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想到当年我的推卸,让杜迦佑的秘密公诸于世,这种事在这样的场合是不能说出来的,尤其那些好事儿又狭隘的阿姨,会让杜迦佑过不好这个年。
可那伙人在这儿闹开了,杜迦佑的态度就显得尤为重要。
气不过动手,可能就合了对方的意,因为前阵子杜迦佑参加了学校的创意大奖,拿冠军的几率很高,如果在这时候打架,多半会被对方捅到学校去。
如果忍着,那就不是他了。
我问:“打了吗?”
“没打起来,被一杯牛奶给泼闷了。”
“谁泼的?”
“温锁。”
“谁?”
我妈示意我往里面看,“哪,宗闲姐弟和屿焕都来了,就屿焕那办事手段,这仗哪还能打得起来。”
“温锁干嘛要凑热闹。”
一个陈述句,我无端地不满起来,她总是能在特殊时刻彰显自己的重要性。这杯牛奶她要是不泼,解不了杜迦佑的气,泼了之后,一群男生打一个女孩儿,传出去他们也别想要脸了。
那么就是吵。
吵的话就要掰道理,没人掰得过周屿焕。
我太清楚他的本事。
那边的热闹随着那群人走出去渐渐散了,温锁捡起地上的杯子,问前台要拖把,半道被杜迦佑截过来了,他这点风度还是有的。
这不算什么,我就怕从此以后,眼高于顶的杜迦佑都要正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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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早上那么一闹,很多人又有了话题,我看着我妈打麻将,这事儿从她们嘴里过了不止一遍了。
有时我也在想,语言的攻击力究竟有多大,温锁、宗闲、杜迦佑,这三个名字轮番地从这些阿姨嘴里蹦出来,掀起海上最高的那层浪,点燃草堆里最旺的那把火,谁敢跟她们对抗呢?
我妈出了三万,有个阿姨拍了下桌子,“胡。”
我妈抚着额头,“你今天手气这么好,连胡三把了。”
这阿姨姓林,单身至今,对哪家的孩子都笑吟吟的,这会儿拉着我的手,“还不是因为叙叙坐我旁边,来叙叙,听说这儿的蒸乳糕很好吃,去买点。”
她从包里塞给我一叠钱,没细数,但看着挺多。
我妈阻止她,“你别惯着她,把她养刁了。”
“叙叙这性子再惯也刁不了,我就没见过这么乖巧的孩子。 ”
不知是真是假,在经过早晨那番对话之后。
不过其他阿姨纷纷应和,就算被她们假意地包容着,也是这样幸运,但这幸运里还有着战战兢兢,我的那个秘密,一定得藏好了。
林阿姨给的钱我没用,想着后面给她买份新年礼物,买了四人份的蒸乳糕,回去后发现秦阿姨也来了,她是被分出去的其中一户,本来脾气就大,这些天她的火没压下来过。
我把几份蒸乳糕放桌面上,招呼着她们尝一点,秦阿姨开始找茬,说五个人四份怎么吃。
我妈刚要回话,林阿姨就站了起来,“我要走,那份是叙叙买给你的。”
“她知道我要来?”
“你真是,大过年的火气还这么旺,差不……”林阿姨在包里翻翻找找,“欸我车钥匙呢?”
她把包放在桌上仔细地找了起来,秦阿姨阴阳怪气地说:“那你问问蒋甄,她女儿不是来了吗?”
温锁她妈刚好拐过来,听见这句话,脸色变了变。在座的几个阿姨都知道秦阿姨在找事儿,可温锁她妈不知道,她为了维护外面的人缘,可以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堆里推,此时自然不会放弃拉近她们距离的机会。
“秦姐,温锁怎么了吗?”
“你问林妙。”
林阿姨说:“我车钥匙不见了,估计是我随手丢哪里了,我再找找。”
阿姨们也并不都是想找茬儿的人,至少林阿姨在这里面算是讲道理的,温锁根本没来过这里,秦阿姨的罪名安的莫名其妙。
可是她妈就是信了,立即给温锁打电话,五分钟后温锁过来,听完来龙去脉,说:“我没有。”
秦阿姨见到温锁,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这么多年,我妈说她一直没忘记那枚耳环,之前没机会逮住她,现在她比任何人都主动,谁都看得出来她是想出当年的气。
推开林阿姨,没跟温锁打招呼,上手摸她的口袋,动作粗鲁,蛮横,连林阿姨都看不下去说句“差不多了”。
“什么差不多,惯犯就是应该是这样的待遇,还想我恭恭敬敬地把她请到上座伺候着?”秦阿姨边翻边推搡,有一下把她弄疼了,她那烈性子又上来了,啪地一下把秦阿姨的手拍开,秦阿姨的手背当即红了起来。
又是一阵无言的翻滚。
“蒋甄!”秦阿姨喊,“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小时候偷东西,长大了打长辈,她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啊!”
