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虽恭敬把信奉还,却并没有移开身体让路的意思。
“只是皇后娘娘早已有令,除非皇上下令,否则一切无关人物不得入宫。皇后娘娘统御六宫,无她首肯,奴才没有权力放您进去。”
如意气得涨红了脸:“便是皇后娘娘,如今连太后的话也不听了吗?”
“好了。”被她护在身后的人出声,兜帽里发出一道清冷绷紧的嗓音,听着年轻得很,却又充满了威仪,“管理后宫本就是皇后娘娘的职责,于情于理都没什么不对。”
她上前一步,披风里伸出一双玉白的手,解下了兜帽,露出一张在夜色里也倾国倾城的面容。
“忠勇公富察傅恒之妻,携御赐黄马甲请求入宫,如若不够,还有皇上亲赐的龙佩。”
她冲侍卫张开右手的手掌,侍卫见到她掌心之物大惊,迅疾跪地,和周围的宫门侍卫呼啦啦跪了一地。
再没有人敢拦,宫门开了,主仆三人步伐匆匆走了进去。
时春紧紧握着手里的玉佩,龙型凹凸雕刻将她掌心硌得有些疼。
昨日晚上,妹妹纳兰淳雪的贴身侍女一身狼狈地跑进富察家的大门。精通水性的宫女从宫里的河水里凫出城外,又一刻不敢耽误地跑回京城,找到富察家,只为了替追随入宫的小姐寻求胞姐的帮助,抑或是,替心如死灰的主子找寻那寂冷深宫所没有的一点安慰。
时春派人快马加鞭出京去圆明园找太后的时候手都是抖着的,她昨晚坐了一夜,终于等到去圆明园的下人回来才赶在今日宫禁前入了宫。
现在看来,幸好她多留了心眼,皇后把宫里守得这么紧,就算是太后的谕令在她不在京城的情况下也没有那么有用了,若非她特意让人去令妃那里找了永琮,要来了皇帝给他的玉佩,今日只怕也白跑一趟。
承乾宫前只挂了几盏灯,灯影昏黄,门内仿佛蛰伏着一只黑暗的巨兽,在已经漆黑下来的紫禁城里显出一种浓重的诡秘萧瑟。
东西六宫里,这样的宫殿不在少数。圣上没有垂青的地方都是这宫里的阴翳,只是过去这样的阴翳从未出现在承乾宫里,最起码,从未笼罩在叶赫那拉氏的头上。
时春抬头看着这座宫殿,眼睛像是被刺痛一样眯了起来。
大清入关百年,叶赫那拉一族都深受宠眷,看似花团锦簇,但到了现在,朝中叶赫那拉的势力已经大不如前,康熙朝鼎盛一时的纳兰一支人丁凋零,甚至这一朝唯一的叶赫那拉氏后妃也始终没有被真正看重过。
她迈步走进,院中人影萧瑟,宫人都被崩溃了的主子赶在屋子里轻易不敢露面招眼,主殿前守着的宫女见状赶紧掀起了帘子。
“您总算来了。眉仪这法子实在是太冒险了,今儿奴才一直都揣着心等着呢。”
舒妃身边的大宫女迎上来,对时春福了下身,又看了眼时春身后低着头跟她回宫的宫女,才松了口气。
时春没多说,解下披风递给她,直接问道:“娘娘呢?”
眉香叹了口气,小心地往内殿看了眼,指了指:“娘娘在床上躺着,一直没下地,都快一日了也什么都没进。这次的打击太大,娘娘看着是心灰意冷得有些狠了。”
时春扯了下嘴角,眉香怎么看都觉得那弧度冰冷又讽刺。
她没有再和宫女们说什么,留下几个人,一个人走进内殿。镶金嵌玉的拔步床放着层层叠叠的帘子,里面的许多装饰都不见了,多半是被舒妃给砸完了。
时春掀起帘子,里面的床上躺着个形容苍白的女人,目光涣散盯着床帐,脸上还残留着几分泪痕,眼里什么都没有,白茫茫轻飘飘的。
时春哼笑一声,这样的状态她也不算陌生,倒真像是许多年前的场面再现了一次。笑着笑着嘴角就拉不上去了,这当口,目光落在帐内的女人也把头转了过来。
“少夫人。”淳雪似乎有些惊讶,但又很快隐去面上的波动,重新回到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如今似乎什么事都不能引起她注意了,她又把头扭了回去。
“你这如今算是什么样子?”时春呵斥了一声,坐在床边,手中动作却很轻柔,抚上床上人的头发。
纳兰淳雪任由她抚摸,睫毛颤了颤,无声地叹了口气。
一片沉默。
“会有的,总会有的。”时春开口,声音有些发狠,但很坚定。
淳雪叹息着笑了:“唉,夫人,你又何必安慰我。小十有什么错呢?小十被你保护得那么好,出生的时候多么白胖健康啊,我是那么快乐。这么多年了,皇上终于看到了我,我这空荡荡的承乾宫里终于多了个爱哭爱笑的小孩子,这真是我从来都没有奢想过的东西。”
她抬起眼望向俯下身来的时春,乌黑的眸子里倒映出时春雪一样皎白的面容,她轻声道:“当年在府里的时候,我就一直很害怕和你一起进宫,任何人在你身边都是一个陪衬。额娘劝我放弃,可我不甘啊,我从小就想进宫当娘娘,穿最好的衣服,戴最名贵的首饰,让所有姐姐们在我面前低下头来,所以后来,你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入宫,我听了只觉得高兴,却不曾想你为何不愿意,现在明白了,却已经晚了。我早陷在了这里,再也出不去了。”
她闭了下眼,移开了目光:“可我还是盼啊,我盼着能被皇上看到,等这一天终于来了,我又盼着更多。太医说我怀孕的时候,天知道我多高兴,但是我好怕,我好担心他活不下来,我好担心他和九阿哥一样莫名其妙就没了。所以我央你进宫照顾我,央你替我操持着承乾宫,央你护着我和我的孩子,他出生的时候那么健壮。虽然皇上没有来,但我已经满足了。”
“小十怎么可能夭折呢?可他就是夭折了。一场风寒就能要了他的命,整个太医院众口一词,我作为他的母妃,连查一查都无处下手。皇上斥责我多疑,皇后禁了我的足,我除了能在自己宫里为我的孩子流两滴泪,我能做什么?皇后要临盆,阖宫上下都围着她转,我可怜的小十死在昨日,硬生生为了嫡子的出生压下了丧仪。我的孩子也是皇子啊,他甚至不能风光地去死,连个名字都没有,我好恨啊。”
她说着说着,眼泪就顺着脸庞流了下来,打湿了枕头。
十阿哥前日得了风寒,烧了一晚也没有起色,昨夜里还是去了。宫里正为了皇后待产而喜气洋洋,皇帝不愿意在此时添晦气,把十阿哥薨的消息压了下来,丧仪也留待皇后产子后再低调行事。这消息被瞒得很紧,现在宫里又管得紧,要不是淳雪的宫女偷偷出宫把这个消息告诉时春,她也全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