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我不奇怪你能把老妇劝服的本事,我只奇怪,竟然到现在,老妇都不曾知道过你的名字。”
“夫人,”姑娘站起来,温顺地福身,“我让您见笑了,纳兰时春,问富察夫人安。”
“纳兰。”章佳氏轻叹一声,“真是一个美丽的名字,这个家族更是出过更多美丽的人。”
“陪我走走吧,纳兰家的姑娘,”章佳氏微微笑起来:“真是很多年啦,每次匆忙间来去,我已不记得我有多久不曾见到这香雪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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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
钟粹宫。
一幅幅的画卷在桌上铺陈开来,戴着护甲的手指在这些画卷上慢慢移动。
“合上,换一幅。”
女人轻声说。
立刻有眼疾手快的宫女把桌上的画卷收起,把下一副展开铺至桌面上。
“娘娘,您这又是何苦。”
大宫女玉壶走进来,见到桌上铺开的画卷和旁边一桶卷起的画,忙喝退了房中的小宫女们和太监,走上前说道。
“下一幅。”
女人不理会她,只是目光一刻不离地盯着画卷,纯黑的瞳仁里是专注的光,因为太过犀利显出一种利剑般的尖锐感。
玉壶无法,只能上前接替了之前那个小宫女的活计。
“索绰络氏的三女,”纯妃喃喃念道:“幼年得过天花?不行,那不就留有疤痕?换掉。”
“马佳氏……这是谁放进来的画卷?”纯妃勃然大怒:“这一支在前朝庸碌无为,一个五品官的女儿,也敢肖想富察家的门楣?”
“下一个。”纯妃冷着脸道。
知晓主子已经陷入魔障,轻易难以去掉心里那段心魔,玉壶叹口气,开始念起这些画卷中人的身份备注,以防再发生刚刚马佳氏那样的事情。
“齐佳氏毓敏,年十七。”
纯妃仔细端详过画中人的容貌,半晌道:“留下吧。”
“下一个。”
“纳兰氏淳雪,年十三。”
纯妃冷笑:“长得不错,但也仅仅是不错了,庸脂俗粉,如何配得?”
“下一个也是纳兰家的。”玉壶打开画后看了看,有些惊讶道。
“一门姐妹两个一起来选秀?”纯妃讽刺道。
玉壶心知纯妃心里对选秀的痛恨,也不多说,只将展开的画面朝纯妃。
“纳兰氏时春,年十五。”
等了许久,意料之中的,玉壶没有听到纯妃的声音。
“娘娘?”她在画后侧了下头。
“玉壶,”纯妃扯了扯嘴角,“本宫当年如若有这样的姓氏和容貌,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狱里。”
“娘娘!”玉壶大惊失色,连忙跑到窗口、门边检查一番,确认没有人在门窗外后,惊心动魄地跑了回来跪下。
“娘娘,奴才求您了,既然难受就不要再继续这样下去了,您是为了什么呀!”
“本宫不甘心。”纯妃不知道何时已经拿起了刚才被玉壶随手放到桌上的画,护甲在画上人的面庞上流连,稍不留神留下了一道划痕。
“本宫怎么能甘心?就因为我是汉女,因为我身份卑微,所以我连说出口的勇气都没有,连那么一搏的胜算都一点没有!我只能一句反抗都不能有的、安静地、默默无闻地,被一顶小轿从侧门抬进王府!我只是福晋大婚的一个捎带,先皇指婚加在圣旨里的点缀!一个轻轻松松就被定了命运的物品!”
“本宫被那顶青布小轿抬进王府的那天就决定,”纯妃的面上两滴泪缓缓流下,“我要给我爱的人最好的女子,让那个女子代替我,风风光光、十里红妆,以正妻的名义嫁给他,拥有一生的尊荣和最好的儿郎。”
“与其说本宫是为了别人,不如说是为了自己。”
纯妃掏出帕子拭去了脸上的泪痕,只冷冷盯着手中紧紧攥着的那幅画。
这么多年了,她就以这样近乎自虐般的方式骗了自己这么多年,仿佛只有这样,午夜梦回,那些在她心口不断结痂又溃烂的伤口才能得到些许的缓解。
“本宫是疯了,”她喃喃道:“很多年前遇到富察·傅恒的那一天,我就已经疯了。”
从许多年前她就已经枯成了一具骷髅,日日顶着一张虚假的皮混迹在这高大的朱墙内,富察皇后让她生,她就生;让她死,她也能毫不迟疑地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