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她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口是心非道:“还真没有感觉到。”
江寒偏头看了她一眼,许是因为要工作,她把头发全部扎了起来,挽了一个丸子头,露出雪白的颈脖,耳垂上各戴了一颗珍珠耳钉,衬得她的皮肤越发莹白。
她脖子上没有戴任何首饰,一眼看去,就感觉缺点什么。
江寒记得,她以前上学那会儿,脖子上一直戴了一个用红绳挂起来的玉观音,都说玉养美人,那时候他就觉得,她和那玉观音,格外契合。
“那我,再努力一点,让你的感受更明显一点。”江寒回过头说。
江寒就是个闷葫芦,昨晚的表白已经是他的极限,他还能如何更明显?
颜菲不以为意道:“行啊,我等着。”
江寒轻笑,问她:“下午还是五点半下班?”
“今天下午你不用来接,我有事,”颜菲说,“其实平时你也不用接送我上下班,坐地铁挺方便的,你接我送我还得挤早晚班的高峰期,来回三四个小时,没必要。”
“心疼我?”
“别自恋了,我就是单纯地不想麻烦你,毕竟迁就别人是一件挺烦人的事情。”
这种明明白白的否认和拒绝让车内的气氛一凝,颜菲偏头望着窗外,好一会儿没做声,她听江寒问:“如果我不嫌麻烦,也愿意迁就你呢?”
“可我不想习惯被迁就。”颜菲说。
江寒握住方向盘的手一紧。
“这个世界上,从一而终的爱情实在寥寥无几,一个人能迁就另一个人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不代表能迁就一辈子,毕竟谁都想成为被迁就的那一个,如果不能坚持一辈子,倒不如不要开始,”颜菲看得很明白,“而且这些年我已经习惯了独立,我不大愿意麻烦别人,也不大愿意受人恩惠,我好不容易习惯了不依附、不被迁就,我不想改变。”
她知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她不想等她习惯了被迁就,那个迁就她的人,却已经不愿意再迁就她。
与其将来失望、绝望,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抱有期望。
生活归根结底还是柴米油盐,衣食无忧已经算是不错的境界,再往上是精神追求,但她现在还处在最底层,每天为生计奔波,计算每一块钱该有的去处,实在没有多少心力投入到能把人逼疯的爱情里。
过了单纯地为爱不顾一切的年纪,她就彻彻底底已是另外一个人。
江寒问她:“你是对自己没自信,还是不信任我?”
都有吧,颜菲想。
以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时候,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后来从云端跌落,尝遍了人生百态,发现生命不能永恒,感情经不起磋磨,她也并非无所不能。
她只是沧海一粟,如尘埃,如蝼蚁。
她便日渐少了一点自信,也越发不信别人。
她不做声,江寒自然不会逼问她,他握住方向盘的手松了几分,对她说:“颜菲,你可以不对未来怀有期待,但你有权利安心享受现在。”
“至于未来,你可以一边走,一边慢慢看。”他道。
颜菲有些微的触动。
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忽然觉得,她好像再如何伶牙俐齿,都比不过这位特别能找理由的律师,她干脆选择闭嘴。
过了会儿,江寒追问:“下午我来接你?”
其实颜菲已经被江寒说服了,她正要应下,手机铃声打断了她,屏幕上“曲医生”三个字在疯狂跳动,颜菲接了起来。
“不是说今天请我吃晚饭?你几点下班?”曲逸林在电话那端问。
颜菲:“五点半。”
“你兼职的地方在哪儿?”
“世纪广场,”颜菲回答,“下了班我给你打电话,你想吃什么可以在微信上提前告诉我,我可以提前安排。”
挂了电话,颜菲转头对江寒道:“今天晚上我有约了,不用接我。”
江寒:“……”
默了几秒,他说:“今晚我有空。”
颜菲:“?”
“你不带上我吗?姐姐。”
颜菲:“……?”
她的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被江寒一句“姐姐”恶寒得不行,她非常有灵魂地抖了抖手,说:“不带。”
“为什么?”江寒抿起唇,明显有点不高兴。
颜菲道:“你们俩气场不和,不适合一起吃饭。”
呵——
江寒没再接话。
下午五点三十分,颜菲刚准备下班,就接到了曲逸林的电话,对方已经在世纪广场,让颜菲安排晚上到底吃什么,他表示无所谓。
颜菲请他吃火锅。
世纪广场有好几家火锅店,她也不知道哪家的味道最好,就随便选了一家,一张小桌,坐两个人,刚好合适。
曲逸林不喜吃辣,颜菲就点了鸳鸯锅。
两人相对而坐,店里上锅上菜很快,颜菲夹了一片肥牛烫着,听曲逸林问她:“你来这边几个月了,适应了吗?”
