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过冬（1）
新的周一，赵穆下午四点多接了赵平遥放学之后，赶傍晚的动车去省城，她约了客户周二上午谈事情。林期下班后来接赵穆，送她去车站，时间恰好。
夜里到达省城，蒋漫来接赵穆，还请她吃夜宵。两人在蒋漫家附近的小吃摊吃海鲜粥，热气腾腾的鱼粥让赵穆奔波的心平静下来。一路在动车上，赵穆觉得恍如隔世，这些年她一直待在家里画画，生活里都是孩子，像这样出差谈项目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她再次感受到自己不太一样的价值，也因此有些难过。
蒋漫看出赵穆这次来状态不太一样，上次是疲惫担心这次是忧郁悲观。
“要不要再加点姜丝？”蒋漫问赵穆。海鲜粥加姜丝，口感清烈，她知道是赵穆喜欢的味道。
但赵穆摇摇头，慢慢喝着粥。
“明天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我明天工作室没什么事。”蒋漫问道。
赵穆抬起头听笑了，说道：“不需要啦，我没事。”
“嗯。”蒋漫点点头。
“不过，我想听听你的意见，蒋漫，你觉得我这次的设计怎么样？”赵穆笑问道。
蒋漫好像知道赵穆会问她这个问题，她垂眼沉默片刻，说道：“不管你是接商单还是散单，我觉得你在做的事情是一样的，赵穆。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太在乎别人对我这类作品的评价，因为这未必是我真正想画的东西，我只是去满足客户的需求。我不知道你客户的需求是什么，就无从说起你的设计是好还是坏。”
“我不在乎不行，我靠这个赚钱呢。”赵穆笑了笑，她知道蒋漫试图安慰她别因为客户而自我怀疑。
“我知道。”蒋漫抿嘴欲言又止。
“哪怕不知道客户的需求，如果设计真的好，你肯定看得出来。”赵穆说道，“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满意。”
“这只是一次工作。”蒋漫说道。
赵穆闻言想了片刻，说道：“也许，我这辈子都只能这么工作着，我不可能像你一样成为一名画家，有自己的作品。我妈有句话说的对，不是任何人都有权利和条件成为画家的。所以，这对我来说不是一次工作，而是我必须得去突破的事情。你不用怕说话伤我的心，只要对这个项目有帮助，我都想听听。”
蒋漫听着赵穆这番话，感到难过又惊讶，令她难过的是赵穆的悲观，令她惊讶的是不管多么悲观，赵穆都是选择直面，迎难而上。
“我真的不懂游戏项目，赵穆，对你也有滤镜，他们如果不喜欢你的设计，我只会觉得是他们的问题。”蒋漫认真严肃说道。
“我要被你笑死了。”赵穆笑道。
蒋漫笑不出来，问道：“你都不画漫画了吗？”
“我已经没日没夜在画了，但赚钱都还来不及。”赵穆笑了笑，笑容苍白。
说者无意闻者伤心，蒋漫忽然红了眼眶，她低头说了一句：“希望你明天一切顺利。”
赵穆没有注意到蒋漫的表情，点点头说道：“嗯，我相信面谈过会好一些。”
吃过夜宵回到蒋漫家，赵穆在睡前接到林期的视频，他和她说晚安。
“晚安”两个字很短，说完之后，林期还不挂视频，他打量赵穆说道：“坐车很累吧，晚上早点休息，不要想太多，明天一定会很顺利。”
“我不是要睡了吗？你不挂视频呀。”赵穆笑道。
林期笑了笑，望着镜头没说话。
赵穆也望着视频里的林期。他刚洗完澡穿着一件棉麻家居服，头发还带着湿意，整个人显得很放松，原本清傲的气质变得温柔，好像宽阔的河流安静流动着，一分一秒都是无声的陪伴。
赵穆翻个身躺下来，她侧卧着看着手机，轻声问林期道：“07，你会不会觉得我陪你的时间太少了？”
“你会这么问，我就很满足了，瓜瓜。”林期笑道。
赵穆闻言笑而不语，眼神里却多了些缠绵和脆弱。她每天都觉得时间不够用，她曾有很多梦想想去实现，每天都有很多事情想去做，但是她的世界可能就只有那么大了。她虽然一刻不愿意放弃，但已经开始放弃想象，认清生活的本质，不是每个人能做选择，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得偿所愿。
“07，你为什么要回温城？温城不算大，你这么优秀原本可以有更多的选择。”赵穆问道。
