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像是什么香料……”掌事太监道。
甄嬛精致的眉眼浮上一丝警惕,面不改色地敲打众人几句,驱赶道:“都散了都散了,今日挖出来东西的事情,一个都不许说出去。”
安陵容观察着她的行事,暗暗佩服,等回到屋中后,甄嬛侧身而坐,神色惶恐低落,浣碧在她身侧安慰。
安陵容亦问道:“姐姐怎么了?”
“我心慌得很,”甄嬛眉目间满是愁绪,“那东西……怕是不对。”
安陵容忖度着,眼中闪过一丝暗光,道,“那香料仿佛是麝香……当时离得远,没有细细闻过,却也能确定个八九不离十。”
“麝香?”甄嬛眸中是诧然。
安陵容颔首,看了眼门外,浣碧立刻去关门。
她这才放心说来,“这样的香料对有孕之人大有妨害。”
甄嬛神色一变,想到了芳贵人身上去,“妹妹怎知这么多。”
“不瞒姐姐,陵容的父亲曾侍弄过香料,所以懂得一些。”
甄嬛感激,“多亏有妹妹提醒。”
她对浣碧道:“你去叫温太医来,让他再来给我们看看。记住,必得是温太医。”
安陵容当然知道温太医,更知道二人之间的关系……
上天这般厚待她,给了她这诸多便利,帮她,助她。
不知这海棠树下的东西,她前世是不是提早就发现了,若如此,倒算是早早领略这后宫暗潮汹涌。
这些都是她不知道的,那时的自己一味的龟缩在自己的屋子里,自怨自艾,不知身边发生何事,亦不知将要发生何事。
联想到芳贵人小产,那这东西大抵与皇后有关,那个女人恨不得所有女人生不出孩子,生怕皇帝绝不了种。
要说狠,还是她狠,不知最后她是个什么结局。
不多时,温太医来了,安陵容收回飘忽的思绪。
温太医比她记忆中的清俊年轻的多,还是那般进退有度,温和俊逸。
他看了香料,确定是麝香。
见两人似有话要说,安陵容识趣地道:“姐姐,时候不早了,我去眉姐姐那里坐坐。”
甄嬛道:“妹妹有心了,替我问候眉姐姐。”
“好。”
安陵容出了碎玉轩,回头看了眼宫门上雕篆的几个大字,垂眸一笑。
她去了沈眉庄那里,沈眉庄贴心地问起这几日过得如何,生怕她将当日之事存在了心里。
安陵容不怕被人知道自己的胆怯,也能做个主动安慰他人的人,对眉庄道:“若说不怕是不可能的,只是还是要自我排遣才好,姐姐呢?姐姐那日也吓得不轻,这几日睡得如何?”
“我倒还好,除了当晚有些怕,多做些别的事分分心也好。”
“姐姐说的是。”
陪眉庄聊了一会,要走时,安陵容看到桌上的书籍,想起一事来,“不怕姐姐笑话,陵容有一事相求。”
眉庄温婉一笑,“姐妹间哪有这般生分的,我们一同入宫,该是彼此照应才是,你直管说便是。”
安陵容款款道来:“我幼时家中贫寒,读书不多,往日住在甄姐姐家中,便羡慕她的学识,今日又看到姐姐桌上有书,不免心生向学之意,也想学着多识几个字来。”
眉庄见她说起昔日遭遇,却不见丝毫卑怯,心道,倒是小瞧了她,又闻她有心向学,更添佩服。
“我看的这一本是四书,颇有些难解,妹妹若是不嫌弃,我到时找了合适的书给你送去。”
安陵容感激不已,连声道谢。
回宫的路上,她心有喜意,多一些学问总是好的。
她虽羡慕甄嬛眉庄文采斐然,出口成章,却也知自己于此道并无天赋,往日里听着那些弯弯绕绕,一头雾水不说,也无甚兴趣,可多读书识字总是没错的。
幼时,父亲忽视,世人也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母亲也无意教她,她每日便是绣花绣花绣花。
来了这宫中,才知女子亦可腹有诗书。
甄嬛会,眉庄也会,更不用说皇后了,虽是庶出,也饱读诗书,亦写得一手好字,便是读书不多的华妃也是通文墨的。
不像她,许多的字还是从认香料来的,还有一些便是由皇后□□着唱些江南小曲,懂一些情意绵长的曲子罢了。
她回宫后,命人拿出之前眉庄命人送来的那些布匹裁做衣裳。
宫中虽发了四季衣裳,但也要自己做些才是,先敬罗衣后敬人,古来如此。
她不为打扮给那个人看,只为自己,前路不知会如何,此刻却十分紧要,她也不想向过去一般过得紧巴巴的。