那几个阿姨都没想到温锁这么冲,我妈把我拉到身后,林阿姨把包合上,看起来没那么快离开,温锁她妈一把把她拽过去,“你死性不改了是吧!”
“我没有!”
这么一吼,吼来了几个人,当周屿焕的身影出现在墙角的时候,我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紧接着是揣着口袋的宗闲,最后面是手拿牛奶的杜迦佑。
三人前后走着,阿姨们还没发现他们,注意力都在温锁身上,秦阿姨指着她,“你没有干嘛不让我搜,心虚什么!”
温锁的情绪不太对劲,极力忍着,朝秦阿姨逼,那样子像未开化的狮子,即将张开獠牙撕咬别人一口。秦阿姨看出来了,往后退了两步,林阿姨打圆场,说车钥匙可能落房间了,她妈狠狠地喊了句温锁。
一场更严重的对立面即将形成,宗闲作为耳环事件的第三知情人,看了我一眼,拦住温锁,“如果开始搜,在场的每一个都该把口袋翻出来。”
大家都知道宗闲什么性子,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不稀奇,就以为这个小战场是应对她,对视一眼,不以为意地说:“我们肯定没有。”
周屿焕这时才出现在大众视野,“她说她也没有。”
他向来不参与圈内的纷争,这还是头一次,他迎上众多目光,剖析这场闹剧中可能存在的不公平,阿姨们都愣了一下,我妈重重地捏了一下我的手。
秦阿姨找回了几丝气场,说:“温锁有前科,这会儿你林阿姨的车钥匙丢了,找她查一查很公平啊。”
“东西丢了,”他指着屋檐上的几个监控,“调监控,找目击者,严重点叫警察,如果只逮住一个人欺负,那不叫公平,那叫针对。”
这是什么场合,圈内风云的关口上,一点小事她们都能搅得风起云涌,更何况被人当众顶嘴。
他不该是这种形象啊,他一直都是长辈眼里的标杆,即使跟我分手后背了骂名,也在短时间内利用自身实力扭转那些坏印象。可此刻,针对这场只要秦阿姨出了气就能过去的小事儿,他把话摆得这么清楚。
谁都下不来台。
这下不仅是秦阿姨,就连想息事宁人的林阿姨也变了脸,几个人朝温锁她妈看,她妈指着温锁,“过来。”
“我不去。”
“快点!”
眼见着又要吵起来,一个阿姨站出来说:“不是我们针对她,是温锁这样的人就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的场合,蒋甄你也是的,这是过年前的小聚,有哪些人你不是不知道,还带个拖油瓶,你不想参加下次的聚会啦?”
一般这种场合我妈都不参与,但这次她看得津津有味,眼神盯着温锁她妈,我品出来了,这些阿姨抓着温锁不放,不是真想难为她一个孩子,而是看不得温锁她妈挤进了比她们还高一层的圈子。
她们绞尽脑汁要攀的人,被她捷足先登了,她们必然不爽,一不爽就得找个由头撒气,温锁是倒霉,做了引火线。
她妈比任何一个人的脸色都要差,步子往温锁迈的时候,被杜迦佑挡住了,他端着那瓶牛奶,慢悠悠地反问一句:“阿姨,温锁怎么了?”
然后把那瓶牛奶塞温锁手里,补她的。
宗闲在扣指甲,在她妈禁止她发言的时间内,说:“对啊,温锁到底怎么了?”
目前为止,有三个人为她发声。
我眼看着她的后援越来越强大。
我身上的框架注定我无法融入周屿焕那个圈子,我忍受不了宗闲的脾气,接受不了杜迦佑的取向,当我排斥着他们的时候,发现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他身旁的所有人都开始向她走去了。
圈里有排名,也有阶梯,虽然杜迦佑跟宗闲名声不好,但本事在那摆着,金字塔的人都拥着她转,几个阿姨再争辩下去反倒失了体面。
林阿姨看了眼手表,“行了,我还得去趟市里,车钥匙我回头看看,有可能是我随手扔哪儿了,散了吧。”
秦阿姨极不满地看了温锁一眼,我没来得及看后续,我妈把我带走,看完一场戏,她精神很足,从包里拿出一包茶,到茶室悠哉地泡着。
“叙叙。”
“嗯?”