“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瓜瓜？”林期反问道。
“自信，有大好前程的人，可以选择做很多事情，可以很自由。”赵穆笑说道。
林期听笑了，说道：“这是你对自己的期望吧，瓜瓜？是你想做这样的人吧？”
“难道你不想吗？”
“没有想过，我想落叶归根想安定，我觉得人这一辈子就是要有个家，身边有喜欢的人。努力学习工作就是想有能力拥有一个温暖的家。”林期说道，“身边如果没有爱人没有家，对我来说在哪都差不多。为什么回温城，根在这。虽然和你重逢之前都没有想过再去找你，但一直以来想起温城就是会想到你，我对这里有很深的感情，希望它越来越好。”
赵穆出神听着林期的话，心头被触动，莫名有种想安心流泪的冲动。
林期见赵穆忽然流泪，心口被狠狠揪了一下，他忙问道：“你怎么了，瓜瓜？”
赵穆抬手遮住眼睛摇摇头，她的确说不出来为什么。
林期见状没有再追问，耐心等着。不过十来秒，赵穆就恢复了，她笑擦了擦眼泪，说道：“就是觉得哭一下会舒服点。”
“没事。”林期安慰道。
“睡觉了，07，”赵穆停顿片刻，对着视频说，“我爱你。”
面对突如其来的表白，林期很惊讶，随即眉开眼笑，说道：“我也爱你，瓜瓜，我永远爱你。”
“你说过这话了。”赵穆笑道。
“嗯，是的。”林期笑点头。
“你先挂吧。”赵穆眨眼看着林期，她知道他绝对不会先挂。
“嗯，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瓜瓜。”林期答应着却又起了个话头。
“什么事？”
“你会不会考虑和我同居？我和你还有遥遥，我们一起生活试试看。”林期说道。这个想法在他心里有段时间了，他知道赵穆和赵平遥的情况比较特殊，他们需要更多时间和空间去相处磨合。他和赵穆没法像普通情侣一样谈恋爱，他们已经共同承担起照顾一个孩子的责任。
赵穆对林期这个提议感到很意外，她微微一笑说道：“我们还挺默契的，07，不过我只是想带着遥遥先从我家里搬出来。”
“那，你们搬来我家好吗？”林期试探问道。
赵穆想了会，摇摇头说道：“我暂时打算就在我家附近租个房子，带着遥遥先搬出去。你家太远了，遥遥上学不方便，而且遥遥也还没有完全接受你，不能太着急。”
“嗯，我理解。”林期有些失落。
“等我们搬出去，欢迎你经常来玩。”赵穆柔声说道。
“好，到时候我每天都去。”林期笑点头。
赵穆也笑说好，打了个哈欠。
“睡觉吧，晚安，明天一切顺利。”林期伸手轻轻碰了碰屏幕里的赵穆。
赵穆挂了视频，安心睡觉。但她夜里做了一个梦，梦到她还在上学，地理老师在发试卷，所有人都及格了，只有她不及格。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梦到考试了，再次回到发试卷的场景，那种担心紧张的感受一下就回来了，一幕幕十分真实。以至于她第二天早上起来，还笼罩在一种消极情绪里。
蒋漫在送赵穆出门的时候，发现她虽然化了妆，但没有什么首饰，便把自己的钻石耳环找出来给她戴。
赵穆笑道：“不用吧，我很久没戴耳环了，耳洞都快堵了。”
“很适合你，戴吧，去谈事情气势上不能输，又美又有品味的人，一到场就赢大半了。人靠衣装有一定道理的。”蒋漫一面帮赵穆戴耳环一面说道。
“谢谢你，蒋漫。”赵穆失笑，接受了蒋漫的好意。
“客气什么，结束后记得告诉我情况，我在家等你。下午我们去逛街吃大餐。”蒋漫笑说道。
“啊，逛街，太好了，好像又回到了上大学那会。”赵穆也很高兴。
“加油加油。”蒋漫把自己的车钥匙递给赵穆，再次给她打气。
赵穆开着车到达客户的游戏公司，搭电梯到达楼层，当她提着资料走出电梯前往会议室时，心里充满了希望。但现实总让人出乎意料，今天的会议室里不是只有她一个设计师，客户已经找了另一家工作室，今天一起谈方案。这种情况很明显，客户有了换设计师的想法。
早上的会谈大概进行了两三个小时，到中午十二点才结束，整场气氛还算融洽，但赵穆离开的时候感到心力交瘁。她认识到了差距，竞争对手工作室的设计师经验丰富，熏陶在省城的大环境下，他们对行业的敏锐度比她好很多，她已经有些跟不上现在这个行业的行情和流行。
客户没有明确说就要换设计师，只是让两方在这周内都出设计稿，但之前因为赵穆前老板介绍，客户看过赵穆以前的设计后，已经和价优的赵穆签了合约，也付了部分订金，所以原本十拿九稳的事情变卦，这种压力和挫败感让赵穆内心很煎熬。
