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周织澄很喜欢的一个案子,虽说现在结婚好像成为了一个诅咒,可是,这世上还是有很多人带着爱走进婚姻,因为难得,所以更要呵护,很多人对离婚律师的理解就是“拆散一对是一对”,她在县城工作,无法像大城市那样专精一个领域,所以并不是纯粹的离婚律师,但也做过了很多离婚案件,见过因为长期跟踪出轨老公而被告上法庭的女人,见过被骗取了彩礼的男人,见过老公用夫妻财产养小三,还被老公藏起了孩子,不得不在法庭上求法官的可怜妈妈。
法律在婚姻法的规定上是男女平等的,但由于传统社会观念对女性的不公平,导致了婚姻中常常是女性处于劣势地位,牺牲自己的工作,在家做贬值的工作,付出残酷的生育代价,离婚的时候,女性在婚姻中的牺牲就就成了离婚时扎向自己的剑。
很久以前她就明白,律师接离婚咨询,不是真的去拆散每一对夫妻的,而是帮助当事人解决问题,尽可能地为当事人争取到最多的利益,总不能让他们既没有了爱情,也没有了金钱。
刘老师后来还给周织澄写了一幅字送给她:有情有义好律师。
周织澄喜欢那个“情”字,在这里当律师,就是需要人情味,和当事人一起倾听苦楚,分享快乐,解决困难!
*
何今屿带着江向怀走到了医院食堂旁边的小公园里,谁能料到今天园子里人多,没有空的长椅了。
两人本来就不太熟悉,何医生发出邀请之后,也有点后悔,他和周织澄也不过是今年短暂接触的相亲对象,他能有什么立场去约谈和她认识了那么多年的江律师。
气氛便有点尴尬。
恰好有两位老人见到何今屿,见他们两人傻站着,便从双人太空漫步机上下来,热情地邀请:“何医生,你休息也想来放松啊?来来来,我们这个踩脚的给你们玩。”
何今屿连忙拒绝:“不用不用。”
江向怀笑意寡淡,并不热衷,显然也是抗拒的。
但两人怎么可能拗得过这两位老人,更何况,两位老人腿脚不便,颤颤巍巍,他们也不敢用大劲反抗,半推半就,只能被迫地双手扶着杆,双腿分开踩在了左右踏板上。
一个老人着急地催促道:“动啊,双手扶着,两条腿晃起来啊。”
另一个老人还急得拍了下江向怀的屁股:“你也动啊。”
江大律师肌肉微微僵硬紧绷了起来,薄唇抿成了直线,想要避开,但大爷的手还放在他屁股上,他若是再不摆动腿,只怕大爷就要拧他屁股了。
画面还有点诡异的乡土浪漫风,两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在微风中,双双晃荡在公园的明黄色漫步机上,绿荫盎然,还有几分青春少年的气息。
旁边两个老头给他俩指导:“腿要迈开。”
“但也别太用劲,小心卡裆。”
何今屿先开口:“我还挺意外的,江律师,你比我想象中更好一些,原本我以为,你和澄澄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南日县很悠闲,但你从里到外都充满了过度讲究的紧张。”
江向怀唇有浅淡的笑意:“那只能说明你并不了解澄澄,当然你更不了解我,你只觉得澄澄在小镇里过得如鱼得水,但你并不知道,她在哪都可以过得很好,她和我从来都不是两个世界的人。”
当年她看着稚气未脱,但跟着他去参加了那么多家应酬,也坦坦荡荡,不会因为金钱或是地位而感到卑微,倒是会因为自己学识浅薄、工作能力不足而感到失落,如果不是他跟她分开前,说的那难听话,她大概也不会想到,她纯粹热烈的爱里还要考虑到家世和利益纠葛。
“如果她按照既定的路线继续走下去,进修读个 LLM,再回明迪,数年后她一定能顺利升合伙人。”他继续笑道,“你也不了解我,所以你不知道,当她不愿为我停留时,我会来到她身边。”
“在这儿没什么不好的。”
何医生眼眸里有促狭,笑着问:“好在哪里?你嫌弃食堂,澄澄却吃得很香,你僵硬地站在这儿,是澄澄的话,已经跟大爷搭话聊天了。”
“情侣又不是双胞胎,没必要处处相似,她想吃食堂,我可以看着她吃,她愿意在这跟大爷聊天,我不也在这被大爷摸了屁股。”江向怀语气十分平静。
何今屿这才笑出声,又忍不住道:“蔡阿嬷很想我当她孙女婿的。”
江向怀也知道,他只能继续努力。
“我和澄澄年龄相仿。”何今屿道。
江向怀很坦然,看到了从食堂里走出来的周织澄,他眉眼笑意温柔:“这点我也无法改变,好在我年长的几岁还曾有过小小的作用,在她还未独立之前,能先替她踩过一些坑,绕过一些路。”
何今屿很浅地弯了下唇角。
年少相识,数年相伴,暗恋成真,就连伴随一生的职业都和他相关。
何今屿一直都觉得那种警告对方要对某个女人好的行为很愚蠢,但他还是不自觉地淡声开口:“江律师,不要对不起她对你的十年喜欢。”
周织澄没想到会看见江向怀跟何今屿漫步在太空漫步机上,不论是高中还是大学,操场的双人漫步机和荡秋千一样深受校园情侣的喜欢,这两个男人还挺会玩浪漫的。
周织澄估计着时间,应该还来得及见另一个女孩,李雅芳。
江向怀朝她走了过来,有些难以忍受胃里的空荡,低声:“我没吃饱。”
她微微拧眉,知道他讲究毛病一堆:“烧烤店你不都吃了么?”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很诚恳地回答:“只要没有钢丝涮锅水的味道都行。”
更何况,烧烤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多年前的寒冷冬夜他从伯克利奔赴她身边,这个女孩拿出了她攒下的钱,豪气地请他吃烧烤,再不干净,他都会吃下的。
周织澄开车带江向怀去南日县的一家西餐厅,装修风格是土气的豪华,什么奢华的元素都堆了起来,店里也没别的客人,就他们一桌。
周织澄给李雅芳打了电话。
李雅芳似乎有些惊讶:“周律师?”
