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私情坐实,或被圣上认定,等待着齐岷、虞欢的便只有一条死路。为大局考虑,齐岷只能生生忍住,目送虞欢离开。
而这一离开,便是整整一晚。
圣上对虞欢的感情可以说是天下皆知,如今阔别数年,风交雨合,大概会发生怎样的故事,明眼人心里都有数。
辛益艰难道:“头儿,你别多想,王妃聪明伶俐,万岁爷又对她多有关爱,应该不会强人所难。今天夜里,或许就只是叙叙话。”
齐岷坐在原处,整个人俨然冰雕一样,既不动,也不言语。
辛益心里叹气,见他案上的茶水已凉,便先替他换一壶热茶。
舱门“咯吱”一声被打开,又关上,齐岷自虐一般地望着夜色里那一艘灯火融融的福船。
辛益的话他不是没听见,可是听了反而比不听更难受,无论是那一句“万岁爷对她多有关爱”,还是“今天夜里”、“叙叙话”这些字眼,都尖刀一样地扎在他心里,怎么拔都拔不走。
齐岷从没承受过这样的疼法。
黑夜如墨,凝垢着那一抹奢华的船影,不多时,映在轩窗上的灯火突然熄灭,顶舱沦入一团黑暗里。
齐岷搭在座椅扶手上的一收,指节遽然泛白。
*
虞欢从皇帝的舱室里出来时,夜色已深,春白一直候在舱外,见她出来,忙起身来迎。
“王妃,你……”
舱外悬挂着一盏灯笼,虞欢的脸色在灯光辉映里显得冷漠而憔悴,春白吓得一凛。
虞欢面无表情,道:“我累了,送我回去休息。”
内侍给她们安排的舱室在底下一层,入舱后,春白一颗心七上八下,虞欢看出她的不安,淡淡道:“不用紧张,他没拿我怎么样。”
春白长吁一口气,过来给虞欢倒茶。
虞欢坐在桌前,喝着茶,脸色依旧恹恹。
皇帝今日确实没拿她怎样,但是想要拿她怎样的心思已是一目了然,如果不是借口身体不便,她此刻估计已衣不蔽体地躺在龙榻上。
“王妃,万岁爷待你可还好吗?”春白侍立在一旁,仍是忧心忡忡。
虞欢敛神,眉梢透着一抹讥讽,道:“怎样算好呢?”
春白被问住,想了想,改小声问道:“他没有发现您和齐大人的事吧?”
虞欢想起先前演的那一出戏,心里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是齐岷既然提示她这样做,便自然有他的道理。
虞欢摇头,想起齐岷,诸多滋味齐涌而来,转头推开船窗。
夜太黑了,不远处的那一艘高大广船像只受伤的苍鹰,疲惫地匍匐在大海上,虞欢望着船头一间小如米粒的舱室,心如针扎。
不知这一夜,齐岷又会怎样度过?
*
次日凌晨,虞欢刚从混沌的梦里醒来,便被春白告知半个时辰后就要下船,万岁爷已在甲板上等候。
虞欢一下想起齐岷,惺忪睡意消失,立刻下床来洗漱更衣,走上甲板时,果然见得皇帝头束玉冠、身着锦袍站在栏杆前,大概三十丈开外是齐岷所在的那艘广船,前方则是船影模糊的码头。
皇帝看见她来,微微一笑,示意她过来。
虞欢抿唇,走上前屈膝一礼。
“你若起早一些,便可和朕一起看日出了。”皇帝心情似不错,笑着指了指天幕上高升的朝阳。
海天尽头是一望无垠的火红、橘黄,虞欢看在眼里,蓦然想起那次和齐岷一起在海边看日出的情形,微微出神。
皇帝看出她心向往之,挑眉道:“喜欢?”
虞欢浓睫一动,道:“嗯。”
皇帝便笑道:“朕打算在安东卫多留数日,看看民风,你既然喜欢,下次莫贪睡,朕带你一起看。”
虞欢无言以对,只能再次屈膝,道:“谢万岁爷。”
皇帝看一眼即将抵达的码头,道:“这次朕是微服私访,下船以后莫再唤朕‘万岁爷’,就叫……”
皇帝微微一顿,试探道:“你想叫朕什么?”
