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天界对罗喉计都战败的事都讳莫如深,怪不得柏麟把战神的由来捂得严严实实,怪不得璇玑会说天界是个冷冰冰的地方,所有人都冤枉她,让她受了诸多委屈……
这些被刻意隐藏的往事,就像是藏在烂泥里腐朽枯败的根茎,只要掀开,就能在满目疮痍的景象中散发出一股让人不适的臭味,恶心至极。
也是因为这些,任篁在看到璇玑的时候,虽然生气,还是哑了火。
原来所谓的一见如故,只是横跨千年的久别重逢罢了。
任篁凝视面前不断闪烁灵光的琉璃盏,抬手取出身上最后两根四方定海铁索,将周身灵力倾注其上。随后口中妙诀无声地送那两条四方定海铁索如毒蛇般缠绕在琉璃盏的周身,吐着信子,强力镇住了琉璃盏中躁动的心魂。
阴霾俱散,天光乍晴。
之前被天雷劈开的秘境顶部,泄露出一线日光,恰好横亘在两方人马之间。
“你……你都做了……什么……!?”
三大派中大部分人都难以置信任篁会毫不犹豫将琉璃盏封印的事实,惴惴不安地发问,生怕这人还有什么别的花样等着折磨他们。
任篁没有搭理提问的人,只转身朝自己心心念念的人走去。
“喂!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要杀便杀!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士可杀,不可辱!”
被无视的人爆发出一阵不小的骚动。
但即便如此,他们仍没有得到任篁的哪怕一个眼神。
无支祁被吵的脑袋瓜疼,连带着之前这群忘恩负义的家伙的举动,怒吼回去:“她在做什么你们不会用眼睛看吗?是她封印了琉璃盏,救了你们的命,实现了你们只会用嘴巴喊的‘保护天下苍生’的口号!怎么!现在还要当看不见吗?!”
“这不可能!她和那魔煞星转世是一伙的!”
“妖怪怎么会救我们!”
“我看他们根本是有别的企图,大家小心防备!”
见这群蠢材们如此冥顽不化,无支祁气得恨不得把这些人的脑袋掰开,看看里面是不是装满了忘川河水。
任篁喂司凤服下一颗止血丹后,便示意无支祁可以离开了。
正好无支祁受不了跟这群人做无用的解释,立刻带着禹司凤闪人了。可任篁却没有立即离开,反而是好整以暇地打量着眼前这些充满敌意的人。
任篁嗤笑,“我可以告诉你们,司凤他不是魔煞星转世。他之所以冒充魔煞星,是为了钓元朗这条‘大鱼’。他想帮你们处理掉这个魔界右使。毕竟,比起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出现的魔煞星,元朗这个成天盘算着要成为三界之主的傻鸟才是真正的隐患。”
和任篁对峙着的修者们脸色复杂起来,气氛瞬间凝重下来。
半晌,有些自认为清醒的人开口道:“大家别上当!谁知道她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怎么?被妖救了,就这么让你们难以接受?”任篁一眼看穿这人虚伪的假面下隐藏的真实情绪,也在在场其他人的心上插了一刀,“我不相信以你们的智商想不到,如果司凤真的是魔煞星转世,他刚刚根本没有必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救战神,直接让战神被琉璃盏中的心魂困死,永不醒来,不是更好吗?”
任篁没有期待他们任何反应的意思,自顾自继续说道:“算了,信不信是你们的事。如今琉璃盏我替你们重新封印好了,只要你们不要再撺掇璇玑去毁掉琉璃盏,我相信人间还可以继续太平下去。”
说罢,她再度看向璇玑的双瞳。沉吟片刻,终究还是选择咽下所有。
让璇玑想起这么沉痛的过往,她不忍心。
就当她自私。
让过往的一切随着琉璃盏中的心魂,一起封印在这秘境深处吧。
任篁飞身而去。
临行前,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晶莹剔透的琉璃盏。
——和她最好的朋友罗喉计都。
***
离泽宫的寝殿里,烛火点燃的引线溅出几星灯油劈啪作响。
脚步伴随墙壁上被拉得颀长的影子接踵而至,惊动了床边输送灵力的少女。她睁开眼,发觉少年仍是面色苍白地躺在榻上,适才松了口气。
她起身,转而看向身后风尘仆仆的人:“都处理好了?”
无支祁匆匆赶来,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嗯。都按照司凤的意思,遣散了天墟堂。那些想跟着他一起隐居的金翅鸟族也在收拾行李了,随时可以撤离。”说罢,无支祁看了一眼床上从秘境回来就一直昏迷不醒的兄弟,心头像被闷棍敲了一棒子,“司凤他……他怎么样了?”
