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他惊叫,手托着机器人,分不出神,“沈叙同学,能不能帮忙叫一下周哥,那根螺丝找不到了,那个尺寸是特定的,让他想想办法。”
我没想到会出现这个后果,我只是随便按了几下而已,再说了,这么重要的东西,朱乐为什么不检查?
我踏出门之后,巧妙地把心底的罪恶感推卸掉,但我没立即去叫周屿焕,我想把这个消息沉淀得更重要些,等到最紧急的时刻,才能发挥我的作用。
步子迈得慢,身后有一阵风,回头,温锁火急火燎地往外跑,我看了眼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周屿焕的作品最后才上场,我稍微耽搁一下,不要紧的。
跟过去,看见她跑进配电房,拿着一根粗螺丝跟电工比划了一下,电工给她开了转盘,她把螺丝放在上面磨,“呲”地一声,吓了我们一跳。
她收回手,电工跟她说了些什么,她摇摇头,继续。螺丝打下来的碎渣溅了她一脸,她手抬高,偏头咳,又放下,碎渣继续飞。
操作难,电工都忍不住后退,两分钟后,她的手指出了血,没立即擦,看了眼时间,又量了下螺丝的长短粗细,等一切弄好,她迅速从电工桌前抽几张纸,擦手,擦螺丝,跑出来。
没意义了,我现在去叫周屿焕,只会让他看见温锁是怎么让他没费一点心神就解决这个危机的。
我回到房间,温锁把那根螺丝塞进去,朱乐小心翼翼地放手,轻拍两下,“好了好了,辛苦辛苦。”
还有事没做完,他没看见温锁的手,转而去调代码,温锁也没多说,出去了。
我一直待到比赛结束,从赛场的雀跃程度来看,这一场算是打出圈了。
小姨说送我回去,我说自己走,她跟田方程带着一众人去聚餐了,周屿焕没去,他看了眼大堂的钟,问工作人员要了块酥饼,在休息区域找到了温锁。
她蹲在那儿,玩猫爪子。
猫不知谁养的,有点野,冲她叫两声就跑了,他到她面前停, “伸手。”
“什么?”
“吃的。”
她把手缩袖子里去接,酥饼从她的袖口滑下来,他蹲下捡,看着想撕开直接给她,可不知出于什么想法,撸了一下她的袖子,全是伤,手指用创可贴包住,手背掉了皮,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猛地抓住她手腕,“怎么回事?”
音调的突然转变,给了我一个很好的驻足借口,观戏的想法刚成立,就感受到了他情绪的翻滚,“不是跟你说了,别乱跑别乱玩!非得把自己弄得一身伤!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这么多年,他早就把自己的情绪修炼得出神入化,变得可控,变得内敛,没想到温锁的伤,能让他大发雷霆。
“你这么凶干嘛!”她声音委屈,浴袍衬出了她楚楚可怜的部分,加上她披着长发,看着乖,几绺夹在耳边,抽泣的时候一抖一抖的,任谁看了都会心疼。
但我知道她的本质,螺丝事件她处理得雷厉风行,在周屿焕面前她就只知道掉眼泪,我要是能学会这双修的本事,也不至于跟他越走越远。
“怎么弄的?”
“我不想说!”
她哭着跑出去。
他看起来真气着了,没去追。
不过给自己的冷静时间也就两分钟,就开始打电话,手机刚放到耳旁就拿下来,看样子是被挂了。
再次打的时候,朱乐走了过来,他一来,我就知道事情要发生反转,就站在不起眼的位置,听他说:“周哥,那代码是不是有人碰过了,之前太忙,没跟你讨论,就是吧,我一启动,机器螺丝就蹦出来了,还好温锁那姑娘把一根内六角拿去磨了,不然今晚的比赛都成问题。”说完话音一转,“这事你知道吧,我让沈叙告诉你了。”
他拨号码的手一僵,眉眼在几秒内迅速调整,像是捕捉到了这件事的内情,而后作出回应:“嗯。”
他单回一个字,不是表明事情解决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而是会沿着细节抽丝剥茧,回想那个房间谁待过,谁有动手脚的动机,以及他刚才凶了温锁。
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对一个女生凶成这样。
违背了他的交往准则,他冷静下来后会后悔,悔意会把他内心最柔软的部分剥出来,现在又加上这么一件事。
我不敢揣测他的心情。
赛场早就散了,他的公司包下这块场地一整天,此刻周围安静,没有商场客户的打扰,整个场地显得寂寞又空洞。
他的脚步声有节奏地响,在机器人旁边停,伸手点烟,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把烟放嘴里,两手在某个位置一摁,那根螺丝蹦了出来。
沾着血。
他放在手里转,仿佛在揣摩温锁打磨它的时候有多艰难。
接着拿起电话。
被挂。
再被挂。
他锲而不舍地打。
终于有一通放在耳边的时间长了些。
三句话。
“对不起。”
“以后不凶了,你在哪儿?”
