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欢惦记着齐岷在屋里跟王氏所说的话,开口道:“你确信他死了?”
齐岷不答反问:“我在你眼里是有多虚弱,连一个方大骏都拿不下来?”
虞欢了然,道:“那,你就是故意的了?”
并非是怀疑方大骏伤势太重,可能死亡,而是早便下了杀手,所以才交代王氏报官,并带着她匆匆离开。
否则,被官府查到,他们的身份便会败露无遗,所有潜伏在暗处的情愫也必将无处遁形。
“嗯。”齐岷看着前方的朦胧树影,没否认。
虞欢沉默。
前头便是长着刺槐树的海岸,从观海园撤离时所乘的那艘渔船仍在,齐岷心里略松口气,牵着虞欢上船,离岸后,靠着舱壁坐下来。
虞欢坐在对面,二人四目相对,眼神在夜色里显得平静又汹涌。
“生气了?”齐岷淡声。
虞欢侧目看向一旁:“生什么气?”
齐岷哑口。
今日究竟要不要杀方大骏,他是犹豫过的,不杀,是不想把事情闹太大,以至于改变他们留宿方家的惬意处境;可是如果不杀,以这类人死性不改、睚眦必报的脾性,以后必然会对方伯夫妇变本加厉。
他不可能一直在方家待下去,待他和虞欢走后,方伯、王氏该如何对付一个穷凶极恶的方大骏?
齐岷微微抿唇,耐心道:“此人不除,方伯、大娘以后难以自处。”
虞欢淡淡道:“我知道呀。”
齐岷挑眉,道:“那还跟我置气?”
虞欢看回他,又不吭声了。
齐岷更确信她是生气了,有点头大,他原本以为她生气是他擅作主张,急着离开这里,从头至尾没有跟她商量一声,现在解释清楚了,发现仍然无效,不由有些惶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样的局面。
想了想,齐岷坦诚道:“我不太会哄人,你若对我有哪里不满,直说出来,或许我能哄得快一些。”
虞欢心说谁要你这呆瓜来哄,谁又要你哄快,闷声道:“我原本还打算多住几日的。”
齐岷嗯一声,很认真地恭候下文。
虞欢接着道:“我原本还有个心愿,是打算在这里完成的。”
齐岷忙道:“什么心愿?”
虞欢不肯说,眉尖一耸,语气微恼:“反正错过了。”
齐岷往舱外看一眼,离岸并不远,他随时可以划回去。
“说,不会错过。”
虞欢仍是不说,目光瞄在他脸上,然后慢慢往下,滑过他落着阴影的唇窝,滑过他令人浮想联翩的喉结,接着往下滑……最后落在一处不可明言的所在。
齐岷一瞬领会,伸手扣起她下颔,指尖竟在发烫。
虞欢被迫仰脸,半点不憷,反而借势往前一凑:“会错过吗?”
——会错过吗?
船舱狭窄,夜色昏黑,她凑过来,又是呵气如兰,又是秋波明送,齐岷刹那间气血都朝着先前被她瞄的那一处而去,感觉自己要疯了。
“那是别人家。”半晌,齐岷才听见自己从喉咙里憋出这样一句。
虞欢闷闷“哦”一声,道:“你还有这样的讲究呀?”
“……”齐岷指尖更烫,声音更闷,竟有点像个被调戏后恼羞成怒的女儿家,“至少不能是别人家。”
虞欢笑,笑完更坏:“那……这儿呢?”
作者有话说:
齐害羞又上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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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妖精。”◎
坦白说, 虞欢是早便有在方家村里和齐岷走完最后一步的打算的。
那天夜里,二人在屋里亲热,齐岷因着有伤,没有接着往下做, 虞欢便想等他再多养两日, 等体力充沛了再来。
如今看着是充沛了,可他倒好, 一声招呼不打, 说杀人就杀人,弄得两人现在乘着一艘破旧渔船漂泊在这茫茫大海上, 都不知道接下来会飘往何方。
虞欢思及此,更不甘心就这样错过, 再次道:“可否?”
齐岷仍挑着她下颔, 目之所及, 是她灿亮的桃花眼, 鼻端拂过的,是她馨香的气息……捏在她脸上的指尖更烫如火种一样, 齐岷微吸口气:“……会游水否?”
“不会。”虞欢不知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那就先忍着。”齐岷的神色有些复杂,像是得逞,又像是失落, 说完以后便松开了虞欢,起身往外。
虞欢一懵,反应过来后, 扭头看他背影:“你很自信唷!”
