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我看清了。
我挂了电话,在暗处打量他们。
他从不压抑着自己的喜欢,但他的喜欢有保质期,她要是渐渐达不到他的期待,他就会对她失去兴趣。她在重蹈我的覆辙,她最后的下场一定跟我一样。
我只需要等。
第二天下午,他们回去了,我妈问我怎么回事儿,我说他有事,她皱眉,“那应该带着你。”
“我也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
我看了眼手机,上面有条信息,我的高中要跟别的学校举办一场对抗赛,我作为校友被邀请回去观赛。
我都能被邀请,周屿焕肯定也能。
我找了熟人,把我和他的座位安排在一起,比赛那天,我早到了十分钟,看了眼座位,左侧是他,右侧是宗闲,再旁边是杜迦佑,这个座位排得不算好,我给那个熟人发了信息,语气中有些埋怨,但是他没回我。
他们落了座,气压凝重,我才有些缓过神,我的人脉就是这样被我搞丢的。
我看向他,“今天阳光很好。”
他说嗯。
宗闲跟杜迦佑玩起了押注,押的不是人,是今年的比赛项目,哪一组破了纪录哪一个人就算赢。宗闲押的是铅球,因为扔铅球的那个看起来十分魁梧。杜迦佑押的是跳高,他说没别的,跳高那姑娘长得好看。
两人快把身家都赌上了,宗闲越过我问:“哥,你押什么?”
“八百米。”
“赌注?”
“你俩的总和。”
“八百米今年有神仙啊?”宗闲翻开了项目手册,看了一眼八百米的参赛名单,手指落在温锁两个字上,“她行吗,哥,破了记录才算赢。”
此时他靠在椅背上,双手插口袋,没什么交流的欲望,打回了我想继续跟他攀谈的心。
场上的人来来回回,比赛一场接一场,铅球和跳高都闷了,宗闲和杜迦佑的注意力自然而然都投在了八百米上。
等温锁上场,周屿焕才有点观看的兴趣。她站在起跑线上,身旁有个姑娘在做全套拉伸,啦啦队在一旁呐喊,广播里传来一阵又一阵加油声。
在这躁动的赛场上,她那片区域寂静得让人可怜。
宗闲念念叨叨的,不停地质疑温锁的水平,她还拿出手机计时,衡量标准肯定是她当年的记录。
枪响,一圈人一起冲出去,温锁在最外围,一开始就失了优势,内侧的人不停加速,很快她就被甩在最后面。
杜迦佑兴趣不大,看了两眼又刷手机,宗闲倒是比裁判还敬业,一会儿看着赛场,一会儿盯着手机。
周屿焕十指交叉,两根食指抵在鼻根处,眼神随着温锁的身影转。一圈结束,第二名超了第一名,那人的后援队已经欢呼了起来。最后一圈,温锁突然加了速。
这不是冲刺的最佳时机,女生的耐力没这么长,宗闲惋惜地“啧”了几声,但是看着她的势头越来越猛的时候,她又惊讶地“靠”了几声。
杜迦佑抬了头,那边的欢呼声逐渐变小,周屿焕没变过姿势。
我的喉头有些紧。
在最后关头,宗闲直接站了起来,手机的计时器还在走,她的神情介于紧张与兴奋之间,直到温锁率先冲过终点,她按下暂停键。
破了。
无论谁打破了纪录,场子总会沸腾起来,体育就是这样。
终点离我们有些远,温锁回头,我亲眼看着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那天阳光炙热,他的眼神暴烈而悠长。
原来他最喜欢的是这副模样。
他最喜欢看人野蛮生长,再全力以赴的模样。
第25章 温锁
当年的雪仗之后,小胖曾花了两天研究那帮赢的人是什么感觉。
我现在知道了。
这让我想起小时候玩的拼图卡牌,努力把混乱的图拼得整齐时,我就会这样。
成就的顶峰绝没有成就的过程来得深刻。
比赛结束我爸来接我,我问他前几天哪儿去了,他说在工作。
我扒着车窗往外看,“我给你打电话了。”
“我那时候在忙,后来就忙忘记了。”他应该也察觉到这种回答不负责任,又拍拍我肩膀,“想吃什么?”