“我的适应能力,你还不清楚?”颜菲笑。
“云城好还是这里好?”
“在云城有在云城的过法,在南瑜有在南瑜的过法,说不上哪里好哪里不好。”她慢吞吞地吃了一片肥牛,红汤的味道和肥牛的味道在嘴里爆开,幸福感瞬间上来了。
她话音顿了顿,又补充:“但我更喜欢这里。”
“为什么?”
“可能因为我从小在这里长大,这里有我很多美好的回忆,”颜菲笑了笑说,“在云城的时候,除了忙碌还是忙碌,一年到头,没有边际,但这里不同。”
曲逸林不大赞同她的话,他道:“你在这里,不是照样连轴转?”
“可是这里有我的朋友啊,我的小学同学,初中同学,高中同学,这里很热闹,不像云城,很清冷,我身边就那么几个人,都被我拖着,连累着,大家都很累,”颜菲有点感叹,“我如今回想起云城来,也只能想到很累,很忙。”
那时候她既要上班还要照顾她妈妈,高昂的医药费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一刻也不敢停,这几年如果没有舅舅舅妈帮她,她都不敢想她会过成什么样。
可能,为了给妈妈治病,就随便找个有钱人嫁了吧。
曲逸林靠到椅背上,从昨日到今日,他和颜菲不过才见了两面,可能昨晚已经太晚,她人比较疲惫,所以他没什么感觉,但今天,他明显感觉到颜菲比以前更有活力了些。
是那种由内而外散发的对生活充满期待的生气。
她在云城的时候,他就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那时候她就像一个陀螺,不停地转,不停地转,转得她自己整个人都麻木了,只剩下那么一口气,可是她却死死撑着那一口气,始终不愿意松口。
不愿意嫁给那些求上门去的有钱人,也不愿意接受他。
他前后两次向她表明心意,一次是在她母亲还活着的时候,一次是在她母亲去世后的第十天。
第一次表白的时候,她说她无心情爱,她不喜欢他,更不想拖累他,甚至以他父母绝不会同意驳了他的话,第二次表白的时候,她说这些年她累了,想歇一歇,暂时不想去想什么人生大事。
他便不逼她。
谁知不过几日,他再联系她的时候,她人已经在南瑜。
他原本想飞来南瑜找她,后却得知她想定居南瑜,定居南瑜也不是不行,当时医院刚好有和南瑜这边的医院交流的想法,于是他也不忙着过来找她了,他开始准备从云城转到南瑜来工作的事情。
他这一次,是专程为她而来的。
“别说我了,说说你吧,”颜菲转移话题道,“你怎么知道我住哪里的?”
曲逸林道:“你手机打不通,我就问了赵思静。”
当初在云城,他们家人都是医院的常客,就和曲逸林互换了联系方式,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方便找人。
“你这次来南瑜,大约会呆多久?”
“还不清楚,”曲逸林笑了笑,“如果我觉得南瑜不错,也许来了就不走了。”
第56章
颜菲哽了一下,险些没接上话,她开玩笑道:“你父母亲人都在云城,你却有留在南瑜的想法?他们要是知道了,怕是要打死你。”
“我又不是独生子,无所谓。”
颜菲正要接话,火锅店的另一边突然传来“啊”的一声尖叫,打断了她,她抬头,看见一个穿着皮夹克、梳着马尾的姑娘将一杯橙汁哗啦啦地倒在了另一个姑娘的头上。
全火锅店的人都把目光投了过去,场面非常地劲爆。
颜菲身板微微后仰,双臂环胸,双唇微微抿起,绷成一条直线。
曲逸林有所感,颜菲这是生气了。
果然,不过五秒,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冷着脸走了过去,颜菲抽了几张纸巾递给那个被泼的姑娘,那姑娘大约也是被吓到了,惊讶地叫了一声“姐。”
颜菲“嗯”了一声,她端得是面无表情,似乎也没有多生气,五官看上去仍旧很柔和,然而,下一刻,她猛地扬手,一巴掌扇在那夹克姑娘的脸上。
“啪——”的一声,特别地响亮。
那夹克姑娘的脸都被打偏了,张嘴就骂颜菲“臭□□”,伸手要打回去,然而一个“臭”字刚出口,就被颜菲抓着头发踢了一脚膝盖弯,然后整个人都被颜菲压到了地上。
颜菲膝盖压着她的后腰,将夹克姑娘的大半张脸捂在了地板上,压得夹克姑娘半点都动弹不得,夹克姑娘还有两个伙伴,不知道是不是被颜菲干净利落的揍人手法吓住了,愣在原地半天都没敢动。
颜菲拍着夹克姑娘的脑袋,浑身大姐大的气质拿捏得非常精准,她冷笑道:“学人泼饮料?你爸妈没教你做人是吧?你爸妈没教你,我来教你,还他妈吊吗?”
