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个成熟咒术师,且不负特级之名的乙骨忧太手上一轻,来不及反应, 他那个向来随性不羁, 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心上的老师已经把大野希音从他臂弯里一把抢过。
他抱着她,那副失而复得,狂喜到失态的模样是乙骨忧太从没在他身上见过的。
“被支付的代价,不是你的性命!”
希音的无界,可以达成她一切所想……前提是支付足够的代价。
这是强大可怕却容易招致不幸的力量, 因为人们的潜意识是非常复杂多变的,甚至不能被他们自己完全掌握。
而且无界是很容易形成过度依赖的术式,当你发现自己能够轻易达成所想,就算是意志坚定的成人依旧会不自觉地一直使用这种力量,无法停下,哪怕支付的代价,失去的东西越来越多。
况且术师觉醒自己术式时往往才七八岁大,是世界观和精神世界都没有发育完全的年纪,那就更容易招致恶果了。
大野家虽然是延续千年的世家,却一直不显于世,不能算是多强力的家族,世代家主别说是成为赫赫有名的术师流传自己的名号和术式了,就连能够善终的也不算多,原因就出在这里。
无界是把锋利的双刃剑,在它伤害别人之前,往往就已经伤害到拥有术式的术师本身了,而且难以察觉,直至积重难返,无法挽回。
可如果拥有它的术师足够坚定冷酷,那么这把好用的刀刃又会让支配者无往不利。
可是无界真正正确的使用方法,绝对不是希音这样孤注一掷,透支代价达成所想。
她本应该编织缚网,从细微处布局,聚沙成塔,在暗中改变一切,渐渐主导占据支配地位。
说来有趣,她和五条悟,实在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极端,一阴一阳,一明一暗……无论性格还是术式。
如果说五条悟这个最强咒术师,在没人拖后腿,没有弱者牵制的情况下才能发挥他最大的能量,那么大野希音正与他完全相反,是要在人群中,由‘弱者’组构的世界和社会里,才能发挥自己最大的能量。
错误的孤注一掷的决定把五条悟足以会改变世界格局的最强者从狱门疆的封印中解放出来,她已经有觉悟要以性命作为代价。
那么,交易成功,五条悟从狱门疆中解放的现在,她为什么没有死呢?
六眼的视界里,五条悟得到了答案——她支付的,是未知的,但比性命更昂贵的代价。
可就算是五条悟,也无法得知她究竟付出了什么,但既然活着……那就还有希望,还有挽回的余地。
悲喜交加,酸涩难言,五条悟抱着希音低伏头脸,吸了下鼻子。
“不管怎样,无论你失去了什么,我都会替你找回来。”
他宣誓般如此说道。
恰在此时,希音睁开了眼睛,暗紫色的眼中清明一片。
五条悟既高兴又委屈地看着她,六眼的视线里,却又看到在希音的身体里,一个以和她相同术式为根基存在的约定,因为满足条件被触发了。
它抵消了希音支付代价的一大半——无论她失去的是什么,现在想必已经没有大碍了。
这短短几天,不,应该说短短一个小时,实在发生了太多事,太多反转。
五条悟鼻头一酸,差点就要丢脸到哭出来了,他扯了下嘴角,想笑但笑不出来,只好用略有些沙哑地嗓音艰难道:希音,你没事吧?”
“你放心,杰没死……他被我封印进狱门疆里去了,虽然希望渺茫,但我想也许有一天他会想通也说不定,到了那个时候,我会把他放出来的。”
希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皱了下眉头说:“这种事你自己决定就好,我不想再听到有他的事了,对我来说,他早就在一年前的圣诞夜死掉了。”
真不愧是你,事到如今还说得出这种话来!
五条悟替被关在狱门疆,但能听到外界声音的杰感到不值,接着幸灾乐祸地扬起唇角。
这些看来,他可是被虽然已经‘死了’,但永远阴魂不散的夏油杰折磨得有够呛的,以前不能和死人计较……真是做梦也没想到,还能有这样扬眉吐气的一天!