忙了整整一日,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午后有采月来送书籍,除了书籍,还有文房四宝,不仅如此,还有一些描红。
她心中叹服眉庄的思虑周到,想到前世从她那儿得来的数落,还是有些不痛快,但想到自己的手段,她亦深深愧悔。
她们不曾算计过她的性命,但是她却真心想过也要过她们的命,若说狠毒,她们是不及她的。
她不喜欢眉庄的端庄持重,也不喜欢她无意中流转的那种上者对下者的恩赏抚慰,也厌恶被人给一点甜头,便要心甘情愿地被利用。
这样的安抚、恩惠与无情的利用,她后半生品尝了个遍。
真是好笑,厌恶什么,却将所厌恶的尽数尝遍,害怕什么,却落得最避之不及的结局。
她眼中浮上泪意,淡漠一笑。
眉庄对甄嬛竭心尽力,甄嬛亦对眉庄坦诚相待,她羡慕向往,却始终得不到。
她们皆是高门大户中的女子,自小耳濡目染如何体察人心、如何驭人有道,家世卑微的她说起来也是被驭之人,她看不清自己,看不清人心,亦看不清形势,妄求得到那些得不到的东西,错将依附当做友情。
她凭什么得她们倾囊相待呢?她微末得如同尘埃,只能附于他人才能勉力得到些许心安。
她渴望二人间真挚的情意,但对这些情意的渴求也大不过对无依无靠的恐惧。
只要有一根可以让她不再漂浮暂得心安的横木,她便可以轻易舍弃她们指缝中漏出来的关切。
攀援的藤蔓虽有绞杀之力,却无站立以经风雨的能耐。
“小主?”宝鹃见她落泪,赶忙问道:“小主这是怎么了?”
安陵容擦擦眼泪,打起精神,眼中的哀怨自嘲被泪水洗去,眸子变得澄澈几分,“没什么,只是想家了。”
“天色已晚,小主快歇息吧。”
她点头,放下手中绣好的枕头套。
——
秋日光景总是金黄绚烂中夹杂着萧条冷落,若无菊的点缀,便少了生机蓬勃。
眉庄喜欢菊花,她依稀记得那个男人给她赏过许多菊,若到时花谢了,她去要点回来。
她招来宝鹃,“你可识字?”
宝鹃颔首,“奴婢略懂一些。”
安陵容垂眸一笑,她上一世对此竟是不知的,“你帮我看看,这是什么书?”
宝鹃笑道:“这是《三字经》,给孩童启蒙的。”
“果真,”安陵容一喜,“那给我用正好。”
她总要要比孩童强一些罢,他们都能学会,难道她还学不会不成?绣活也是一针一针学来的,大不了每日记一笔,总能认得不少字。
第4章 陵容勤读书
眉庄得了皇帝宠幸一事,很快传遍阖宫,皇帝赏了不少菊花供她赏玩。
这在她们八个中选的秀女中可是头一份,不过正因为这盛宠,眉庄后来才时常被华妃刁难。
安陵容蹙了蹙眉,决定去眉庄那儿瞧一瞧。
到时,眉庄穿着一身银红的宫装,在姹紫嫣红的花海中,低头轻嗅眼前的菊花。
她眼角眉梢是被帝王宠爱的喜悦。
“眉姐姐?”
眉庄抬眼,笑容一下绽开在脸上,温柔招手,“陵容,你来啦,快来呀!”
安陵容颔首一笑,上前一礼,环顾院中菊花,眼中转过打趣之色:“这些菊花都是皇上赏赐的吧?恭喜姐姐,贺喜姐姐。”
眉庄眼角有羞意,拉着她的手,语气亲昵了几分道:“不过是偶然说起,皇上便命人送了一些。妹妹美貌,日后必也有这一日,咱们进屋说话。”
进了屋后,眉庄关心道:“这几日那个夏常在可还有为难你?”
安陵容摇头,一笑,“她还是那咋咋呼呼的模样,知道我话少,不爱搭理她,她就日日去烦富察贵人,富察贵人都恨不得要闭门谢客了。”
“富察贵人性情如何?你们之间可有走动?住在一个院里,还是要走动一些,哪怕是为了面子情也不好多做为难。”
她心中一暖,富察贵人家世不俗,为人骄矜,争宠手段也层出不穷,身怀有孕那会,可没少使幺蛾子。
眉庄说的正是这个理,自己所待之处能少些心烦的事总是好的。
“姐姐说的是。”安陵容说起这几日习字之事来,赧然道:“这几日我从宝鹃那儿学了不少字,也练了一些,只是妹妹愚笨,写得字跟狗爬一般,倒是辜负了姐姐送来的那些笔墨纸砚。上次姐姐给我送来笔墨纸砚,我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姐姐呢。”
说着便要行礼,眉庄赶紧将人拉住,嗔道,“我们之间哪里要这般生分,你有心向学,我正感佩你的心性呢,这识字读书,需要一点一点来,妹妹的绣艺这般精湛,难道学字还难吗?”