竟然先问她会不会游水,什么意思, 难不成是要把这艘船都晃翻?
齐岷在船头坐下, 拿起双桨开始摇, 似用了力,船身一下漂移出去一大截。
虞欢忙抓住舱壁,坐稳后,一下蹿出来。
“回去。”齐岷低斥。
虞欢偏不,从后抱住齐岷,脑袋往他肩膀上一搭。
齐岷被她弄得一震,低头轻笑。
虞欢看着齐岷被夜色笼罩的侧脸,声音放低,又一次道:“你很自信唷。”
齐岷眼见是逃不过了,目光凝在夜雾里,低声道:“嗯。”
虞欢偷笑。
“笑什么?”齐岷似恼了。
虞欢不憷,反更嚣张:“不是没用过?”
齐岷这次二话不说:“回去!”
“不要嘛!”虞欢抱得更紧,娇声,“人家舍不得你。”
齐岷哪里禁受得住这样的糖衣炮弹,一时百爪挠心,又气又痒,恨声道:“妖精。”
*
渔船在海上航行一夜后,抵达一座城镇,虞欢醒来时,正见齐岷在船头泊岸。
虞欢一个激灵坐起来,揉揉眼睛,转头朝船舱外看,码头屋舍低矮,人影寥寥,气象不算繁华,并不是登州。
“换艘大船回去。”齐岷忙完,走过来,看出虞欢的疑惑,解释道。
虞欢见这里不是登州,心便一喜,管齐岷是要做什么,只道:“我饿了。”
齐岷伸手给她,牵起人后,往外登岸。
二人进城觅食。
城镇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二人进城后,在街头一家热气腾腾的摊铺前坐了,等着摊主上面。
天色刚明,秋风里仍卷着些凛冽凉气,齐岷看着虞欢所穿的衣裳,黄衣绿裙,颜色有些败了,是王氏年轻时的一套衣物。
“一会儿去趟成衣铺。”齐岷道。
虞欢一心在摊主刚下锅的什香面上,听见这句,看过来。
齐岷身上穿的是以前方大牛的一套短褐,很寻常的村人装束,却给他穿出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来。
虞欢以为他不喜欢这身风格,便道:“你这样也很英俊呀。”
“……”齐岷不多言,碰巧摊主送来两大碗香喷喷的什香面,便道,“吃面。”
二人从昨天傍晚离开方家村起,便没再进食过,两大碗什香面很快被一扫而空,齐岷言出必行,在桌上留下面钱后,便领着虞欢寻找城里最大的成衣铺。
虞欢由着他。
不多时,齐岷锁定目标,牵着虞欢走进一家招牌为“金氏”的店铺里,看一眼柜台前还算有些上品的绸布后,对虞欢道:“挑吧。”
“?”
“做一身衣服最快要多久?”齐岷转头跟老板商量。
老板是个三十左右的圆脸妇人,瞅他一身布衣,本是不想理会的,然细看其人相貌,惊觉器宇不凡,又看虞欢更是貌若天仙,忙提起精神来,道:“至少三日。”
齐岷把一片金叶子放在柜面上,道:“半日。”
老板差点被那金光晃花眼:“半……半日哪够?”眼看齐岷要收回金叶子,话锋一转,“不过我铺里有现成的新衣,都是最时兴的款式,客官要不嫌弃,不如入内瞧瞧?”
齐岷略一思忖后,点头。
老板笑容满面,立刻领着齐岷、虞欢入内。
布帘一掀,里面果然是间令人目不暇接的所在,中间摆着的货架上铺着一匹匹质地上佳的绫罗绸缎,四壁则挂着数套款式、颜色、花纹、做工等各不相同的新衣,一面是男装,三面是女装。
齐岷眼里略有些满意之色,看向虞欢:“挑。”
虞欢已明白他是带着自己来买新衣的,心里有点雀跃,原地踱一圈后,指住一套系着玉带的男式藏青色立领云纹宽袖锦袍。
齐岷看一眼,无奈道:“挑你的。”
“你来啊。”虞欢娇声。
齐岷眼神便深了深,展眼往墙壁看,虞欢平日里爱穿的都是色彩浓丽、镶金嵌银的华服,只有那次在青州逛庙会,穿的是一袭清新淡雅的鹅黄色襦裙,手里拿一束茉莉花,沐浴在光里,灿烂又娇丽。
齐岷莫名有些怀念她那个模样,便指了一套款式相近的桃红色齐胸襦裙。
虞欢心说有点俗气,不便明言,便拐弯道:“你不觉得这像是人家小姑娘穿的?”