虞欢避开他炙热的目光,敷衍道:“爷。”
皇帝多少有点失落,也不解释,直接道:“朕比你年长五岁,你便叫朕‘子斐哥哥’吧。”
子斐是皇帝的表字。
虞欢发麻,拒绝道:“天子名讳,妾身不敢冒犯。”
“朕让你叫你便叫。”皇帝不容置喙,和昨日一样,突然多了几分严肃。
“……”虞欢不再作声。
海天被朝日映得愈发明亮,码头越来越近,船家开始号令船工准备泊岸,皇帝看一眼身后跟着的那艘高大广船,又一次看见那抹坚毅的身影。
从天亮起,齐岷便一直站在那儿,跟块石头一样。
皇帝莫名有些心烦,想起虞欢昨天所说的一切,又有点自责。如果虞欢说的一切都是事实,那齐岷对他非但没有不忠,反而恰恰是忠心过头,想要立功,才会犯那些不解风情的臭毛病,屡次惹恼虞欢。
要是那样,他岂不就是误听小人言,错怪忠良了?
乱想着,福船泊岸,有侍从来恭请皇帝下船,皇帝心头一动,忽然向虞欢伸出一只手。
虞欢看着那只戴有玉扳指的大手,没动。
皇帝微微皱眉:“手。”
虞欢全身皆在抗拒,春白急得发颤,在虞欢腰后扯了扯。
虞欢屏息,伸手覆上。
皇帝满意一笑,在不远处那道目光的注视下,牵着虞欢走下甲板。
作者有话说:
齐岷: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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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声说一句,我已经偷偷开启正文完结倒计时了。前面说过这篇文不长,现在欢欢、小齐已经确定了彼此,就差怎么解决皇帝这事儿,大家如果想接着看两人腻歪的话,我会放番外里写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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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夜里我再来找你。”◎
海风拂面, 齐岷站在甲板上,盯着那一对手牵着手离开的人影,面沉如水。
辛益不敢吱声,齐岷昨晚在窗前坐了几乎一整夜, 今日天没亮便又起来了, 整个人的气压极低,眼下更是戾气大得叫人发憷。
辛益不用看也知道他脸色有多沉, 偏一人不识趣, 阴阳怪气道:“齐大人,都看了一早上了, 还没看够吗?”
齐岷不做声。
崔吉业又道:“你抗旨不遵,擅自离开登州府的事万岁爷已经知道了, 有功夫在这儿望眼欲穿, 不如想想稍后该如何请罪。”
齐岷转头, 目光落在崔吉业脸上, 后者倏地一凛,恍惚间竟有被箭镞对准额头的错觉。
“你这是什么眼神?”崔吉业板起脸, 又怕又恼。
“让船家泊岸。”齐岷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走向主舱门,“立刻。”
崔吉业被唬得发冷, 身后内侍低声道:“公公,这……”
“靠岸。”崔吉业咬牙。
*
安东卫乃海防古城,前临海, 背靠山,是大周鲁东的军事要冲, 主官行都司名叫威少平, 治理安东卫已有八年之久, 熟悉辖区各项政务、军务,乃至对各处名胜都能如数家珍。
皇帝此次微服私访,下榻的便是威家。
众人入府后,威家一阵忙乱,皇帝刚在前厅里歇脚,不及跟威少平叙话,便有内侍匆匆赶来,说是齐岷来了。
皇帝抿唇,想起昨、今两日看见的齐岷,放下茶盏,对威少平道:“爱卿先退下,朕有要事和指挥使商议。”
威少平自然不敢叨扰,应声后,躬身离开。
齐岷阔步入内,几乎和威少平擦肩而过。
皇帝见他风一样掠进来,不给人半点喘息的时间,心里不由有气。
“说吧,为何抗旨?”皇帝严肃开口,然因明知故问,便略有几分色厉内荏。
齐岷面色无波,行礼后,道:“臣有要事禀告,不敢耽误。”
皇帝见他脸色明显不豫,想起自己让崔吉业代为传达的密旨,猜测或是跟自己不让他查程家相关,皱眉道:“什么事比你缉查东厂要犯还重要?”说着,便想起虞欢昨天告的状,“你不是为了抓住田兴壬,连虞氏都敢利用?”
齐岷听他提起虞欢,神色不动:“正是因为事关燕王妃,所以才要请万岁爷定夺。”
“哦?”皇帝挑眉,微露疑惑之色。
齐岷从怀里取出一封早便写好的奏章,交给侍立在厅里的内侍,那内侍接住,转身呈给皇帝。
“程家涉嫌勾结东厂,在别庄观海园内残害幼童,豢养杀手……”
皇帝看那奏章一眼,又听及此处,不悦打断:“朕不是让崔吉业跟你说了,东厂一事,不要查程家。”
齐岷直视皇帝,话声不停:“皇后借此次回京之行,唆使东厂余孽刺杀虞氏。如何处置,还望万岁爷示下。”
“你说什么?!”皇帝赫然色变。
齐岷不重复,皇帝夺过内侍手里的奏章,打开细看。奏折里记录的乃是齐岷查获的所有关于东厂及程家的证据,除开皇帝所知的以外,还有大量涉及东厂倒台以前的记载,更令他震惊的是,这次回京之行,东厂余孽从青州起便开始兴风作浪,而他们的目的并非是他以为的刺杀齐岷,而是……
皇帝合上奏章,脸色发青。
“你们沿途遇刺,东厂人的目标是虞氏?”
