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了好一会儿,她才规规矩矩地坐直了身,开始絮絮叨叨地摆起了功劳。
什么今儿又算计了李贵妃,让她在睿宗面前出了大丑;又或者听见那个宫人又乱嚼重华宫的舌头,被她想法子整治,打去了大半条性命;又或者是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听来的几桩前朝秘闻,……。
总之便是没完没了,没有个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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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蓁蓁在没有动作的殷俶身边,硬着头皮喝下半碗米粥,又吃了些糕点。可她已然是筋疲力尽,在心里反复思量自己到底是哪里惹了对方的不快,又或者是殷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脾性。
她放下筷子,殷俶抬手挥了挥,示意宫人们将东西都撤下去。
陆蓁蓁藏在袖子里的手慢慢地攥紧,就在她几乎要窒息在这沉默中时,才等来殷俶的张口询问。
“早膳都未用,就这么急着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陆蓁蓁略显局促地看了看周遭的宫人,殷俶定定看了她几瞬,甩了甩袖子,示意伯柊领着那些宫人退下去。
能有什么要紧的,不过是陆家见他身上有利可图,想尽早将陆蓁蓁塞进自己后院罢了。他不讨厌陆蓁蓁,甚至,还觉得这人很合适,适宜放在后院里作一个性情娴淑的主母。将来凭她的气度,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也不是当不得。
只是,这不意味着他便能容忍郑国公如此难堪的吃相。要知道,他和陆蓁蓁的婚约不是这几日定下来的。
如若他们是真心结亲,何至于等到这时。
还真当他是那泥捏的性子,任人摆布。看来前些日子借锦衣卫的手杀的那些人还不够,还没把那郑国公打疼。
他露出一个温和中略带安抚意味的笑意,缓和着陆蓁蓁的情绪,心里却又对那郑国公起了念头。陆家的势力要用,可现在看来,他们却还如前世般满肚子花花肠子,还得好好地肃净。
如若陆蓁蓁此时流露出想要完婚的念头,他便要出口将这日子推上一推,也好敲山震虎,压一压那个老头的心思。
殷俶不知为何,心里陡然生出几分倦意。
他等着陆蓁蓁回应,同时也默默筹措着用来敲打的字句。
谁知,陆蓁蓁忽然出口的话,到叫他生出几分措手不及。
“臻儿今日着急前来”,陆蓁蓁咬了咬唇,眉眼间浮现出几抹羞愤与伤心的神色,“实在是那令侍欺人太甚。”
“白芷,你过来,把那两日见到的东西说给殿下听听。”
作者有话说:
这次考试结束后,进入假期后咱能每天多写一点了,另外评论区宝子们的评论作者一直在默默地看,真的非常感动,谢谢大家,真的非常感谢,[鞠躬][鞠躬][鞠躬]。
第39章 两相疑(十五)
殷俶神色阴沉地坐在上座。
陆蓁蓁坐他身侧的绣墩上, 扯着帕子,擦干净眼角的泪,哀哀切切地叙说着, “旁的东西也到罢了,可那支簪子是家母生前留给我的唯一念想, 颇为贵重。想来是令侍见了那簪子上的珠宝珍奇,这才动了歪心思。”
“殿下,我家姑娘素来心善”, 白芷直挺挺地跪在堂内,神情激愤,“那簪子是我家姑娘掉落在先不假,可那位令侍明明捡到了簪子, 也知道那是我陆家姑娘的簪子而不归还,捡而不还, 可视为偷窃,真令人不齿。”
“若不是婢子昨儿无意间路过时, 透过那半开的窗户里, 瞧见那被压在珠宝匣子里的簪子,我家姑娘又不知要苦苦找寻多少时日。”
“你当真看见那簪子了?”
