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着淳于清走进房间，淳于清跨出两步靠在沙发上，长腿交叠，棱角分明的下巴转向对面的沙发，语气淡淡的不含情绪：“谈谈。”
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一般，云柠站在原地不动。
淳于清冷白修长的手掌随意的搭在膝盖上，头顶的灯在他镜边缀着细碎的光，他耐心的看着云柠，没有开口催促，眼神中也不曾流露出任何烦躁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云柠才僵硬的坐下，硬邦邦的开口：“谈什么？”
虽然这么问，但云柠大概也能猜到了一些，无非就是自己什么时候搬出去？
淳于清也不恼她的态度，把桌子上的合同打开推向云柠。
“云氏的情况你应该清楚，你还要上学，我可以继续帮你管理，至少到你毕业。”
他顿了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唇角微抿：“算你委托我，我从公司盈利抽取分成。”
云柠的心不轻不重的跳了下，现在接手云氏，云家的那几个老狐狸就够她喝一壶的，淳于清这是在帮她。
他至少没有完全不管自己。
云柠鼻尖酸的发痛，眼底一片涩意，她哑着嗓音闷闷的说：“谢谢。”
女孩儿垂着头坐在那里，眼尾微微发红，似乎是把眼泪强忍了回去，语气都带着淡淡的疏离，一点都不像那个整天活蹦乱跳的小兔子。
不是说过段时间就会忘吗？为什么看起来还是那么悲伤？因为是初恋吗？
淳于清微不可查的轻叹，语气也轻柔了许多：“云云，这个世界上不止爱情一种感情，我们是亲人。”
自那天表白被拒，这是淳于清第一次主动提及此事，云柠咬着下唇看向他，声音软软的不自觉染上哭腔：“我只是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淳于清：“亲人也同样可以永远在一起。”
“不一样。”
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挂在女孩儿白皙的脸上，萦绕着朦胧水汽的眼睛看向他，有种别样的破碎感。
“亲人不一样的，你会另娶，我会别嫁，我们最终会变成，只在年节才偶尔拜访的关系。”
“尽管如此。”
淳于清阖眼轻叹，再次睁眼时，眼中仍是一派清明，嗓音温柔：“我们仍旧是对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才不是。”
云柠仰起脸，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痕，努力的扯出一抹笑，赌气般的说：“我很没有良心的，遇到更喜欢的人，你就不是我最亲近的人了。”
淳于清轻笑了声，微扬着唇角，顺着云柠的话说：“那我做你第二亲近的人也行。”
云柠耸拉着嘴角，像是故意不想让淳于清如意。
“倩倩是我第二亲近的人。”
说完云柠起身，像是要骄纵到底一般，丢下了句“我先回去了。”就转身离开。
“云云。”
云柠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淳于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停在原地，没有转身。
“抱歉。”
淳于清嗓音低沉，带着些微哑的音质：“初恋大多是懵懂和遗憾，你总会长大，也总会忘记的。”
云柠的眼泪夺眶而出，怕自己哽咽出声被淳于清听到，什么都没说就推门走了出去。
淳于清的话很委婉，却也很明确，清楚的告诉她，他们之间不会有除了亲人之外的关系，更不会有超越亲人的关系。
热气不断翻涌而上，云柠却只是默默流泪，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胸口像是被一团棉花堵得严严实实。
淳于清以为她是因为青春期的懵懂，但只有云柠自己知道，不会再有人了，她的生命里不会再出现第二个淳于清。
十年生活的渗透，点点滴滴、潜移默化，连云柠自己都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淳于清的？
但她可以确定，她从来不是一时兴起，也没有把亲情错当成爱情，她是真真切切的喜欢。
但也正因为是真心喜欢，云柠才害怕，怕和淳于清变成陌生人，所以她愿意退一步，亲人至少是除恋人之外最亲近的人。
即使她一辈子只能是淳于清的妹妹，即使她要看着他娶妻生子。
成人礼之后，仿佛什么都没有变，又仿佛什么都变了。
她仍旧住在淳于家，云氏依旧是淳于清在打理，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只是淳于清不再回家。