“爸。”我说,“我能不能跟着你过?”
“跟我去哈尔滨?”
很久之前我是这么想的,但现在又有点不确定了,于是就没继续开口。
“有点困难。”他开口了,“你也知道......”
“算了。”我扒拉着安全带,“我不想知道了。”
“别生气,我给你转钱。”等红绿灯的时候他掏出了手机,转完后问我,“想吃什么?”
“钱。”
.
他带我去了一家网红店,估计又是他身旁的哪个小姑娘喜欢,他就以为我也喜欢。
他让我点菜,我说随便,服务员问上次的招牌菜要不要来一份,他说行。
“我不要。”
他看了服务员一眼,“再换一样。”
服务员连着介绍了三种。
“我不要。”
“米米。”他叹了一口气,“那你要吃什么?”
“随便。”
这次他没有给自己找麻烦,直接点了几个菜,想跟我聊天的时候,手机响了,他抱歉地看我一眼,出去接。
此时正值晚饭高峰期,陆陆续续有不少人进了餐厅,坐在我左侧的是一家三口,女孩儿只有五六岁,奶声奶气地问父母要冰激凌。
她爸爸说天太冷了,不能吃。
她问为什么。
一个问题回答完,另一个为什么又紧接着。
世界上为什么要有“家庭”这样的单位,好像父母上岗前都不需要征求一下孩子的意见,我没有被允许问为什么的权利,所以我经常在冬天吃冰激凌。
两道菜上来了,我爸还是没有回来,我原本想把那两道菜吃完,想了想,还是分给他一半。
菜上齐的时候,他的盘子里满满当当。我吃饱了,在等他。
他走进来,一脸歉意,“米米,真不好意思,这顿饭不能陪你吃了,公司有事。”
“知道了。”
他付完账走出去,我把他的盘子拖过来,想扔垃圾桶,想扔电话那头让他撒谎骗我的女人脸上,但最后我给周屿焕打了电话,问他吃不吃。
他说行。
我说这原本是给我爸的。
他说十分钟会到。
我买了一个甜筒到路边等他,晚上风很大,我的喉咙到胃部冰凉,甜筒吃得只剩最后一个角,他的车在我面前停,我把那个角塞嘴里。
车子行驶了一段路,我问:“你跟沈叙为什么分手?”
“不合适。”
“不合适为什么在一起?”
“以前合适。”
“人是会变的是吧,感情也会变的是吧。”
“嗯。”
“那为什么又要谈恋爱呢?”
“因为喜欢。”
“你能保证这辈子只喜欢一个人吗?”
“不能。”
“我也不能,如果我能活到五十岁,在这剩余的三十多年里,我一定得花很大的勇气才能只面对着同一个人。”我把手放在肚子上,“人为什么要活着呢。”
“你还有多少个为什么?”
“你答烦了?”
“从这里到你家,还有五个红绿灯,十个以内的,我可以开到四十码,十个以上,我只能开三十。”
“要是二十个呢?”
“那就换条路走。”
我使劲摁了摁胃,“我得第一你开心吗?”
“你开心吗?”
“嗯,你呢?”
他把速度降到三十,“每做一件事,把你自己的感觉放在第一位,别管其他人。”
有时候我会幻想,要是我出生在幸福美满的家庭,我从我爸身上学到人活着得有梦想,从我妈身上学到人活着需要善良,我脚下不是一滩泥泞的路,我可以大胆地往前走,是不是就不需要药物支撑,不需要在被人拉出泥潭的时候渴望他的一句赞赏。
“开心。”
他突然说。
“如果你是我爸就好了。”
他又降了点速。
“如果我现在五岁就好了,如果我五岁,我去找你,你从头教我,教我人得有目标,教我爱人先爱己,教我在被人欺负的时候弄死他们不是弄死自己,最重要的是教我,活着很重要。”
“晚点回家。”他调转了车头。
“去哪儿?”
“上海。”
“干嘛?”