“婢子亲眼看见。”
陆蓁蓁偷偷觑了觑殷俶的神色, 忽然止住了哭, 沉声呵斥白芷道:“事情未有定论前,我们也不宜妄自揣测。我方才也是急昏了头, 无论如何,也该去那令侍屋中查找一番。”
“如若是你眼花瞧错了,我们可就冤枉了好人。”
殷俶眸色转深, 他用手叩着椅背, 沉思半晌后, 又换为慢慢地转动左手的扳指。
“你去找伯柊,带些人去官令侍的屋内搜寻。她若拦阻,你便说是爷的命令,违令者,即刻发没为贱奴。”
“是”,白芷跳起身来,“那日姑娘带着簪子,可被好多人都瞧见了,做不得假。”
官白纻自伯柊转述完殷俶的话后,便浅淡下神色,任由白芷领着一众小厮,在这间不大的小屋内翻找起来。
伯柊两只手揣进袖子里,站在门边儿上,不肯踏进来,也没有翻找。反倒是那小侍女白芷,在这屋中大肆翻查起来,恨不得将这屋内的地皮都掀起来瞧上一瞧。
她眼一凝,忽然瞧见被搁在小几的绣框里摆着双缝制好的护膝,那大小样式一看便知是赠与男子的。那白芷转转眼珠,便从那篮子里将护膝拣出来,细瞧上面的纹样后,眼中滑过几抹讥嘲。
“那个正经家的姑娘会在这护膝上去绣猫嬉图”,纵然那只憨态可掬的猫儿歪着脑袋拨弄野花的小模样的确招人,官白纻的绣活儿出乎意料得好,可这也不能遮掩住她这种见识浅薄的贱民固有的愚顽。
“像我们家姑娘,必会绣些松梅鹤竹,越雅致越好。若是送给男子的,必定还要增添些富有意蕴的图样,以此督促劝勉。”
似是觉得自己又多嘴了,她连忙闭上嘴,撇撇唇。她将那护膝朝框里随手一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双绣品不慎掉落在地上,被来来往往的小厮无知无觉地踩踏了数脚。
官白纻无言地朝后几步,半靠在墙壁上,掩在袖子里的两手,都在微微地发着抖。
她见白芷从那衣柜蒙了灰的角落里,翻出一只金簪后,不过挑挑眉,顺从地跟着伯柊和白芷去见殷俶与陆蓁蓁。
见白芷拿着簪子进来,陆蓁蓁喜极而泣,她三步并作两步,快步上前,将那簪子抢进手里。
陆蓁蓁握着那簪子,长眉一挑,两眼皆是厉色,“令侍官氏,你可有什么要辩解的?”
官白纻没有理会她的责问,只是两眼直勾勾地瞧着坐在主位上的殷俶,直挺挺地跪下来。
“扑通”一声,响得叫跟在身后的伯柊都心惊肉跳。
“你有什么可说的?”
殷俶坐在主位上,眉眼温和。他今日脸色较往日都要浅白几分,唇色也很淡,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常服坐在主位上。
他瞧过来的眼睛也很清润,里面瞧不见什么怒意和寒冷,甚至还有几分藏得很深的温和。这种眼神,柔软得会令她生出几分错觉,就好像今日他会放过她。
“并无”,官白纻只是垂下头,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发顶。
她沉默地跪在堂中央,既不哭闹、也不忙着辩驳,宛如引颈就戮的死囚。
整个堂内的空气陡然间凝滞下来,不知为何,殷俶的慢慢地抿起唇,右手不自主地牢牢握住扶手。
官白纻的这种反应,是陆蓁蓁从未设想过的,也因此,她心底的不安愈发浓重。
许是碧海楼那日里,官白纻留给她的印象太过凶悍,虽然现下已经人赃俱获,可这过程也未免太过顺利,反叫她生出重重疑心。
她见殷俶眼尾扫过来,似是在端详她手中的簪子,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将那只蝴蝶握进手心里,迟疑地返身坐了回去。
那日碧海楼,这个令侍与殷俶的关系看似寻常,却总是有几分古怪的亲昵。那日殷俶受伤,虽然宫里都传着是为了救她。可不知为何,陆蓁蓁却总是在甜蜜之余生出几分惶恐和疑虑。
自己与殷俶在那日碧海楼相会前,不过只有一份口头婚约联系。年少时也只是在宫宴上打过几个照面,连话都未说过一句。
他真的愿意为了自己,不顾性命么?
陆蓁蓁两手手心都冒出细汗,黏腻又阴冷。她偷觑着殷俶,眼里有显而易见的倾慕、更多的却是惶恐和惊疑。
半晌后,她终于鼓起勇气,复又面向官白纻,厉喝道,“既如此,你可还有什么要辩驳的?”
官白纻恭恭敬敬地又磕了头,“并无。”
殷俶坐在主位上,冷眼看着官白纻的做派,捏着扶手的几根手指手逐渐收紧。
他以为,她总会喊两句冤的。为了避免她直接戳穿陆蓁蓁的底,他甚至还思忖了如何帮陆蓁蓁兜底的法子。可偏偏,她就这么任由别人用这样的手段构陷,不作任何辩解。
纵然为他省去许多麻烦,可殷俶却并不欣喜。相反,他不想承认,在他的心底,似乎升腾出些许的慌乱与茫然。
他抬起手指,随意地点了点官白纻,又转头看向陆蓁蓁,“她既已认罪,便交予你处置。”
这一切的进展都在电光石火之间,顺利到令人生出几分茫然。
预料中的惊心动魄的纠缠与质问没有上演,陆蓁蓁绞紧了手中的帕子,稳了稳心神,硬着头皮开了口。
“偷盗主子财物,依照宫法,便该当街打死,以儆效尤”,她讲话时观察着殷官二人的神色,却发觉哪怕是讲到“打死”,这二人却连眉毛都没有挑动半分,就连那冷淡的神情,都有□□分的相似。
心中愈慌,她也只能继续讲下去,“只是,既为人主,自当宽和待人,不该随意打杀。”
“如此,便将人逐出宫内便可。”
她垂下头,捏捏自己的手指。
绕了这么大的圈子,不过是想将这人从重华宫里赶出去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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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两相疑(十六)
陆蓁蓁的话, 宛如投入大海的石子,没有激起丝毫多余的波澜。
殷俶挑眉,沉吟片刻后, 低声应道:“如此也好,只是她临近年关, 宫里还需要人布置,待年后,便撵出宫去。”
陆蓁蓁闻言, 心口先是一松,随即又有些发闷。
她拿捏着分寸,没有继续追究,只是领了白芷向殷俶辞别, 从大堂内退了出来。
二人方踏出重华宫,白芷便满脸欣喜地轻轻拽上陆蓁蓁的袖子, “姑娘,这大皇子还是偏心姑娘的。他竟然没有多问, 直接便给那令侍定罪, 必定是心中极为信重姑娘。”
她本是极为开心,却被陆蓁蓁陡然阴沉下来的脸色吓住了, 喃喃道:“姑娘……”
陆蓁蓁拢了拢鬓角的碎发, 遮掩着擦去鬓角残存的冷汗。
片刻后,她抿起唇, 露出一个笑来:“我说过,你要管好自己的口舌,这些僭越之语以后不许再说。皇子的心事岂是我们这些身份的人可以揣测的?”