不过已经掀不起风浪的挚友当然比不上失而复得的挚爱重要,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感觉怎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希音更加奇怪地看向他,眼神中惊奇里带着嫌弃,好像还有点困扰。
五条悟温柔地,期待地凝望着她,半晌,希音受不了的移开视线,说:“你能不能别用这么恶心……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我确实是有用性命用为代价也要把你从狱门疆里解救出来的觉悟,但我做这种事情,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给杰和我一个像样的句点,顺便也算是做点好事。”
她温温柔柔,优雅冷淡地说:“你的话应该能看到吧,我父亲临终前和我定下了束缚,要我支应门楣,延续家族……以前我一直不知道这束缚能让得到什么,事到如今才想起来,原来他是预见了我有今天,才用这种方式替我预支代价,我因此才捡回一条命来,这样算起来,你今天欠了我一条命呢,以后记得还给我。”
你我之间,还用计较谁欠谁一条命?
而且你付出的代价并非性命……这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啊?
五条悟愣住了,一时间想不清楚是哪里出了差错。
希音挣开他,站起来拍了下衣裙,那副嫌弃的,巴不得离他远点的样子,活像他是什么惹人嫌的讨厌鬼一样。
她转身望向目瞪口呆,完全搞不清事情怎么发展成现在这样的乙骨忧太无奈笑道:“五条他一向很脱线,不用介意……现在夏油杰已经被封印了,我们去高专找天元大人吧,想要彻底平息东京这边的事端,非得他帮忙不可呢。”
硝子和夜蛾应该还在高专,夏油杰的话,想必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对他们出手。
五条悟呆在原地足有半分钟,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啊!
就算无理取闹,冷酷无情如大野希音,都这种时候了……不管怎样,起码也要像他一样感动至差点哭出来才对,怎么会是这种冷淡的反应?
他跳起来了,指着她叫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还是故意装成这样气我的?”
“太过分了,就算是你,我也会生气的,不对,我很生气,已经要气死了!”
“你在说什么啊?”
希音惊讶地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勉强按捺不满,敷衍道:“你想闹也看清楚状况,现在还有很多棘手的事要处理,一大堆的乱摊子,你不知道,东京现在……”
谁要管东京现在怎么样了?
烂摊子就放在那边,谁愿意管谁去管好了,不和你这个糟糕难缠至极的女人把话说清楚,世界干脆毁灭算了!
“我去涩谷之前就和你说清楚了吧?”
“那种偷偷摸摸,背着别人地下情的日子我过不下去了,你现在也别作这副无事发生的样子敷衍我!”
“这么多年了,你玩弄我的感情……今天非得给个交待不可!”
乙骨忧太瞳孔地震。
他听不懂,但大为震撼!
希音看了五条悟一样,那眼神混杂着震惊,嫌弃,为难,困扰……实在很像在看一个很难应付的神经病。
她扯了下嘴角,勉强道:“五条,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只在狱门疆里关了一两天,应该还不至于出什么精神方面的问题才对,难道是进去之前,杰还对你做了什么吗?”
从眼神到神态,到反应和语言,都实在不像作伪……以最强咒术师那精准的眼力,以及应对她的丰富经验来看,这都是真实的,不像做戏。
五条悟心里警铃大作……不会吧,不会吧,这种狗血剧情不会真的出现了吧?
老天难道是以戏耍我为乐?
他紧盯着希音的眼睛,厉声道:“给我好好说清楚,我们是什么关系……我对你而言,是怎样的存在?”
希音定定地看他两眼,可能觉得他这副认真的样子不敷衍两句不行,于是皱了下眉头,不耐道:“我们是同样隶属于东京高专的同僚,还是高专同届毕业生……可惜这几年因为观点不合还有性格方面的因素,偶尔也会有些分歧。但是大体上还过得去,是正常的合作关系,要说证据。这次夏油杰事件,我可是站在你这边的,在你被封印期间,一力把高层压下去,最后还冒险赶来救你,这些证据应该足够证明我的立场了吧?”
够个屁,我要的是立场吗,我要的是你这个人!
还有,你这家伙,前面才说救我是为了给自己和杰一个交待,现在又把这件事拎出来压我,真是反复无常,阴险难缠!
五条悟用他那双漂亮的六眼瞪着面前的女人,脑中思绪急转。
看她这副样子,是真的不记得和我的事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难道这就是她支付的代价吗?
有关于我的记忆?
为什么是记忆呢?和我有关的记忆,难道足够抵消把我从狱门疆里解救的代价,是比性命更昂贵的存在?
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随之而来的幸福和满足像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般狠狠砸在了他的头顶,把他砸得脑中一片空白。
五条悟笃定这就是答案,也不愿意思考其他可能,他脸上悲喜交加,复杂难明,立在原地半晌后,大声叫道:“希音,你弄错了,你的记忆被篡改了!”