“……好,我错了。”
第29章 温锁
我躺在床上的时候还在掉眼泪,被我妈打,被同学骂,我的心硬得像铁,但周屿焕一记严厉的眼神我都觉得快死了。
我缩在被子里,眼皮发胀,他把我捞出来,我的哭声不可控,断断续续的,他把我抱在怀里,我趴在他肩膀上,眼泪把他的衣服弄湿。
“饿不饿?”
“……饿……”
“想吃什么?”
“你的肉。”
抽泣的动作还在,振得他衣领不停起伏,他单手解开领带,然后是扣子,露了点肉,“嗯,那给你咬一口。”
露得很少,纯碎是由着我,想快速平稳我的情绪,而不加思索后的举动。
但我脑海里的景象已经不局限于他露出来的这点,手指往他衣服里伸,顺着他解的那两颗,往下,解得那么顺手,他抓住我手腕。
“温锁。”
“嗯?”
“别这样。”
我的手顺着他的胸膛往上,勾住他脖子,“那我吃桥头排骨。”
“还有吗?”
“牛肉粉丝。”
他点了外卖,半个小时后食物送来,我去洗了把脸,换了睡衣,头发总是往下掉,用手扎,撸了几把之后手指疼。
他走到我身后,接过我手里的头发,从我手腕顺走皮筋,啪地一下弹到另一只手上,一左一右地绕起来。
很顺手。
“你给沈叙扎过吗?”
“没。”
“那你怎么扎得这么顺?”
他把我袖子卷起来,“这又不是什么技术活儿。”
“对有的人来说扎头发就很难,谈恋爱也难,我可以跟你谈恋爱吗?”
“你谈过恋爱吗?”
“谈过,一个晚上。”
“那叫恋爱?”
“嗯,我那晚可难过了,谁带我走我就跟谁好。”我吃了两口粉丝,又说,“但我现在觉得恋爱不是那么谈的,你教教我?”
没指望得到他的回答,他也确实没回,他这种人,应该不轻易给出承诺,我见好就收,吃饱喝足往床上一躺,“我睡不着。”
他把我家医药箱拿出来,把我的伤口清理好,“别乱想,把眼睛闭上。”
我闭了眼睛,“我难受。”
“因为今天凶你?”
“嗯,以后不能再这么凶了。”
“好。”
我裹着被子挪到他身旁,“哄我睡觉。”
他把灯关了,我睁开眼,视线短暂地黑暗之后,窗帘缝隙的光透了进来,他侧着坐,一手放在膝盖上,一手放在我腰间,轻轻拍。
“可我就是睡不……”
“睡吧。”他说,“小宝。”
.
昨晚睡得很香,醒来时他已经走了,淋水太多还是有影响,我感冒加咳嗽。
拿纸捏住鼻子走出来,看见我妈在客厅看合同,扔纸,边往外走边扎头发,她看了我一眼,甩了甩合同,看几秒,还是没忍住,回头:“你跟周屿焕谈恋爱了?”
“没。”
然后看到桌上的早饭,我爱吃的,我妈爱吃的,这条街上最有名的那家豆浆店,还有饭后水果,齐全。
头发绕到了手指,疼,干脆不扎了,走过去,摸了一下,热的,“他来过?”
“嗯。”她好像很怕我跟周屿焕在一起,把合同放下,朝我走,“屿焕几乎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这人做事最有分寸,可你看现在。”
“现在怎么了?”
“他被你带成什么样子了。”
“什么样子?”