那天之后，云柠很少能见到他，她之前偶尔不等淳于清吃晚饭，是因为知道他回来的晚，现在无论她等到多晚，淳于清都不再回来。
云柠私下问过刘叔，刘叔只说是清总最近工作忙，所以住在公司附近的公寓方便一些。
但云柠知道，他是在躲自己，大概淳于清是觉得，不见面就能断了她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吧。
一直到开学当天，云柠都没有见到淳于清，只看到了刘叔和李清赫。
云柠扯出一抹笑：“谢谢清赫哥。”
李清赫帮她提着箱子挥了挥手，扫视了云柠一眼，蹙眉道：“减肥了吗？怎么瘦了这么多？”
云柠坐进车里回了句：“可能是夏天没什么胃口。”
汽车启动，云柠看着后视镜里的房子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一个点，转个弯就不见了。
京北大学离淳于家的实际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
但现在云柠却觉得这两者之间隔了很远很远，远到下次回来应该就要过年了。
云柠拿出手机，发出了这段时间以来给淳于清的第一条信息。
[我决定住校，你可以回家了。]
许慕倩和范毅寒就等在校门口，看到云柠下车连忙挥手。
“我被调剂到了雕塑系。”
许慕倩说完把手指向范毅寒，翻了个白眼继续道：“这家伙和我一个系。”
云柠扬了扬眉尾，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范毅寒：“你竟然考上了京北？天上下红雨了吗？”
范毅寒嘿嘿一笑，拍了拍胸脯，正色道：“这要感谢我的校长叔叔，和给学校捐了一栋实验楼我伟大的父亲。
云柠：“……”
门口的人很多，他们来不及叙旧，就被人群裹胁着往宿舍走，索性云柠和许慕倩的宿舍并不远。
云柠的宿舍恰好是商学院和艺术学院的混合四人间，许慕倩和云柠同寝的雕塑系女生磨了许久，才和她换了宿舍。
开学事情很多，又要适应新的环境，接踵而来的事情，让她无暇顾及其他，云柠烦闷的情绪才得以缓解。
云柠排队领军训要穿的军装，到她的时候班长愣了一下，认真的翻看名单，好一会儿才说：“没有你的军装，你不知道自己不用军训吗？辅导员说你家长打来电话说你体质不好，可以不用参与军训。”
云柠愣了下，连忙给后面的同学让位，从队伍里走开才意识到，班长口中的家长是淳于清。
她从小体质就不好，从来不参加军训、运动会之类需要剧烈运动的活动。
军训和她没有关系，云柠正准备回宿舍，就看到许慕倩的信息。
[来校门口，我带你去个地方。]
云柠去了才知道，许慕倩是要带她看房。
“我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
云柠：“不是住宿舍吗？为什么要租房？”
许慕倩怔了下，才继续说：“万一宿舍住不习惯呢？”
云柠跟着许慕倩走进房子，明明是第一次来这里，却总觉得处处都很熟悉。
所有的装饰，似乎都是她喜欢的样式，连家具摆放的方向，好像也是她习惯的方式。
云柠狐疑看向许慕倩：“这真的是你租的吗？”
许慕倩咽了咽口水，下一秒就认怂的说：“好吧，这是我舅舅买的。”
说完还着急的补充道：“可不是我告诉你的，是你自己发现的。”
云柠扯了扯嘴角，似是自嘲又像是讽刺：“有了这个家，就可以不用回去了。”
“我小舅舅。”
大概是也猜不透淳于清的想法，许慕倩的声音都低了些：“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云柠推开主卧的门，映入眼帘的一切和她在家里的房间一模一样，从枕头的颜色到梳妆台上的护肤品分毫不差。
应该是为了帮她尽快适应这个地方。
淳于清真的是一个很称职的家长，云柠苦涩的想。
第十二章
一连几日的降雨，让空气中少了几分炙热的暑气。
许慕倩参加下午的军训，出门的时候，天空还只是有些阴沉，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就嘈嘈切切的砸了下来。
云柠靠在椅子上看向窗外，雨丝又急又密，像一层朦胧的水幕，让人看不清外面的景色。
虽然淳于清在学校附近买了房子，云柠却没有搬过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搬，只是仍旧和许慕倩住在宿舍里。
她们寝室是两个学院混住的，四个人来自三个系，张梦和云柠不仅是同系还是同班。
另一个女生芊凡是美术系的，因为要勤工俭学，经常早出晚归不常回寝室。
眼看着雨越下越大，云柠正要给许慕倩发信息询问用不用送伞？就看到她浑身湿漉漉的走进来，双手合十神神叨叨的说：“老天保佑，这个雨一定要下到军训结束。”