齐岷偏道:“你就是。”
虞欢:“……”
齐岷后知后觉:“不中意,便再挑一套。”
老板一听,趁热打铁,赶来给虞欢推荐另两套。一套是端庄大方的三领窄袖褙子,下着彩条裙;另一套是气质清丽的立领比甲,下着青葱色马面裙。
虞欢不表态,仍是叫齐岷:“挑呀。”
齐岷选了马面裙。
虞欢笑,发现齐岷不爱端庄那一款的,亏他当初在姻缘树下,张口就来“端庄贤淑”。
衣服挑完,齐岷便要走了,忽听得虞欢对老板道:“店家这里可有兜肚卖?”
齐岷举起的脚步一僵。
老板道:“有的有的,这里便是!”
说着,便领着虞欢朝里侧货架走,打开一层抽屉,里面花花绿绿,全是花样不一的胸间小衣。
“这些都是我庄上绣娘刚做成的新品,这是鸳鸯戏水,这是凤穿牡丹,这是喜鹊登梅……哦,这里还有麒麟送子,全是上等丝绸做的,又软又滑,贴身穿最熨帖了。”
虞欢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兜肚,不急着挑,唤道:“官人?”
齐岷杵在原地,没应。
老板很有眼色,见齐岷羞赧,便笑道:“二位客官慢慢挑,我先帮二位把先前那三套衣裳取下来!”
说着,便先去取衣裳。
虞欢唇畔有笑,拿起一件红底的鸳鸯戏水,再拿起一件黄底的喜鹊登梅。
“官人?”
齐岷脚步微动,更背朝虞欢,低低“嗯”一声。
虞欢瞄一眼他红透的耳根。
“不来帮我挑一挑吗?”
*
齐岷本来只是打算带虞欢来城里逛一逛,结果成了逛一天。
离开成衣铺后,虞欢又逛了胭脂铺、零食铺、古玩铺,要不是看齐岷手里实在没地方提了,估计还能接着往下逛。
戌时,二人在饭馆用完晚膳,返回码头,原本船影寥寥的海上多了一艘不逊于当初前往观海园所乘坐的福船,尾部舱室足有三层之高,顶舱仅一间,视野开阔,面积很大,耸立于夜幕里,宛如高阁。
虞欢想起齐岷早上说要换船的事,看他一眼,齐岷面色淡然,领着她走过去。
许是早便部署过,船家见着齐岷,殷勤地上来打招呼,齐岷吩咐了一声准备热水后,便领着虞欢径自登船,走上顶舱。
舱室果然很大,外面是间会客厅,雕花落地罩后则隔着一间床榻备全的内室,轩窗半开,海风吹着案几上的一瓶鲜花,以及曳地的重纱床幔。
齐岷在外面放东西,虞欢从里面逛一圈回来,道:“为什么要换大船?”
齐岷道:“稳。”
虞欢假装听不懂背后的深意,“哦”一声。
外面传来敲门声,是船家指派的小厮送热水来了,齐岷开门,叫人把热水送进里间浴室。
虞欢听见倒水声传来,坐在外面的圈椅上,托腮不语。
“你先洗。”小厮走后,齐岷淡淡道。
虞欢出奇的乖,又“哦”一声,起身往里间走。
“拿衣服。”齐岷提醒。
虞欢于是又折回来,在齐岷放东西的那张方桌前摸摸索索,半天才找出今早在成衣铺里买的衣裳,拿了一套离开。
齐岷侧目,看见她手里一缕桃红色襦裙,眉梢微动。
夜不深,但天黑得很应景,福船在浪潮声里驶离码头,除此以外,耳畔还有另一重水声。
齐岷起身,打开外间的窗户,负手在窗前远眺海景,试图先摒开脑海里的杂念。
然而没多久,耳后便传来一声娇唤。
“官人?”
“……”
齐岷有种很强烈的预感,果然,下一刻,虞欢道:“我忘记拿兜肚了!”
齐岷眯眼,目光凝在汹涌的浪潮里:“自己来拿。”
“可我已经在浴桶里了。”
“……”
“那我出来?”
齐岷霍然关上窗户,走向桌前。
大抵是听见外面的响动,虞欢没再催,齐岷拿开外面的那两套衣裳,抽出底层的那几件薄得聊胜于无的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