“看见了吧,那家人就是不成器的,蒋甄也是没出息,她就那性子,谨小慎微,一贯讨好,没办法啊,男人不争气,面子都要她来抗,但是硬抗有什么用呢,硬打入我们的内部,还不是抢着当笑话。”
“她明明跟周家走得那么近,还挺不直腰,这不是打周家的脸吗?”
“这两家关系不简单,从上一辈就有渊源,别人比不上的。”喝了口茶,她脸色收敛了些,“不过屿焕对那个温锁,倒是挺护的,你之前摔得脑震荡也没见他这么紧张。”
提到这个,我脸色比她还要沉,“没办法,人家有手段。”
“什么手段,不外乎那些事儿,你来,我教你。”
我妈跟我说,男人都一样,喜欢上了野的,但又拒绝不了乖的,我得沉住气,扮演一个通情达理的人,时间一到,他会明白我的好。
于是晚上,我妈敲开我的门,让我到楼下跟韩维一起做甜品。
“他不喜欢吃。”
“你傻啊,管他喜不喜欢,要的是这个过程,男人有时候就得哄,你得让他知道你会等,能等,等他回心转意后,这个过程就成了你拿捏他的武器,他欠你的。”
韩维今天做的是马卡龙,我去的时候她已经把馅儿搅拌好了,听说我也要做,她不吝啬地把主台让给我,我问:“我该做什么?”
“用这个铲子,把这些东西放进裱花袋,或者打发一下蛋白。”
我接过裱花袋,不熟练,动作很慢,全部弄好的时候,她已经开始调色了。
我问:“你跟周屿焕怎么认识的?”
她边抽出垫纸边说:“同学啊。”
“大学同学?”
“嗯。”
“那你知不知道我跟他什么关系?”
“知道。”
知道之前还那么淡定地跟我讨论他的新女友,知道说话还不过筛一下,我想借此发一点脾气的时候,发现她笑着让我看烘烤时甜品的变化。
跟我离得那样近。
她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人情世故不是这样玩的。
“那你就应该明白,你当着我的面谈论他这段恋情,就是往我心口插刀子。”
她顿了一下,回头:“抱歉,我以为和平分手后你俩可以各过各的呢。”
和平分手。
我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种粉饰太平的事,不可能给我们五年的感情这样体面的结局。
大学同学情我多少也懂一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对彼此的私事儿了解得不少,对八卦的打探能力也毫不逊色,要是他们追着他问为什么分手,他会怎么回?
和平分手,是保全我名誉的唯一正解。
我们没了交流,直到烤箱“叮”地一声响,她默不作声地把马卡龙做好,我拿了两个,又从后厨拿了一个小盘子,敲周屿焕的门,没人开。
拐弯的时候听见阳台有水声,绕过前厅往那儿走,看见他在洗衣服。
一件粉色羊绒衫。
衣服泡在水里的空隙,他在旁边点烟,这一幕就让我心很痒,生活气儿足,他能西装革履地在商场上大杀四方,也能卷起袖子跟你体验烟火。
外面下起了小雨,湿意蔓延进来,他半靠在洗手台,一旁的水龙头哗啦哗啦地响,他夹烟的样子往我心头撞。
在我不断内耗的日子里,他变得越来越成熟稳重,他可以手把手地教你走出最好的那条路,也能够在你脆弱时承接你一切烦恼。
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男人?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再次属于我?
第33章 温锁
小胖跟顾江述吃完年夜饭就直接飞过来了,他们要参加我的成人礼,二月一号。
可是这两人攻略做的极差,下飞机后找了一个离我超级远的酒店,我让他俩转地铁来,他俩说让我去接,我给他俩晃了晃车钥匙,他俩怂了,也很怕我无证驾驶。
好不容易转到我这个区,小胖打电话来,快哭了,“锁儿,我手机丢了。”
“怎么丢的?”
应该是开的扩音,我听见顾江述说:“蹲坑,掉进去了。”
小胖说:“锁儿,这地铁坑口太大了,你说是不是杭州全责?”
“你妈全责。”
虽然这么骂他,但总不能让他光秃秃地这么待着,现代人,没有手机就相当于裸奔,我翻了翻自己的压岁钱,少得可怜,想到前不久我自个儿也换了个手机,就找到周屿焕:“能不能借我一点点钱?”
“多少?”
“八千。”
“你管这叫一点点?”
“那七千……六千……五千……真的不能再少了。”
“听着像是我欠你钱。”他把手机掏出来,“没现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