提到司凤,任篁的神情才有些许微弱的变化:“不太好。钧天策海的力量太强了,他又受了伤,恐怕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要是我能早点回来就好了……”
“怎么,你在天界遇上麻烦了?”无支祁知道,九重天的神仙可是对这位骄横刁蛮的人皇阁下没有多少好感的。虽然任篁的修为很高,可若是与天界的千军万马匹敌,恐怕也是捉襟见肘。
无支祁奔忙许久,脸上的疲惫骗不了人。任篁替无支祁添了一杯茶水,递到他手中,说:“我要离开的时候,柏麟突然回来了。”
这话听得无支祁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里,但当事人似乎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在谈起这些时语气中掩饰不住的不耐烦:“他发现我进了他的寝殿调查战神的往事,不愿意轻易放过我,就派了四大神君来阻我。”
四大神君?无支祁有些印象。
当年魔界与天界一战,前期的战局都是靠这四位撑起来的。他当年也没少跟着四位打照面。一对一,他尚有能胜的把握;可若是一对四,只怕……
柏麟若是铁了心不想让战神的往事暴露,绝不可能只派一个人抓她。只怕当时,她在天界是和这四位正面对上了。
“你……”无支祁有些担心。这人一回来就又是封印琉璃盏,又是替禹司凤治伤的,身体究竟撑不撑得住。
任篁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没什么事,就是料理他们耽误了些时间。”
料理……无支祁被这描述惊到了。
其实任篁并没有对无支祁撒谎。旁人对上四大神君,或许还会发怵;可这四位自小就是被她带大的,每隔一段时间她还会去找他们消遣时间,所以这四个家伙的功力修为究竟有几斤几两她比谁都清楚。
更何况四大神君在真和任篁对上时,碍于过往的情面,并没有使出全力。他们接到的任务本就不是阻止任篁下界,而是拖延她下界的时间。所以,两方的交手就变成了任篁一人单方面教训这群不尊老的小崽子。
“都怪那群蠢材!”想起秘境里那些修者的言行,无支祁就气不打一处来,把茶杯重重地砸在桌上,“司凤根本没有杀那个什么昊辰,谁知道那个昊辰发什么神经,死了也不让司凤好过,非得让他背锅就算了,还撺掇战神去毁琉璃盏,生怕战神死得不够快似的!”
任篁当然知道他意有所指,可她早就习惯了,根本没把那群人的话放在心上。反而在无支祁提到昊辰时,意味不明地嗤了一声:“昊辰……啧,我倒没想到此人心机至此。”
“你什么意思?”无支祁警觉。
“我以前只当他是个憎恶妖怪至极的疯子,却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擅操纵人心。”
他想让璇玑成为他手里的刀,帮他除去一切眼中钉。
见无支祁还是不懂,任篁耐着性子解释:“他利用了修者们对妖族的成见和敌意,帮他自己铲除司凤这只大妖,甚至之前在离泽宫前的大战,他还想利用自己刺激璇玑对我和司凤出手。为的,就是分化妖族和人族的关系,让他们势不两立。”
从众和愚蠢,恰恰是最能伤人的利刃。
说到这里,任篁顿了顿:“如果不是能确认这人真的是人类,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个藏在人族的卧底了……”
虽然眼下发生的所有一切,都可以用昊辰天生对妖族的憎恶解释。可她还是有诸多想不明白的地方,比如,他为什么那么讨厌妖族,为什么明明不知道毁掉琉璃盏的后果却硬要叮嘱璇玑杀了司凤,毁掉琉璃盏……
不过她对这些已经没什么兴趣了。
如今元朗已除,琉璃盏重新被封印,天墟堂和离泽宫也该遣散的遣散,该隐居的隐居,一切都如司凤所想的那样。所有的事情,在此处画上句点是最好的。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无支祁问道。
“司凤的伤还未痊愈,我想先带他找一处安静的地方隐居下来。至于其他的金翅鸟族,司凤之前应该已经联络过柳大哥和亭奴,他们会帮忙安顿他们的。”
任篁回眸,目光再度落在少年的脸上。
这种和平是他的少年吃了这么多苦,受了那么多委屈换来的,她不想辜负。
接下来,就让她拿出一些小私心,陪在这个人的身边吧。
作者有话要说:
更更更更新啦!
第78章 变星辰04
人界以南,山清水秀。圆日隐没在层峦之后,偶得鹭鸟啼飞,惊得草木簌簌作响。
山林几里开外有个小镇,名曰黄龙。小镇地处南北相通的必经之路上,素是往来客旅,络绎不绝。
暮色降临时,万家灯火起。自午时便敲锣打鼓的喧嚣在华灯初上时,被推向了高潮。
黄龙镇已经很久没有人家敢这般热闹地迎亲了。然而今日一整天,这户人家也不知抽了什么风把自家女儿的婚礼搞得红红火火,生怕无人不晓似的。当地人把大宅门口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都想一窥新郎新娘的真容。
流水宴大张旗鼓摆了一整天,直到当家人送走了所有的宾客,已是月过枝头。
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端坐在榻上的新娘子微微一动,鲜红的盖头晃动几下,不小心暴露了她曼妙的下颌线。
来人望了一眼桌上一扫而空的糕点,没忍住笑出了声。
新娘子听见了熟悉的笑声,知是熟人,又羞又恼地想掀开自己的红盖头,却被那人制止:“别揭!”片刻,像是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情绪有些急躁,他又缓了声线,解释道,“新婚之夜,红盖头是要留给新郎官揭的。如今新郎官在这里,哪有让新娘子自己掀开盖头的道理?”