“雅芳,你在工作吗?”
李雅芳沉默了会:“没。”
“是休息了么,还是辞职?”
李雅芳道:“被开除了。”她语气又低又闷,“因为老板知道我坐过牢的事情了。”
周织澄抿了抿唇:“方便见个面吗?周姐姐请你吃饭。”她把西餐厅的地址告诉了她。
李雅芳说:“我这边过去要 20 多分钟。”
“没关系,不着急。”
第64章 她好可爱
但过去了十多分钟,李雅芳又回了电话,她声音很低,带着浓浓的抱歉:“我在东方村里,但今天前面一个村在闹事,公交车不来了,没有车,周姐姐,对不起。”
“没事没事,你在镇上的公交站吗?我去接你。”
“周姐姐,对不起。”李雅芳愧疚道。
“没关系的。”周织澄安抚她,“本来就是我请你帮忙录制节目的,你又不欠我的。”
“没有的,没有,周姐姐,你帮了我很多。”
“别急,周姐姐有车,我去接你来县城,蔡阿嬷也很想你。”
江向怀也吃得差不多了,他去了趟洗手间,漱完口,才道:“走吧。”他见周织澄的车钥匙放在餐桌上,很自然地拿走了。
周织澄看他一眼。
他语气淡定:“蔡阿嬷买给我们结婚用的,我提前适应一下,或许还适合以后进货送货。”
周织澄:“是我结婚。”
他没再说什么,但钥匙在他手上,他直接上了驾驶座,说道:“你休息一会吧,具体地址在哪,我导航过去。”
东方村在山里面,从县城开进去差不多有 10 公里,盘山公路崎岖弯曲,路又窄又颠簸,靠山的一边还有些山体滑坡的趋势,而另一侧却完全没有护栏,冲下去就是小悬崖,有些拐弯大,还容易跟迎面的车辆相撞。
但不可否认的是,沿路的风景很漂亮,崖下就是蓝色的湖泊,天空的蓝色则浅一些,云朵漂浮在空中,又像是奶盖覆在了远处蓝色湖水的边界上。
车内空调还开着,但周织澄打开了车窗,风是柔软的,吹得头发飘落在她的脸上,她舒服地眯起眼睛看着窗外的风景,薄薄的阳光照在她眼皮上,带了点秋老虎的热浪,她还在想,这时候应该有一杯冰茶饮,再来一首抒情音乐。
正想着,开车的人已经随机点了下她的车载音乐,说道:“中央扶手杯架上有一杯冰酸梅汤。”
周织澄一怔。
他说:“刚刚餐厅送的,走的时候我就顺手带走了,你不是也挺喜欢喝的吗?”