“这些他不该对你做,也不该对我做,他要做的是把这些细心送到沈叙那去,你别做这样的人。”她情绪开始起伏,“你别做破坏别人感情的人。”
“他跟沈叙已经分手了,而且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干嘛总是给人贴标签,我也没有搞破坏,一大早的,你让我安静吃顿饭不行吗?”
“你吃得下去吗?”
被这么一搅和,我确实没有吃下去的胃口,但为了跟她作对似的,拿起一个包子往嘴里塞,她把那袋包子全扔进了垃圾桶。
“你干嘛!”
“不论你跟周屿焕发展到哪一步,我要你现在就退出!”
“我不!”
滚烫的豆浆从我脖子上洒下来,出房门前的愉悦荡然无存,满腔的厌恶,一口包子卡在喉咙里,想吐。
冲到洗手间,吐到胃里泛酸。
看我这么狼狈,我妈好像冷静了点,靠在洗手间门旁,“我的生活就是被那些不知廉耻的女人给毁了,你永远不知道第三者对原配的伤害有多大,凭什么!凭什么永远都是你这样的人获胜,你跟你爸一个样,你们一个毁了我一个毁了沈叙……”
她还没骂完,我站起来,冲马桶的声音哗地一下打断了她,“那你知不知道,我的生活也被你这样的母亲给毁了。”
她一口气提在那里,不知道里面装着多少恶毒的话,最终没开口,拿着合同出门了。
我收拾了几件衣服,转公交去外婆家,外婆跟外公因晚上吃什么吵了起来。
“你说有病伐,念叨了两天说要吃鱼,个么买来了,跟我说吃鱼过敏,给放生了……”
“放生到哪了?”
“……他尿盆里,鱼在菜场就处理好了呀,回到家搞得到处都是腥味,喔唷,倒霉死。”
外公也不甘示弱,“我吃鱼过敏!你个坏老婆子,想毒死我!”
“你他妈的吃了几十年的鱼了,也没见你死,你现在折腾我来了是吧!”
门没关,周阿婆很自然地听见了这俩老顽童的对话,开了门,冲里面喊一句:“哎哟,还没离呢?”
转而看了我,走进来:“米米来啦!”
“阿婆好。”
“真乖,到阿婆家吃饭去啊,这里么主食都被扔了,没得吃的。”
外婆把我拉到身后,“你们周家没后啊,天天米米米米的,你家的?”
这话像是激发了周阿婆的想象力,眼睛都亮了,“可以啊,等米米长大了,跟屿焕结个婚,可不就成我家的了。”
外婆拿起一旁的扫把要赶人,但又突然转头看我,“你喜欢她家那小子吗?”
“我……咳咳……”
突然被口水呛到了,咳了一会儿,再想解释的时候外婆已经跟周阿婆聊起了彩礼和嫁妆,我跟外公被关在门外,他被关纯属是自找的,我被关是因为连带责任。
我俩坐在门口,外公说:“坏老太婆,想毒死我,私吞我的家产。”
“你有家产吗?”
“有。”他凑到我面前,“有两套房,一套在西湖边上,一套在西湖里面。”
“什么时候买的?”
“逛西湖的时候。”
“你说的该不会是那艘船和那个凉亭吧?”
“是房子,要送给米米的。”
“米米不要。”
“米米要,我还要给米米很多很多钱,让别人不敢欺负米米。”
“那米米呢?”
“米米去上学了,六年级,成绩很好,她以后要做老师,教学生的。”
这是我小时候的梦想,教书育人,正行克己,不过后来,我的生活涌入了太多意外,把我的梦想挤走,如果不是外公提醒,我都忽略了大学要学什么。
外公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长了很多老年斑,走路必须靠拐杖支撑,说话的时候眼神迷茫,在跟病情作对。顿了几秒,他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米米今天没吃早饭,我得去给她买包子。”
我跟着他下楼,出小区后,他突然不动了,左右转转,有些着急,“包子铺呢?正阳包子铺。”
“拆了。”
“不可能,我昨天还在这里买的。”他眼中迷茫,又有些惶恐,拿着钱原地打转,“奇怪,包子铺哪里去了。”
“那就不买了,我们去买别的。”
“不行!”他使劲挣开我,“米米饿肚子,米米要吃的。”
风有一阵没一阵地吹,外公的身影佝偻无力,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人,会忘记很多事,但永远会记得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