夹克姑娘被迫趴在地上,脸上火辣辣地疼,后腰也痛得要死,她不知道颜菲还要怎么打她,她被吓惨了,呜呜呜地哭。
颜菲又一巴掌拍在她的后脑勺上,厉声道:“问你呢?哑巴了?会不会说人话?!”
“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祁烨今天下午不坐班,就被江寒拖出来吃饭,他其实有点郁闷,最近江寒一直在琢磨表白的事情,为了增加表白成功的可能性,他又单独拉了一个群,询问他们的意见。
在他、邱俊和高扬的几番嘲笑和各种建议下,江寒最终定了时间、地点和方式。
昨晚,这位单身了二十六年不知道有没有憋出毛病的男人终于向他喜欢了多年的姑娘大胆表白了,结果被人家给无情地拒绝了。
被拒绝便也罢了,毕竟颜菲那姑娘,和以前大不相同,然而,没想到,江寒刚表完白,他的情敌就不远万里跑来撬墙角,今儿颜菲和他的情敌还约了饭。
江寒很烦躁。
江寒烦不烦躁,又到底作何感想,祁烨的兴趣都不大,他一个医生狗,已经连着忙了好几天,就想趁今日休假,好好休养生息,却被江寒硬生生地给拉了出来。
江寒美其名曰是请他出来吃饭,然而他们连着进了好几家餐厅,又出了好几家餐厅,江寒也没决定到底吃什么。
祁烨算是看出来了,江寒根本不是来吃饭的,他只是想破坏颜菲和情敌的约餐。
世纪广场的餐厅不少,一家一家找过去着实费功夫,在走进第六家餐厅的时候,祁烨问:“你确定颜菲和你的情敌就在这边吃饭吗?”
江寒很冷静地回答:“不确定。”
祁烨:“什么玩意儿,你再说一遍?”
江寒道:“颜菲在这里兼职,为了方便,大概率会选择这里的餐厅,那个曲逸林喜欢颜菲,也多半会选择就在这里吃饭,因为这里距离金湖有一段距离,吃完饭他正好有借口送颜菲回家,距离远,就可以多呆一会儿。但不排除有其他的可能性。”
祁烨震惊:“……这么复杂?所以,其他的可能性是?”
“他们会选择在金湖那边吃饭,吃完饭,沿着金湖散散步,然后那个男的送颜菲回家,等到了颜菲楼下,再礼貌地问一句能不能上去喝杯茶。”
祁烨有种神奇的感受,好像江寒在说这段话的时候,整个人都要窒息了。
从第六家餐厅出来的时候,他们仍旧一无所获,等到了第七家,祁烨提议,要不去金湖那边的餐厅瞧瞧,谁知人刚到了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尖叫声。
然后祁烨看见了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在他的印象中,特别柔弱的颜菲姑娘,三两步上前,先是猛地甩了人姑娘一巴掌,然后用力地抓住对方的头发,一脚踢在人的腿弯上,在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就轻松地将一个看上去很吊的姑娘按在了地上,并且压得对方丝毫不能动弹。
祁烨在极度的震惊中朝江寒投去怀疑的眼神。
江寒:“……”
三秒钟后,他说:“小场面,不必大惊小怪。”
祁烨:“?”
火锅店的经理快步赶了过来,将颜菲拉开,阻止了这场闹剧,那夹克姑娘丢人丢到了姥姥家,心有不甘,却又不敢再放肆,捂着脸想走,又被颜菲一把拉住。
“姐,我真的不敢了。”夹克姑娘哭哭啼啼。
颜菲面无表情道:“你再欺负我妹妹,我打得你连你爸妈都认不出来,听见没?”
“听见了。”
颜菲一放开夹克姑娘,那姑娘拔腿就跑,跟逃命似的,还险些撞到杵在门口半天都没回过神来的祁烨。
颜菲的视线扫过赵思静这一桌,赵思静和其中一个男生瞬间站了起来,那男生还忐忑不安地喊了一声“姐。”
这一声“姐”直接把赵思静给叫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