“是。”
皇帝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反应,细想昨天虞欢所言,惊觉虞欢提及的被利用不是被齐岷连累,而是被齐岷当做箭靶引东厂人放箭!
难怪她会那样气恼,一来就要求严惩齐岷!
念及此,皇帝又惊又愠,难以消化,齐岷看着皇帝的这一系列反应,眉峰微动,似感古怪。
皇帝立刻收敛神色,肃然道:“你又如何证明,这件事情和皇后有关?”
齐岷淡道:“燕王一案事发后,皇后有书信与程家六郎来往,在信中多次提及自身处境艰难,恐失圣宠,并透露了万岁爷派臣接虞氏入宫一事。”
皇帝锁眉。
齐岷道:“敢问万岁爷,这道密旨,皇后从一开始便是知情的吗?”
皇帝面色更沉,他当初派齐岷解决燕王谋反一案后,私下护送虞欢回京,目的就是为了最大限度保密,以免提前引发不必要的骚动,皇后当然不可能——或者说是不应该知情的。
齐岷了然,道:“那万岁爷就不好奇,皇后是从哪里获悉此事,又为何要把此事透露给程六郎吗?”
皇帝深吸一气,压着各种不满,道:“你的意思是,皇后联合程六郎谋害虞氏?”
齐岷不回答,只道:“是不是,一查便知。”
说着,又从怀里抽出一封信,交给内侍。
内侍呈送给皇帝,皇帝打开一看,信上全是皇后刘氏的笔迹,开头则是对程家六郎的称呼。
这正是齐岷先前提及的那一封家信。
皇帝指间收拢,信纸瞬间成褶,皇后事先获悉他所发密旨是真,泄露给程家六郎是真,而程家跟东厂的关系……皇帝幡然憬悟,齐岷岂止是要告发皇后,更是以此举逼他答应彻查程家!
皇帝愤气填膺,偏发作不得,隐忍半晌,道:“皇后如今有孕,此事容朕考虑之后,再给你答复。”
“是。”齐岷并不急着得到答复,回登州查程家。
皇帝见他不走,惶道:“你还有何事?”
齐岷道:“田兴壬逃脱已久,人应该已不在登州府,臣打算在安东卫搜捕一阵,顺便护驾。”
皇帝如鲠在喉,板着脸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齐岷拱手,转身离开,及至庭院里,身后传来茶盏被砸在地上的破碎声。
内侍惶然道:“万岁爷息怒!”
“……”皇帝骂骂咧咧,声音逐渐消失。
*
离开前厅后,齐岷在威家仆从的引领下往客院走,刚绕过影壁,便听得一人唤道:“头儿!”
来人正是辛益。
齐岷示意那仆从退下,辛益来后,低声汇报道:“头儿,王妃在花园的假山里。”
齐岷眼底一亮,道:“带路。”
威家乃是安东卫里规格最高的一处府邸,私家园林修在偏院里,占地极广,挨着墙垣那面是一条绵延的曲廊,中间是方圆十丈的人工湖,临湖修着水榭、凉亭,背后是花厅,花厅旁则一大片古松掩映的假山。
齐岷脚下生风,在辛益的掩护下走进假山里。
洞内狭长,齐岷一眼看见等在拐角处的春白,微微一顿后,阔步走去。
春白屈膝一礼,待齐岷走进昏暗处,羞赧退出来。
秋风瑟瑟,外面是参天的古树,深浅不一的树影铺陈在灰白石面上,虞欢回头,看见阔别数日的齐岷,眼眶发热。
不及开口,齐岷霍地走上来,伸手将她揽入怀里,倾身吻上。
虞欢被抵在石壁上,心神一震后,搂住齐岷脖颈,二人唇相摩,舌相缠,气息融为一体。
齐岷犹不尽意,俯身下来,按着虞欢后脑勺,一次次深入掠取。
风声沙沙的洞内弥漫开暧昧的娇吟和一两声压抑的低喘,虞欢整个人被齐岷抱起来,背靠着冷硬的石壁,臀底是他结实有力的手臂支撑,让她近乎于挂在他身上,承受着他一次比一次狂热的深吻。
这一次的亲热太激烈,也太漫长,虞欢开始觉察出齐岷不同以往的低沉情绪,偏开头,捧起他滚烫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