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们走了很远,找到了正阳包子铺的分店,他掏出十块钱,老板给了他六个,他拎着包子跟老板吵了起来,“你这人怎么这样!少给我这么多!”
“大爷,您当这还是十年前呢?房租水电食材都涨价了,十块钱只能买到六个。”
“胡说!昨天我十块还能买到十二个,今天就少一半,你个奸商,我打12358投诉你!”
“大爷您别无……”
我冲老板打了个手势,指了指外公的脑袋,又无声给他道了歉,他顿了几秒,把外公手里的袋子拿回去,“大爷不好意思了,今天起得早,忙晕了,来,再给您六个。”
外公拎着十二个包子,心满意足地走了。
我给老板差价,老板挥挥手:“不用了小姑娘,我家也有个老人,老人容易犯糊涂,但他们养我们长大,我们肯定得给他们养老,就当我送给大爷的。”
我道了谢,回头发现外公不见了,腿顿时无力起来,心慌,满大街地喊,包子铺的老板也张罗着他家服务员帮忙找,街上开始出现人传力的现象,一直喊到拐角,才有个大哥问我:“是不是穿黑色羽绒服,戴老头帽还拄拐杖的人?”
“对对对。”
“我刚刚看见他坐380走了。”
顿几秒,我知道他要去哪里,打车跟上去,在我的小学看见了他。他把包子放在口袋里,口袋小,装了包子就装不下他的手,他的手露在冷风里,吹得通红。
我走到他身旁说:“放假了。”
“那米米怎么不来找我?”
“会来的,你回家等。”
我们原路返回,转车的时候,看见刚才帮忙寻找的人,“外公找到了?”
“嗯,他去接我放学了。”
那人看看外公,又看看我,似乎明白了什么,等下一趟车来时,跟我一起把外公护上了车。
那袋包子他暖了一路,到家的时候谁都不给,放在桌子正中心,我要碰,他打了一下我手背,“不许动,给米米的!”
很重,很疼,手背麻了,但这不算什么,最大的折磨,是他爱我,却不认识我。
我去找外婆,外婆戴着老花镜,在她的记账本上写了很多婚礼事宜,又跟周阿婆聊到彩礼要什么车,看见我,问:“你想要什么车,两座还是四座?”
周阿婆说:“什么两座四座,你土不土,你要敞篷的还是星空顶?”
“那是什么玩意儿?”
“你不懂,我之前去屿焕家,看他在挑新车,就去问了一下,欸我们干脆别瞎猜了,我直接把人叫来,你当面问。”
“…….”被外公折腾出来的那点悲伤全没了,连忙阻止她,“别啊阿婆,我……”
电话通,周屿焕直接听见了我这句话,问:“你哭了?”
我无意识地擦了下脸,没眼泪,可能是有些难过,不知道刚才那句话是带着哽咽还是鼻音太重,他怎么一下就听出来了?
外婆跟周阿婆对视一眼,一脸“你俩好像不简单”的暗示,我干脆闭了嘴,周阿婆说:“过来。”
“在打篮球。”
“我管你打什么球,叫你过来你就过来。”
“中场休息,下半场半小时能结束。”
“不行,你给我……”
“阿婆。”
不知怎么的,我就出了声,周阿婆又跟外婆对视,“行了行了,你打吧。”
挂电话后,两人盯着我看,我用袖子把脸捂起来,两人一人拽我一只胳膊,外婆先开口:“你俩谈恋爱了?”
“没啦。”
周阿婆:“那你俩准备谈?”
“也不是。”
异口同声:“那你俩关系怎么这么近了!”
“补课补的。”两秒后我加,“只补了成绩。”
她俩好像默认我俩也补了感情,兴冲冲地忙活起来,买菜的买菜,做饭的做饭,外公这会儿又不清醒了,跟外婆说要吃鱼,外婆吼:“吃你二大爷!”
十一点的时候,周屿焕来了,很休闲,里面一件灰色卫衣,中间格子衬衫,外面一件外套,我很少见男生能把叠穿穿得这么有层次感,眼神一时半会收不回来,后来外婆锅铲快怼我脸上了,我才回屋。
他拎了些东西,放门口,跟几个老人打了招呼,气氛正热闹的时候,我妈来了,外婆探头看了一眼,“你今天怎么有空?”
“大家都来了,多我一个不能多?”