红色盖头上金线勾勒了一副龙凤呈祥的纹样,新娘子攥住盖头的手松开,转而覆在自己的红彤彤的嫁衣上:“我俩又不是真成亲,这么讲究干嘛。”
闷闷的声音从红盖头下传来,禹司凤知道这一日可是憋坏了他的心上人。对着红烛无声地叹了口气,几步上前,弯下腰,双手各拎起盖头的一角,郑重地揭开红布下的真容。
任篁觉察到来人的动作,抬起头来便对上禹司凤明亮的双瞳,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突突地跳动着。她鲜艳的唇妆早就因为贪吃被蹭花了,可那双桃花眼依旧灵动清明,比头顶凤冠上的珍珠还要夺人眼球。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禹司凤盯着任篁看了半天都不说话,尴尬得后者不自觉的揉了揉鼻尖,颊上生出两抹绯色。
闻言,禹司凤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勾着唇角道:“我在想,之后真的办婚礼,我会送你更漂亮的嫁衣,更美丽的凤冠。”
“啊?”任篁没跟上他的节奏。
下一秒,她唇角的残渣就被人用指腹轻轻蹭掉:“对了,还要准备最好吃的糕点。”
因为我的心上人,值得最好的。
“你想什么呢……”任篁用指尖戳了戳司凤的眉心,警告他不要胡思乱想,“现在还在任务中好不好,别想些有的没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鬼门关走了一遍的缘故,禹司凤的性格变了很多。
距离封印琉璃盏已经过了一年多的时间。那之后,任篁解散了离泽宫,由柳意欢和罗长老带着金翅鸟族避世隐居。元朗的事了结,无支祁大仇得报,对世俗本来也没什么留恋,准备逍遥度日。谁知道偏偏紫狐痴情不改,非得缠着他,要和他在一处。任篁与他们分别时,无支祁也是想尽办法躲着紫狐。
至于若玉,前些时间任篁找到了他妹妹的尸骨,他们才知道原来元朗根本没有帮若玉照顾妹妹,只是想用幻境制造出的假象迷惑他,让若玉帮自己做事。埋葬了妹妹后,若玉几乎万念俱灰,决定独自浪迹天涯。好在小银花正巧也准备外出历练,便跟在若玉的身边,两人结了个伴。
任篁找到了位于西谷皇帝镇旁的一处寒潭,和司凤两人隐居了下来。一边筹谋着帮司凤取出钧天策海,一边帮助当地人解决一些为恶的妖和人。
这次便是隔壁镇子的人来请愿,他俩才被迫当一次新郎和新娘。
被“恶狠狠”警告的禹司凤根本不怕,把任篁的手小心地包覆在自己掌中:“难道不是我们人皇阁下先以权谋私的?你若是让阿兰做了这个‘新娘’,不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小心思被戳中的任篁生气地鼓鼓嘴:“虽然是做戏,可是要我看着别人当你的新娘,绝对不可能!再说了,你以为我看不出那个阿兰姑娘对你的心思吗?你说说你,明明就只抛头露面了几次,就被人家惦记上了。我今天要是让你俩‘拜堂’,那还得了!”
红烛摇曳,温情脉脉。
禹司凤没忍住伸手把还陷在回忆中的任篁搂进怀里,情难自已地吻了一下她的额首。
这个人,总有办法让他所有的自持都在她面前支离破碎。
任篁往禹司凤的怀里缩了缩,小心翼翼的,怕触碰到他的伤口:“你肋下的钧天策海刚取出来没多久,伤口还没愈合,不要乱来。”
她现在想起前两天取出钧天策海时禹司凤脸色惨白地晕厥在地的场景都枝不住的心惊胆战。
在帮他取出钧天策海前,任篁做了很多准备工作。司凤是十二羽金翅鸟,修为和灵力比寻常妖怪强大,平时任篁也借着寒潭和各种草药帮助他强身健体。但钧天策海毕竟曾是罗喉计都身体的一部分,强行插入身体造成的伤害也非寻常药物可以疗愈的。她费劲心思从极寒之地挖来了一颗千年雪灵芝,用自己的灵力助其长大,给司凤入了药。这才有惊无险的帮司凤度过了这个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