云柠被她着神叨模样逗的‘噗’的笑出了声。
“你还笑。”
许慕倩拿着毛巾擦头发，睨了她一眼：“像你这种赢在起跑线上的人，不懂我们军训的苦。”
她话音刚落张梦也推门走了进来，并对许慕倩的话表示认同。
“没错。”
张梦看了一眼云柠，不由得感慨：“不用军训就是好，我怎么感觉你比开学那几天还白了一点？”
听到她的话，许慕倩凑近云柠，蹙眉道：“我怎么觉得是苍白呢？云云你有没有不舒服？”
云柠揉了揉肚子，轻声道：“最近胃有些不舒服。”
许慕倩：“军训结束正好是国庆假期，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云柠最近也吃了些药，只是觉得作用不大，听到许慕倩的建议，就点了点头。
反正国庆假期也不回家，不如去医院检查检查。
上天似乎听到了许慕倩的祈祷，之后的军训，不是绵绵细雨就是阴天，出太阳的日子屈指可数。
没有被暴晒，相当于军训的痛苦减半，时间仿佛都过得快了些。
假期的医院十分拥挤，光是各种检查就做了一上午。
云柠拎着检查结果，回到内科门诊给医生看。
医生盯着单子看了许久，又看了看报告，眉头越皱越紧，也越来越沉默。
云柠和许慕倩面面相觑，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云柠有些忐忑的出声：“医生，我是有什么问题吗？”
医生扯了扯嘴角，解释道：“有些不是本科的问题，我请其他科的医生来会诊看看。”
电话打出去，会诊的医生很快就到了。
医生拿着检查结果走了出去，不一会儿，许慕倩也被叫走了。
整个房间空空荡荡的只剩云柠。
云柠坐在那里，莫名觉得这种场景十分的熟悉，只是当时被这么对待人，是云知秋，云柠紧紧的攥着裙摆，心中的疑虑不断扩大。
门被推开，许慕倩和来会诊的医生一起走进来。
是个胖胖的男医生，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看起来很和蔼。
“你这个病需要再做个胃镜，取活检做进一步检查。”
云柠看着他，声线止不住的发抖问：“是胃癌吗？”
医生似乎也没想到云柠会这么问，只能照实回答：“也不一定，具体还是要等活检结果出来。”
许慕倩走到云柠身边，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安慰道：“云云，医生说现在还不能确定，你不要害怕。”
“我知道。”
云柠长出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松：“我去做胃镜。”
活检结果要等两天。
云柠整个人都很木然，她不想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可这两天她只要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到当年云知秋躺在病床上的场景。
那么的痛苦、难捱。
在她眼里就像超人一样的妈妈，奄奄一息的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瘦骨嶙峋，想张嘴和她说些什么，却痛苦的发不出一丝声音。
凹陷的眼睛充斥着泪水，眼中像是悔恨又像是歉意，然后意识慢慢涣散，最终只能无力的闭上。
每当云柠想到那个场景，心脏就揪着疼，八岁之前的记忆都已不甚清晰，可妈妈痛苦的模样却历历在目。
癌症的可怕，她八岁的时候就亲眼见过。
如今，或许她也要经历云知秋当年的痛苦。
活检结果对于云柠而言，就像一张宣判书，宣示着她是死刑还是无罪。
云柠从出租车上下来，远远的看到淳于清站在那里。
这是几个月以来，云柠第一次见他，男人穿了件棕色的风衣，丝毫没有挡住长腿，反而显得身形更加修长，高挺的鼻梁上挂着熟悉的金丝眼镜，神情仍旧是云柠记忆中清冷淡漠的模样。
许慕倩凑到云柠耳边小声说：“是我告诉舅舅的，上次那个高医生说，还是要有家长在场才行。”
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云柠也没再说什么，亦步亦趋的走到淳于清身旁。
许慕倩：“舅舅好。”
淳于清“嗯”了声算是回应她，沉敛的目光隔着镜片直直的落在云柠身上，带着一种悠远的深意。
受不住他的目光，云柠声音极低的叫了声：“清哥哥。”
听到她的声音，淳于清才收回视线，淡淡的应了声：“走吧。”
有淳于清在身边，云柠一直杂乱的心跳，莫名平静了些。
周围嘈杂的一切仿佛瞬间消失了一般，整个世界只剩下面前这个人，肩膀宽阔、步履平稳，挡在她的身前，告诉他什么都不用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