安陵容害羞一笑,“我也是这般想的,但等到真的学起来,才发觉不易,真佩服姐姐们,饱读诗书,将那些东西记得那般牢。”
“女子无才便是德,我虽通些文墨,却也只是为了明理罢了,咱们女儿家最紧要的还是德言容功,不过识字总是好的,这样免受下面人的糊弄,也能……”
眉庄准备说什么,瞧她一眼,收了话头,道:“于这四德上有所助益,读了能懂礼明理。”
也能与皇上说到一处去吧,安陵容含笑颔首,“姐姐说的是。”
眉庄又给她传授了一些读书习字的事,还命人给她裁了些纸,包了些墨条。
安陵容连忙推拒,“姐姐给我的还没用完呢,姐姐且留着自己用,东西太多,就不会心生爱惜,反倒于识字上没有助益,等我缺了,再来找姐姐。”
“你只管拿着便是,我那里还多的是呢。”眉庄不许她推辞,给了宝鹃,“给你们小主拿好。”
安陵容推拒不过,真心实意道:“眉姐姐,多谢你。”
“我们之间,本就该彼此关照,你再这般客气,便是与我生分了。”
安陵容敛眉一笑,“那妹妹便不推辞了。”
“正该如此呢。”
走出门外,眉庄道:“这是皇上赏的花,妹妹带上几盆一同赏玩。”
安陵容赶紧拉住人,“这是皇上给姐姐的,姐姐怎好转送他人。不怕姐姐笑话,我是赏不来的,给我也是暴殄天物,况且我也不会打理,花还是给护花爱花的人才对呢。”
眉庄一笑,“那等你想来看花了,一定要来我这儿。”
“一定。”安陵容款款一礼,带着眉庄给的东西走了。
自己位份虽不高,但有她们时不时送礼关照,日子过得也不错。
只是她还是要及早筹谋才行,万一大家生分了,她谋出条新路也好过走老路。
说起来,还真是羡慕甄嬛那院子,若她也有一个安静的小院,也无需束手束脚。
安陵容回到院子做起针线,夏冬春在外面嚷嚷,她听了几耳朵,好像是因为得了皇后娘娘赏赐的东西,在向富察贵人炫耀。
富察贵人嫌她烦,两人便起了争执,安陵容放下东西走了出去。
夏冬春姣美的容颜上飞扬的傲色不减,而富察贵人面上则是对夏冬春的轻慢,“整日里吵吵嚷嚷,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巴结皇后似的。”
“我这是对皇后娘娘诚心诚意拜服,姐姐说这话,可是藐视皇后。”夏常在故作姿态地叹着气,实则炫耀。
富察贵人翻了个白眼,不屑道:“我可没这意思,你别往我头上扣罪名,有没有藐视皇后娘娘,自有皇后娘娘来论断。
皇后娘娘的赏赐是皇后娘娘的恩德,这样的恩德记在心里比挂在嘴边实在多了,你若是在延禧宫嚷嚷还不尽兴,要不去华妃娘娘宫里嚷嚷去?”
夏冬春一气,“华妃又如何,到底这天下之母是……”
“夏姐姐慎言!”安陵容扬声,她走上前,对二人一礼,“两位姐姐安。”
富察贵人连个眼风都没给她,转身便走了。
安陵容也不在意,对夏冬春道:“后宫娘娘们皆不是你我可以议论的!上次的事难道姐姐忘了?!”
“那又如何,皇后娘娘喜欢我,自会护着我。瞧,我近来又得了几匹缎子,你想要吗?你若是想要,给我行个礼,或者磕个头,我就给你。”
安陵容无语,像是看一个傻子似的,冷声道:“皇后娘娘恩德深厚,姐姐还是自己留着吧,别怪妹妹没有提醒你,这般张扬,只会惹恼贵人!”
“宫中贵主众多,不是你我可以随意议论的,姐姐还是慎言的好。”末了,安陵容忍不住又强调一句。
既然夏冬春与皇后走得近,自己也不好随意开罪,免得这个蠢货说她的是非给皇后,让皇后早早对她留意。
那个女人,想想便觉恶心,她是不会再去傻傻地凑上前去的。
方落座,宝雀奉来茶,“小主,喝口茶吧。”
安陵容接过,问宝鹃,“宫中哪里还有菊花可以供众人观赏的?”
宝鹃想到她明明推却了沈贵人的菊花,不知为何又问起,“御花园内百花争艳,宫中花房也有,只是却是送去给各宫的,我们不好去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