是她的方小安。
“冷姑娘。”等了许久，冷瑟瑟才终于等到方小安开口说这一句。
冷瑟瑟屏着呼吸，等待着方小安的下一句。
若不是方小安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捉弄人的家伙，冷瑟瑟当真要以为师回雪是在耍她，叫她等了老半天，却也等不到他的回应。
就在冷瑟瑟都要失去耐性的时候，师回雪终于又开口了：“你喜欢的方小安，是什么样子的？”
冷瑟瑟认真的看着师回雪道：“他很胖，但是让人怎么看都很顺眼，很亲切。他有着一手极好的厨艺，又体贴至极，他知道我晚上总是失眠，便在夜晚为我煮上一碗粥，每次我晚上醒来的时候，总能喝到热粥。”
“他是男子，却比女子还要害羞，每次被我触碰，都会躲得老远的，像是生怕我会非礼他一般。”
“他又别扭得要命，明明心里喜欢着我，却总是不说出来，只是默默帮着我打理客栈，明明厨艺好得可以去洛阳的大酒楼，却甘心在这个小客栈里面过活，拿仅仅能够填饱肚子的工钱。”
“他喜欢我，却还帮着我试探别的男子，最后竟然还为了我将毒转到自己的体内……”
冷瑟瑟说到这里，已经哽咽到说不下去了，她脸上带着笑，却又笑得师回雪忍不住皱眉。
师回雪低声道：“我现在已经不能再像方小安一样待你了。”
冷瑟瑟只觉得心头上一阵发凉，形容不出感觉，只是失落。
师回雪说他不能再像从前一样待她了，不能再为她煮粥，不能在她失落的时候陪她，不会再因为她的一些举动而脸红，不能再默默地陪在她的身边了。这是否代表着……他已经不再喜欢她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错过，但即使如此，她还是好难过。
“小安，你不……”冷瑟瑟说出这句话来，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有多么沙哑。
然而这句话才刚说出口便被师回雪打断了，师回雪说道：“你喜欢的，这样的方小安，已经变了。他没有办法再煮粥了，也不能再做出好吃的菜，在这临仁客栈帮你的忙了。他现在已经习惯了和人接触，不再动不动脸红了，他也再不能容忍你和别的男子在一起了。这样的师回雪，你还喜欢吗？”
这句话，对于冷瑟瑟来说，竟像是拨开云雾见朝阳一般，一瞬之间什么样的心酸都化作了虚无。
“喜欢。”毫不迟疑的，冷瑟瑟点头说道。
不管是什么样的方小安，或者说师回雪，她都无法割舍。
第43章 溻（一）
重逢后的当天晚上,冷瑟瑟终于偿了这三年的心愿,将自己心中早就想要说给方小安说的话,通通都说出了口。
从最初的略微抗拒,到最后的无奈,师回雪也终于是回到了冷瑟瑟的身边。
是以，第二天一早，众人醒来之后,便见到冷瑟瑟在厨房之中倒腾着,许久之后才擦着汗端了一碗粥出来，朝着师回雪的房间走去。
昨日众人都见了冷瑟瑟对师回雪的言行，也都猜到了这位冷姑娘和隐夜塔师少主之间必然有着什么关系,但师回雪对这姑娘甚是冷淡。是以众人也都没有再去关注冷瑟瑟，谁想就在冷瑟瑟端着粥进师回雪房间不久之后，便见师回雪的房门再次打开,这次竟然是冷瑟瑟和师回雪同时走出了房间。
冷瑟瑟的眉宇间明显带着得意,她看了看大堂里坐着的一干武林中人,继而才转过头继续和师回雪交谈，两个人谈了许多,只是他们的声音压得有些低,其余的人隔得远了,都听得不甚清楚。
两个人这般亲密的举动,自然也叫同师回雪一起来到临仁镇的戴聆霜给看到了。
两个人谈了许久，师回雪终是面露了疲态，冷瑟瑟便推着师回雪回房休息了。即使师回雪从来不曾开口说,冷瑟瑟也看得出这一次回来，师回雪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
待到确定师回雪已经休息了之后，冷瑟瑟才从他的房中出来，谁知她方一离开师回雪的房间，便对上了一双神色复杂的眼眸。
站在冷瑟瑟面前的人是戴聆霜，同师回雪一起来到这临仁镇上的人，师回雪一直唤他作“戴叔叔”想来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冷瑟瑟大概也想到了什么，张口便要同他说话，却又在话音刚要出口的瞬间被他所阻止。
戴聆霜看着她，微微偏过了头。
冷瑟瑟见他的模样，便会意的轻轻颔首，随着他往楼下走去。