“带你去看看,人为什么要活着。”
我跟他说我很难过,我说我经常莫名其妙就难过,我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为什么。
去上海的路上,我乱说了一路,直到我看见高速路口上面的字,它们气势如虹,睨着所有从它脚下路过的人。
他把血淋淋的现实摆在我面前,他告诉我人生并不浪漫,要是想在这个世界上纸醉金迷地活着,要么伤筋动骨,要么血流成河。
我们穿入车流,沿路亮如白昼,繁华总能给平庸的人生最痛一击,而眼前,是治疗我情绪崩溃最血腥的景象。
我看着周屿焕的侧脸,怪不得沈叙说爱情并不是他的第一位,野心才是。
等时机成熟,他会抛开周家原有的一切,到一个陌生的战场,披荆斩棘,横战四方。
冰激凌的凉意涌了上来,我清楚地感觉到哪里不舒服,因为上海不适合我,我问我爸的那句话已经有了答案,他要是要我,我就跟他回哈尔滨去。
不过这一趟没白来,我没那么难过了。
.
那天后,我跟周屿焕好一阵子没见面。
自从我拿了第一,周围好像安静了很多,走在路上拿斜眼看我的人少了,琢磨着我怎么能跑那么快的人多了。
也有吃饱了撑的,拿着球堵我的路,我把篮球踢远的时候,宗理问我:“你跟我姐什么关系?”
我没回。
他又问:“你跟我哥什么关系?”
我绕着他走。
他把门关上,大中午的,人都跑出去吃饭了,不知道他怎么这么闲。
“你干嘛?”
“我好奇。”
“好奇问你哥去,你堵我干嘛?”
“我要是能从我哥嘴里套出话还至于问你吗?”他好像很忙,堵我的时候边看手机,显然是看见某种比堵我还有趣的事,手一松,两指在屏幕上按着。
我趁机往外走,他给那头打电话:“姐,带上我呗,我有人质。”
无语。
我被这神经病姐弟生拉硬拽上了车。
火大,我往车上踹了几脚,丝毫没留情,我越踩,宗闲油门越快,我坐副驾,能清楚地看见她那不怎么样的车技在车流里艰难地穿梭。
真服了。
我停了,她降低油门,一脸好像治住我的样子,“坐我副驾爽不爽?”
爽你妈。
我观察路况,准时随时跳车,她见状锁了门,回头问宗理:“你那女朋友确定只是想问问机器人比赛流程,不是对我哥有意思吧?”
“姐,你说什么呢,那是我女朋友。”
“你女朋友怎么了,谁知道她是不是走迂回路线,先做我弟妹,再升级成我嫂子?”
“哎呀,我跟她都谈多久了,她不是那样的人,你快问问哥他在哪。”
宗闲被嘀咕烦了,拨了周屿焕的电话,那头还没接起,宗理小声说:“姐,别说我问的。”
“有胆往上贴没胆承认,你闭嘴。”
那头响起了“喂”,宗闲立马换了副音调,“哥,您忙吗?”
那头很吵,他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回:“还行。”
“找你玩呗。”
“别了。”
“那么久没见了,见见呗。”
有人抢了话筒,听声音应该是杜迦佑,“别来,男人的场子。”
这一说,宗闲心更痒了,在红灯的地方,她掐了我一把,我猝不及防地叫出了声,她说:“哥,你听出来是谁了吧,她想去,她想你了。”
“???”
你有病吧。
“我……”
宗理适时地捂住了我的嘴。
“……”
那头好一会儿没说话,倒是有点烟的声音,打火机的那声“啪”好像在我心头戳了一下,我被宗理捂得喘不过气时,竟然在期待他的回应。
绿灯了,宗闲显然也在等,后面滴了几声,她心不在焉地踩油门,我扒拉着宗理的手,周屿焕说:“让她接电话。”
我才得以呼吸。
把车载电话变成听筒,我叫他的名字,他说:“想来吗?”
宗闲和宗理聚精会神地听,宗闲没耐心,让我开扩音,宗理倒是听全了,冲着手机喊:“想,哥,她刚刚都哭了,你都多久没跟人联系了。”
“不是,我……”
那头有道甜甜的声音,叫他周学长,我猛然没了听电话的心思,骗人。
这不是有姑娘吗。
“不想。”
听见我这么一说,宗闲车都开歪了,宗理无声地咒骂,我说没事就挂了,他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