“什么话,你来了我还能不给你饭吃?就是别带着一身戾气,快过年了,舒舒坦坦的。”
我妈走进来,看见周屿焕,继而看见屋子里的我,表情又变了,没我俩单独相处的时候那么明显,可还是挂着脸,在周屿焕跟她打完招呼后,稍稍收敛了些。
她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就不能分开,所有分手的自然恋爱都会被她归结为第三者插足。
她要通过棒打鸳鸯来彰显自己的价值,以自己的经历让年轻人回头是岸,然而周屿焕不吃她这一套,聊天的时候恭恭敬敬的,一旦话锋往控制他的感情方向转,他就会回击,回击得很隐晦,带着大家一起聊,等回过头来才发现,他是这样的意思。
我妈一开始也没听出来,当跟两个老人聊完哪里的公园最适合放风后,又跟着他聊我家门外那条街的夜市,商业价值很高,营销模块很广,我妈恰恰是做广告公司的,把近几年网红效应和直播红利分析得头头是道。
等话题成熟了,他突然话锋一转:“那阿姨,今早的早饭味道怎么样?”
我妈眼神闪了一下,“挺好的。”
“早晚交替是那条街的特色,晚上最受欢迎的是烧烤,早晨营业额要靠红豆包冲,听说吃起来跟别的地方不一样?”
刚才的谈话,已经把单纯的早饭引到商业模式上,我妈就不能轻飘飘地打发过去,“是啊,味道确实不错,吃起来软腻香甜,当早餐正好,有实力又有口碑,再不时地打打广告,那块地基本就落不下去了。屿焕,以后不用那么辛苦,阿姨基本都去公司吃早饭。”
“阿姨客气了,顺路。”
“我家哪里顺路啊,沈叙家才顺路,年轻人谈恋爱没有不闹矛盾的,我看这圈子里就你俩般配,如果你拉不下面子主动,阿姨给你们当和事佬。”
周屿焕那会儿没表情,我被厨房的闹腾声吸引了,视线离开了几秒,回过头时,他调整了个姿势,“哦忘了,今早顺路是因为我去城南买了港式叉烧包,听说您喜欢。”
我清楚地看见了我妈脸色有多差,也后知后觉地体会到周屿焕这招有多高,他知道我妈会把饭扔掉,留了这样一条引线,在我妈不把手伸到他身上时,扮演一个有礼节知进退的晚辈,当她开始拐弯抹角扭转他的感情时,他给出这样的回击。
我也是在那一刻才感受到,他原来这样强硬。
外婆端上第一道菜,冲淡了围绕在我身旁的紧张感,我妈和周屿焕一前一后接了通电话,令人窒息的氛围基本没了。
他俩接收到的应该是同一消息,我妈跟我说:“你琼姨打电话说年前要办一场聚会,在莫干山,你把你那袋衣服收拾收拾,晚上跟我过去。”
听说这次要待到年二十九,我手还伤着,就去买了一包一次性内裤,衣服到时候扔洗衣机,能省不少事。
出发的时候,周屿焕按了我家门铃,继他俩中午那紧绷的氛围之后,他还能泰然处之地来,这胆子反正我是没有的。
我妈开的门,他礼节又上了线,带着东西来,我妈客气了几句,接过:“屿焕,这次聚会你去吗?”
“去。”
“听你妈那意思,你好像不打算去,这次改变主意是不是因为沈叙也去?”
“她去不去跟我没关系,我来接温锁。”
得了,这趟东西算是白送了。
第30章 沈叙
我是看着他俩走进来的。
莫干山晚上的空气很好,灯光暖洋,这次聚会的人很多,赶上寒假,圈子里有交集的基本上都来了,这家民宿被订满,有两户人家去了别的民宿,因距离较远,他们颇有微词。
我妈跟一个好事儿的阿姨过去安慰他们,我本来在房间,我妈说老板的女儿喜欢烘焙,让我下来跟她聊。她教我黑森林怎么做才不腻,学了半个小时,他们一来,我全忘了。
这人叫韩维,好像跟周屿焕认识,正给我看她做的烘焙图集呢,某道目光瞥到了他,手指一顿,划过我脸颊朝他招手,“周哥,这么巧。”
周屿焕朝这里看了眼,抬手打招呼,她热情地说:“我在后厨做了蛋糕,要不要来点?”
温锁从进来时就捂着肚子,不是疼就是饿,听见韩维这么说,快速看了周屿焕一眼,那就是饿了。
可是周屿焕拒绝了,韩维显然也看出来了,热情不减,“干嘛不让人家吃,我做了十二寸的。”
“咳嗽。”
“哎哟,这么贴心。”
周屿焕没理会她的打趣,领着温锁往里走,不一会儿自己出来了,“你那蛋糕别拿她眼前晃,她馋这口。”
“懂,周哥,没想到嘛,你对女朋友这么好。”
她一贯的音调,甜腻腻的,却让我烦躁,她一定是他新的朋友圈,不然不会不知道我。
我期待着周屿焕解释点什么,比如他跟温锁的关系还没定,比如提及我,让韩维再次说话的时候注意点,可他没辩解也没反驳,给迎面而来的民宿老板递了根烟,两人到一旁聊天去了。
他除了过人的商业头脑外,跟长辈打招呼也独有一手,从不怯场,能把话题铺到长辈对应的领域里。
温锁能做什么?