两个人一直穿过大堂，到了后院之中，经过夏老板身旁的时候，夏老板不过也只是抬眸看了两人一眼，随即便淡笑一声重新低下了头。冷瑟瑟跟在戴聆霜的身后，看着他扎在脑后的黑发，带着些凌乱，却让人觉得很是舒服。
没多久，两个人便到了后院的石桌旁，戴聆霜很快在石凳上坐下，又回首示意冷瑟瑟也坐下。
冷瑟瑟没有片刻犹豫，很快坐了下来，继而便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戴聆霜。
戴聆霜看着冷瑟瑟的表情，不由失笑，原本严肃至极的表情瞬间变保持不住了。他耸了耸肩，有些无奈的摊手道：“关于阿雪，我想姑娘你应该有许多的问题想要问我吧？”
冷瑟瑟微微一愣，旋即目光坚定的点头道：“不错。”
“正好我也有许多问题想要问姑娘你，我们一人问一个的来，怎么样？谁也不亏不是？”戴聆霜似笑非笑的道。
冷瑟瑟第一次听到戴聆霜这样的说法，她很快勾起唇角道：“好啊。”
“嗯。”戴聆霜点了点头，“姑娘先问吧。”
“小安他的身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冷瑟瑟毫不客气的问了出来，第一个便是自己如今最关心的问题。
戴聆霜似是没有想到冷瑟瑟会这样问，他愕然道：“你不知道？”
冷瑟瑟也是一愣：“我怎么会知道？”
戴聆霜闻言，呆了好一会儿才苦笑出来，道：“看起来你是当真不知道了，我还一直以为你是知道的。三年前阿雪回到隐夜塔的时候，身上受了许多伤，但那些伤并不严重，最致命的还是他身上的毒。”
“他中了夏还月的毒，此毒霸道之极，虽然阿雪有内力护体，依旧对他的身体伤害极大。他应是在路上跟这毒耗了一路，待到我们见到他时他几乎要断气了，我们也是想尽了办法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将他救回来，只是人虽是救回来了，他的身体也再回不到从前了。”
戴聆霜的声音平静，但是其中包含了多少，冷瑟瑟连想都不敢细想。
原来师回雪的身体是因为中毒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而那毒，当时三年前他从她的身上渡去的毒。冷瑟瑟从来都只当方小安既是神医的徒弟，解开那毒定然不在话下，却不敢想，他一个人面对那种致命的毒，还要对付夏还月的追杀，究竟有多么困难。
冷瑟瑟觉得全身有些发凉，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不知道自己一会儿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师回雪。
“现在该我问了，冷姑娘，你可是喜欢阿雪？”戴聆霜的表情依旧平静。
冷瑟瑟还未思索好先前的那一番话，便被戴聆霜的这句话所惊醒，她很快颔首道：“我喜欢他，十分喜欢。”
戴聆霜笑了笑，笑容之中有着释然：“那么姑娘便答应我，好好照顾阿雪。他的爷爷，隐夜塔的主人师云，将阿雪托付给我，要我一定好好照顾他，但几日之后的决战之后，我便必须去处理一些自己的私事了，那时候阿雪便交给姑娘照顾了。”
“我会的。”冷瑟瑟道。
戴聆霜犹豫片刻，又道：“那毒伤了阿雪的肺腑，如今他吃东西总是吃什么吐什么，或许你得……”
“我知道了。”冷瑟瑟连忙截断了戴聆霜的话，神色复杂的点头又重复一遍道：“我知道了。”
她不敢再听下去，不知道自己下一刻会不会忍不住落下泪来。难怪昨晚师回雪会问，自己所喜欢的方小安是什么样子，并且在那之后又说了那些话。
“你喜欢的，这样的方小安，已经变了。他没有办法再煮粥了，也不能再做出好吃的菜，在这临仁客栈帮你的忙了。他现在已经习惯了和人接触，不再动不动脸红了，他也再不能容忍你和别的男子在一起了。这样的师回雪，你还喜欢吗？”
原来这就是他没有办法再为他煮粥，再呆在临仁客栈为她帮忙的原因，一个连吃下东西都会吐的人，自然是再不能再做一个厨子。
而昨日他之所以会吐得那么厉害，还是因为她白日里强迫他吃了许多东西。
这样一想起来，冷瑟瑟真是恨透了自己。
“好好照顾阿雪，那孩子很难得，从小便是如此。”戴聆霜颇有几分感触的说了这句话，然后站起身离开了后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