她慢慢揪出白芷手中的袖子, 压平展, 垂眼轻声道:“走, 回去见了淑妃娘娘再讲吧。”
陆蓁蓁抬起头,去看这两侧深朱红色的宫墙,在重华宫门口附近,那些宫墙的下部还有些许未清理干净的青苔。于是那朱红色上便多出几抹斑驳的深绿,在黯淡的光影里,显出些许的寥落与
她款款地经过这些宫墙,华贵又鲜艳的裙摆,在两侧宫墙的映衬下,也黯淡了颜色,宛如那被尘封起来的古画,与这朱墙黄瓦一起,共同被遗忘在古老却仍在缓慢流逝的时光之中。
陆蓁蓁前脚离开,后脚伯柊就跟着溜了出去,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官白纻仍旧沉默地跪在地上,殷俶坐在主座上,也不言语。
似是有什么力量沉沉地压在殷俶身上,叫他没办法用惯常的手段再去安抚官白纻。
重生以来,不知为何,她在他面前愈发地失控起来。就像那朝着悬崖狂奔的独马,不再顾及任何马鞭带来的伤痛,纵使他的双手已然被缰绳磨到鲜血淋漓,可仍旧阻不住她的步伐。
殷俶抬手捏了捏眉心,眼里闪过些许的倦怠,“你为何不辩驳?”
官白纻闻言,先是一顿,旋即抬起头,直直看向殷俶的两眼,“辩驳了,爷就会听吗?”
她勾唇冷笑,“宝石蝶戏双花鎏金簪,这是淑妃初入宫时,念在陆皇后的情面上睿宗赠予的簪子。这么些年过去,她自己恐怕都忘记了这簪子的来历。只是觉得贵重、精巧,而且正好有一双,可以用来助陆蓁蓁一臂之力。”
“却不曾想这宫里还有陆皇后的儿子,他记得所有关于自己母亲的事情,哪怕是这么一支簪子。”
“蝶戏双花鎏金簪有一双,她那日戴其中一支过来叫所有人瞧见,另外一支让白纻揣着,只待我不在房中,她趁机跑进来藏好便可。”
“这种把戏,在爷看到她那日只是戴着一双簪子中的一支前来学琴时,便该有所预料,您要我辩驳什么?”
这种把戏,何须辩驳。他的心在哪一边,理自然就在哪一边。官白纻卸下力气,跪坐在后脚上。
殷俶仍旧坐着,喉间又是阵阵收紧,胸口发闷。他不是因着她的顶撞发怒,而是气在她敢在自己面前如此漫不经心地提起陆皇后,就好像那是一个与她无关紧要的人。
可他不能将这种隐秘的愤怒宣之于口,因为心里的另一个声音正牵拽着他,劝诫他官白纻已然没有什么必要去特意看护他的感受。
她正在朝一个自己想要看到的方向转变,不再牵涉过多的男女之情,君君臣臣,这不正是自己一直想要的。
殷俶缓缓松开了握着的扶手,静静地看向跪坐在地上的官白纻。
她正努力地睁着眼,不叫自己掉泪,只是眼圈仍旧红了,似乎真的委屈到了极致。她其实是更适宜于这样柔弱的姿态的。
就像那几乎要被露水压折的花枝,在那摇摇欲坠中更显出几分风韵。
他忽而很想站起身去牵她起来,如之前一般。只是脑海中又纷乱地闪过前世无数的片段:她坐在冷宫中愈来愈细弱的身形、那西南烟尘里被血染红的白裙,似乎还有些湮没在极深黑暗中的零星片段,他瞧不清。
殷俶回神,“既然知道,便省了爷的力气。”
官白纻瞧着殷俶冷肃的眉眼,半晌后,慢慢地支起身,从地上站起来,挺正了身姿,朝殷俶规规矩矩地行了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