“自从杰叛出高专之后,我们就一直在暗中交往……哪有什么不和,全是你戏太多非要演给别人看的,不配合你还要生气,拿杰来堵我。”
说到这里,最强咒术师可委屈坏了,但想到曙光就在面前,如今可算是苦尽甘来,彻底翻身,他又振奋起精神。
“我们一直有定期幽会,还一起收养了惠和津美纪,四舍五入一下也是个完美家庭,儿女双全……这些难道你都忘了吗?”
他这副振振有词煞有其事的样子,真不像是开玩笑。
希音不由有些凝重地想,难道……他脑子真的出问题了?
一般疯子,不论是长期还是间歇性发疯,先关起来不要祸及旁人就好,慢慢接受治疗,治不了就一直关着,但面前这个人可是五条悟啊,他已经从唯一能困住他的狱门疆里挣脱出来,这世上就没有别的什么能关住他了,不把他哄好,大家日子都不好过。
想到这里,希音不由提起十分警惕,对他露出温柔不失尴尬,关切却难免有些疏远的笑容,“五条,你真的记错了,我们一直是很正常的同事关系,惠和津美纪挂在你的名下,法律意义上是你的养子女。但你太忙,我也算是和甚尔有些因缘,所以才和他们住在一起照顾姐弟俩的生活。”
“你仔细、清楚地好好想一想,别紧张,不要激动。”
最强咒术师看着面前的女人,深吸了口气,大声道:“我记性好得很,头脑也很清醒,现在也超冷静的!”
“希音,你把我从狱门疆里解放出来,支付的代价不是性命,而是比性命更珍贵的‘爱意’,你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我,到最后只能把自由还给我,其实不是这样的,你回馈了我等价的爱意,因为你实在太别扭,太迟钝,才会一直无法看清自己的心意,连带着我也一直被折磨……要不是你太难缠了,我们说不定早就结婚有孩子了!”
“你父亲用约定的方式提前替你预支了代价,抵消了你付出的大半代价,所以你对我的‘爱意’还是存在的,记忆扭曲只是透支代价的后遗症而已,倒是给我用心想清楚啊!”
希音果然露出了思索的神态,五条悟激动忐忑地看着她的脸,不放过一丝表情变化,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的心情越发紧张起来……
果然“五条你不要太激动,我明白你的心情,被扭曲记忆的很有可能是你,毕竟你陷在夏油杰手上很久了,他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办法困住你的……你冷静一点,暂时想不清楚也没关系,我们先解决摆在面前这些可以解决的问题好了。”
“我就知道!”
最强咒术师大声抗议,“指望你这个迟钝别扭到不行的女人自己想清楚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可恶,我出发涩谷之前可就和你说清楚了,回来之后绝对不会在随着你的性子,继续偷偷摸摸下去了!”
不,按照现在这个发展,比出发前更加糟糕,想偷偷摸摸搞地下情都没办法了,当事者已经完全忘记这回事了。
想到这里,他更生气了。
五条悟不顾希音那一脸嫌弃的表情,一把抓住她的手,道:“今天你想不清楚就别想离开我的视线!”
“放开我可以吗,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
希音挣了一下但挣不开他铁钳一样的手,不由皱着眉头斥责起来,“你再这样,当心我不客气了!”
“说得好像你对我客气过一样。”五条悟露出恶人般的嘴脸,嘲笑着道。
希音抿下嘴唇看着他不说话,五条悟嚣张地,坦然地回望着她,接下来两个人就打起来了,在旁旁观的乙骨忧太有点意外,没想到没有术式,一直以来也基本不出外勤的大野老师实力不错,起码体术配合着那纲丝一样的咒具,看得人目不暇接,犀利明快,他自觉自己如果不用术式,说不定还打不过她。
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五条老师的性格和行事风格虽然一言难尽,但实力确实是铁打的最强,就算没用无下限术式,钳制着大野的右手也一直没有松开,光是用体术和咒术微操也稳稳压住了大野。
“你闹够了没有,要不要消停一下,认清楚现实啊?”最强咒术师恶质地拖长语调,夹讥带讽地说。
大野双手手腕都被他死死钳于右掌,最强咒术师除了脸上被带出一条血痕外没有其他伤口——他在没用无下限术式,而且只用压制,刻意留意不伤到希音的情况下,证明了自己绝对的实力优势。
希音成功地被他气到,甩了下手但没甩开,扭头对站在旁边看戏的乙骨忧太喝道:“五条在这里发疯你要当无事发生,都不管管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