赵穆驱车回蒋漫家，半路停车忍不住哭了一通。哭完，她给赵张贤打了一个电话，问赵平遥的情况。
“很乖很乖，昨晚你妈很早就哄睡了，一个人睡的，半夜也没有哭，没有吵着要妈妈。早上去幼儿园到门口就自己进去了。”赵张贤说道。
“嗯，我这边事情还没有结束，爸，原本是明天回去，现在估计回不去了。”赵穆说道。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赵穆想了想，说道：“我需要一点时间做设计，如果快的话，两三天。慢的话，可能需要一周。”
“工作不带回来做吗？”赵张贤不解，他看到赵穆总是在家工作。
“嗯，这次不好带回去。”
“这样啊……”赵张贤犹豫了两秒，说道，“那你在外面好好工作，遥遥没事。”
“好，这段时间要辛苦你和妈了。我晚上迟点给遥遥打电话。”赵穆说道。
挂了电话，赵穆平复情绪驱车继续前行，她打算给自己一周时间，好好把工作的事情整理了。不管怎么样，这次机会还是要努力争取。
下午，赵穆和蒋漫照计划去逛了街，两人漫无目的在商场里逛新衣服吃东西。蒋漫很高兴和赵穆相伴享受时光，蒋漫总无意会说：“你要是一直在省城就好了。”从她的态度里，赵穆能感受到她的惋惜。那年赵穆决定留在温城养孩子的时候，蒋漫很反对却没有立场阻止，过世的是赵穆的亲兄长，伤痛在别人身上。
不过，赵穆并不是后悔给赵平遥当妈妈，她只是现在有点迷茫了，她迷茫自己的人生经历是不是就对自己毫无帮助了？
两人逛到晚上九点多才回到家，赵穆到家来不及换衣服卸妆就给赵平遥打视频，亲自告诉她会迟点回家。
赵平遥看到赵穆很开心，但再次听到赵穆会迟点回家的事情，她很失落说道：“那么久啊。”
“也不是很久。”赵穆安慰赵平遥转移了话题，说道，“妈妈今天和漫漫阿姨逛街，给你买了件新裙子，很漂亮，我拿给你看看。”
赵平遥看到新衣服很快又开心起来，直到聊完视频要挂电话，她都很活泼。于是，赵穆稍稍放心，可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和孩子聊完视频，赵穆又按约定给林期拨视频。林期已经大概知道赵穆工作的情况，他估计她压力会很大，但她没有表现出沮丧只是做了计划调整，还神采奕奕地出现在视频里，林期便也不想说让她烦恼的事情。
林期注意到赵穆今天戴了耳环，他笑夸奖道：“瓜瓜，你今天好漂亮，我好像都没有见你戴过耳环。”
“好看吗？耳环是蒋漫的，她借我的，我平时戴的少。”赵穆笑道。
“嗯，很好看，你很适合戴耳环。”林期用力点头。
“平时在家多，也没什么场合戴耳环。”赵穆笑得很开心。
“嗯，喜欢就戴，不喜欢就不戴，反正你都很好看。”林期的嘴巴像抹了蜜。
赵穆笑而不语。
“你要迟回家，遥遥知道了吗？”林期问道。
“知道了，她很懂事，说会在家听爷爷奶奶的话。”
“遥遥真的很乖。你放心好好工作，我明天去你家看看遥遥。”林期笑道。
赵穆闻言，笑道：“不要买太多东西噢，尤其遥遥，你不要总是见面就给她带礼物。这个习惯很不好。”
“知道了。”林期的心思被看穿，有些尴尬应道。
“你好棒。”赵穆竖起大拇指像夸孩子一样夸林期。
林期没好气笑了声，说道：“你早点回来，瓜瓜，我会像遥遥一样很想你的。”
赵穆笑点头说尽快，可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次设计到底能不能画出来。
最终，赵穆这次在省城待了一周，可在这周五，她的设计就落选了。客户告诉她很遗憾，虽然她的设计没有被采用，但订金不需要她退还了，毕竟她也付出了辛苦，合作就到此为止了。
赵穆对这个结果，多少有心理准备，可真的发生的时候，她比想象中还要难过。客户委婉和她说：“你以前的设计真的很不错，做设计还是要在大城市，小城市空间太小了，久而久之设计师也局限了。设计这种东西价格高一点没有关系，理念和品位是最重要的。”
周五这天晚上，赵穆和赵平遥视频，赵平遥不懂出结果对赵穆意味着什么，只知道今天出了结果，赵穆就该回来了。所以，赵平遥很兴奋追问赵穆：“妈妈，你明天几点钟到家？”
“估计会晚上了。”赵穆微笑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