周织澄抿唇不语,到底还是拿起了那一杯冰酸梅汤,她回南日县以后,就很少喝了,尽管这里的餐厅里到处都是,但她在去北城之前,一直都觉得酸梅汤有股怪怪的味道,更喜欢喝冰杨梅汁,直到她大学爱上了学校东门那家火锅店的酸梅汤和松茸鸡汤锅底。
江向怀第一次去吃,正是周织澄请他去的,大言不惭地说她要请他吃大餐,结果就是这个人均 50 元的小火锅店,蔬菜饮料全自助,人多得无法呼吸,排气做得很差劲,室内空气闷热,玻璃窗上爬满了湿漉漉的雾气和滑落的水痕,吃完出来头发油腻,全身都是火锅的气味。
他的确吃得很不习惯,也觉得不好吃。
但是周织澄就是周织澄,她自有她的可爱之处,她有着让不愉快的一切都变得美好的魔力,她捧着他的脸,像哄骗小孩一样:“很好吃的,我和黎黎每周都会来,身上有味道没关系的,这不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有钱去吃了一顿好吃的火锅嘛。”
她说完,就让他坐着,她跑着去帮他调火锅蘸料:“小澄独家秘方,谁吃了不夸?”她忙得不行,又去给他接饮料,回来的时候,小心翼翼地端着两杯快要满出来的酸梅汤,热情安利:“我以前都不爱喝的,自从喝了,日思夜想。”
她喜欢吃的东西和他基本都不一样,她拿了一堆自助的蔬菜,一边涮一边介绍:“魔芋丝、地瓜片、南瓜片、酸菜、藕片……你吃了就知道有多好吃了,哪一周没来吃,我都睡不着觉的。”
他笑着跟她说了一个餐厅在汤底加罂粟壳让客户上瘾的故事,她一怔,然后捂住耳朵,雾蒙蒙的眼睛倒影着他的脸,她气鼓鼓,自欺欺人道:“我没听到,以后还是能来吃的。”
他笑出声,他记得那个蘸料又甜又咸,齁得他难受,酸梅汤还有股塑料味,也记得那个火锅店的千万个不好,但最后记忆里就只剩下,她被鸳鸯锅里的辣呛得湿漉漉的黑眸,而他隔着浮动的火锅烟雾探身吻她。
她才喝过酸梅汤,她唇被辣得红红的,她好可爱。
她离开的这么多年,他吃过很多家火锅店,却再怎么也没有她在身边的味道,他也回去过学校东门的那家店,一个人点了满满的一桌菜,两杯酸梅汤,隔着渺渺雾气,假装对面还坐着一个像鸟儿一样叽叽喳喳的年轻女孩。
他想要的本来也不是火锅,而是她。
周织澄深深地吸了口冰酸梅汤,她觉得自己还是挺脆弱的,这几年一直在避开会让自己想起他的东西,时间久了,她就总以为自己早已经不在乎了,人生那么长,不过就是短短几年的恋爱,算什么?
但现在喝着这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酸梅汤,那些掩盖着灰尘的记忆画面侵袭而来。
南日县的初见,那个不具体的,阳光被打散了,却依旧明晃得刺眼的,充斥着虫鸣和清冽海浪声的夏天,某个南日县的冬日深夜,她还在想念的相隔不知道多少公里的人,一转眼就蹲在了她家门口的路灯下笑着等她,然后是北城四年的春夏秋冬,他们一起吃过的餐厅,吹过的妖风,夏日暴雨中他去接淋得像落汤鸡的支教回来的她,冬日初雪时她在看雪,而他在看她这个很少见到雪的南方人,再带着她从军都山滑雪场慢慢地滑了下来。
四年四度的生日和跨年夜,她许了八个愿望,四个在生日蜡烛跳跃的火光下,四个在写满了祝福的红色孔明灯的憧憧灯影下。
他总是笑她:“你的愿望说得那么大声,是怕天公听不见,还是怕我听不见?”
大三下学期开始备战司考,大家都在看各种攻略,而他却已经替她买好了他觉得好用的资料,写了一份长长的他的备考心得文档,大四淹没在各个实习招聘群的信息流之中,他们还分不清什么是红圈所,外所,资本所,诉讼业务、非诉业务和法务等,他帮她挑了几个律所,细细分析了几个方向的区别和优缺点,替她润色简历,以过来人的身份为她铺了一条资本市场律师的进阶道路。
像是一场空旷荒诞又光怪陆离的梦,梦的结尾是他冷漠的话,她一个人坐着飞机回南日县,她半梦半醒间,似是悬浮半空,耳畔是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和机舱里小孩发出的噪音,睡得不安且难受。
身体不好的阿公,已经失去的江向怀,还有未卜的前途。
而现在,一切都似乎好转了。
车里放的是孙燕姿的音乐,“原来人会变得温柔,是透彻的懂了,爱情是流动的,不由人的,何必激动着要理由,相信你只是怕伤害我,不是骗我,很爱过谁会舍得……开始懂了,快乐是选择……”
她只看着窗外,抿着唇,不敢眨眼,一口又一口地吸着酸梅汤。
谁也没有说话,沉默的,寂静的。
江向怀的手动了一下,似乎想单手来握她的手,周织澄立马警告:“这是在开山路车,你想干嘛?单手开车违法的。”
他又不动了,一直到车子开进了东方村口,他停好车,在她解开安全带之前,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十指紧扣,缠腻在一起,不让她挣脱。
他喉结微动:“澄澄,我来南日县就是来找你的,我早就后悔了,后悔当年说那样的话,这五年来,我每年都有来南日县,你的每个生日我都看见了,但我的状态不好,我给自己许诺的赎罪时间还没到,周阿公的身体,你的事业,我的父母……”
他眉眼浮现淡淡的讥讽:“或许会觉得可笑又荒唐,我当律师不也在赚钱,却冠冕堂皇地推给哥哥,哥哥甚至因为我丢了性命,我当上合伙人受益的也是我自己,我却虚伪打着完成哥哥梦想的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