她只会找麻烦。
韩维还在说,“周哥眼光真好,他那小女友也太漂亮了,尤其是那双眼睛,欸你说呢?”
干嘛要问我?
烦。
“他那样的人,需要的不是脸,是脑子。”
“他脑子够用了。”
她轻飘飘地来了这么一句,我当下没品出什么意思,等她笑着说去后厨拿蛋糕时,我才回过味来。
脑子他有,那么找什么样的都无所谓了。
我没品尝蛋糕的胃口,四处溜达,在二楼窗口看见了温锁,她在吃干蒸烧卖,吃得仔细,把袖子卷起,头发扎高,蒸笼里还剩两个烧卖时,我站在她面前。
她抬头看一眼,又继续吃。
“好吃吗?”
她放筷子,擦嘴,“干嘛?”
“好不好吃?”
她拿着蒸笼要走,我走到她前面,“你以为他现在疼你宠你你就配站在他身旁了?他要找的人一定得足够优秀,我们俩不行,他会培养下一个,你懂吗!你了解过他吗!我们只不过是他商业版图上的两粒沙,等他风生水起之后,女人成堆地往上扑,比我们年轻的,漂亮的,你控制得住吗!”
吃呛了,她咳嗽几声,随后捂嘴,手指的伤刺眼,那头发就根本不可能是她自己扎的。
“你有事吗?”
“有,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他真正在乎的并不是女人,而是自己的商业版图,女人只是锦上添花,从来不是必需品。他现在不喜欢我,你看他对我什么态度,你别以为你能!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她咳嗽加剧,蒸笼不停地抖,马尾在肩头晃来晃去,我急切地想看到她听完这些话的表情,紧盯着,但下一秒,宗闲拿走她笼中最后一个烧卖,她的注意力迅速挪到宗闲身上,跑过去追,两人在院子里闹得不可开交。
不成样子。
这种打闹吸引了两处目光,一处是温锁母亲,她正跟几个阿姨在院子里溜达,看见她女儿是热闹的源头之后,表情立刻收敛了。一处是周屿焕,跟民宿老板坐在凉亭下,嘴里在说着什么,眼神却朝她看。
“温锁!”她母亲喊了一句,走近,“像什么样子,哪有女孩子疯疯癫癫的。”
这话让宗闲不太高兴,可宗闲比我情商高,没挂脸,搂着温锁肩膀边走边说:“是啊,女孩子就该规规矩矩的,跑什么跑,阿姨,我带她去里面上上课。”
这里头的人谁不知道宗闲是什么样儿,她拉温锁走只不过是给她找个清静地儿,或者找个没有大人的地方继续刚才的玩闹。
想到这种可能,我的危机感加重,她俩的关系好像没那么剑拔弩张了。
那群阿姨朝我走,温锁母亲看见我,笑着说:“还是叙叙乖,温锁要是能有她一半好我就知足了。”
张阿姨说:“圈里谁不想要个叙叙这样的女儿啊,我生了两个儿子,一点都不贴心。”
另一个阿姨说:“你这么说怕不是有别的意思吧?”
“喔唷这你都能听出来,我说得够隐晦啦。”
“那你往后排排,我家就一个儿子,以后不用争的,全给她。”
我好像听出来她们是什么意思,心头一下热了起来,往周屿焕的方向看,祈祷这段话飘到他耳朵里,人性有时很奇怪,即使不想要,在有竞争的前提下,也会想抢一下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但他连一眼都没往这里瞟。
温锁母亲好像很喜欢我,在另外几个阿姨约着去静室焚香时,她牵着我的手,问我饿不饿。
我摇头,方才因周屿焕没关注的失落,在她眼里好像另有隐情。
“阿姨知道,你跟屿焕这么多年了很难割舍,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很难过,你们就是太年轻了,拉不下脸才越来越远……”
“不是的阿姨,不是我们拉不下脸,是因为……”我挤出几滴眼泪,“算了,反正他现在已经跟温锁在一起了。”
我知道这句话会把她往哪个方向引,果然,她表示很理解,感情本来就是分先来后到的,破坏者理应受到谴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