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刻给收款码,“谢谢爸爸。”
他摁密码的手一顿,我紧张起来,“怎么啦?”
“再叫一遍。”
“爸爸。”
手机响,我一看。
靠。
多了个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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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小胖买完手机,让他登微信立刻马上还我钱,但他个穷逼,支付宝微信加一起也没八千。
“早知道我给你买个老年机了。”
“你不知道过年机票多贵,我这都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那你蹲坑的时候还不小心一点。”
“嗨不提了,你请我吃什么?”
我带他俩去吃了杭帮菜,小胖嚼两口说:“不得劲儿,齁甜。”
“你吃不吃?”
“吃,我吃。”顾江述比他识相多了。
“上次朱令来我看状态还挺好的,虽然比不上以前,但从那地方出来后还能笑得出来就说明他熬过去了。”
小胖说:“好什么,他……”
顾江述抵了他一下,小胖欲言又止。
我说:“要么说,要么还钱。”
小胖把袖子从顾江述手指底下抽出来,“他吞药了。”
“什么药?”
“你上次落他那儿的药,一整瓶,后来还是我打不通他电话,去他家看了一眼,他躺床上一动不动,我吓死了,赶紧打120,他去医院洗了胃,养了半个月才好。”
我夹菜的动作慢了些,去过那样的地方,怎么会全身而退呢。
“不过现在还好,他去了新西兰,新的地方新的旅程,时间久了就把这些事儿给忘了。”
他俩对视一眼,我觉得有什么事瞒着我,用筷子头磕了磕小胖的碗,小胖看了顾江述一眼,顾江述反而比他先说出来。
“没跟你说吧,是怕你担心,毕竟你成绩那么差,再分神你大学都别想考了。”他说,“朱令本来是打算去新西兰的,但他妈出车祸了,就在他要走的前一晚。”
小胖说:“其实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他是单亲家庭,他妈要靠他养老的,他一走,他妈怎么办,所以就……”
“你是说他妈故意的?那他家现在什么情况?”
顾江述:“朱令他爸走之前给朱令留了一笔钱,朱令把那钱分成三份,一份自己拿走,一份给他妈,一份存着,他妈出车祸之后,他就把所有的钱全用来付医药费了。”
小胖:“后来人还是没保住,年前走的。”
“那朱令现在还在哈尔滨?”
顾江述:“不知道,没人联系得上他。”
“出了这种事你们不跟我说?”
小胖:“朱令不让。”
那顿饭我们如同嚼蜡,怪不得他俩找我来了,给我过生日是一方面,散心是另一方面。
后来,我们谁也没提朱令,提一次气压就低沉一次。朱令永远不会跟我走上同一条路,他吃过一次药,够他后悔一辈子的,所以我们不担心他自杀,只是很想他。
吃饱喝足,逛得也差不多,我给他俩开了酒店,玩到凌晨,我洗了把脸,“走了。”
小胖拉住我,“你还回啊,这么晚了。”
“回,有人来接。”
他俩异口同声:“谁?”
“我债主。”
债主今天开的车特豪,他坐后面,前面是他家司机,我坐进去后,才发现里面有酒味儿,他应该是刚参加完什么场合,就直接拐我这儿来了。
他坐左边,我坐右边,这个位置能看清他闭眼时睫毛垂在眼睑处的弧度,能让酒精最大程度地渲染暧昧的气息,还能闻到风吹过他领子而传过来的香。
看愣了,看到他睁眼,问我酒店里有谁,我说我朋友,他说什么朋友,我说好朋友。
他问得具体:“男的女的?”
“男的,两个,我在哈尔滨的同学。”
我都交代了,诚实,坦荡,这么晚不回家的理由理得很清楚,但他喝完酒后脑回路跟平常不一样,“拿我的钱,去养别的男人,还两个,真行。”
说得慢,魂儿很散,见惯了他冷静克制的模样,这酒后染上的一点点欲就让我把持不住,不自觉地朝他挪了挪,眼见着围巾要沾上他的大腿,他伸出食指摁在我肩膀上,把我往后推了推。
“我离这么远你能听见我讲话吗?”
“你要讲什么?”
“我要请你吃饭呀,二月一号。”
“哪里?”
“我还没想好。”
本来想着去外婆家吃一顿算了,没想到小胖和顾江述来了,就得找个餐厅,找餐厅就得花钱,而且找餐厅定几个人的位置呀?要不要请宗闲跟杜迦佑?
好烦。
所以我是真的没想好。
暖气足,我把围巾拿下来,随便扔一旁,他拿起,捋直,左右折一道,“一号六点,记江亭,我请你吃。”
“啊?不好吧,那天我生日诶,不得寿星请客吗?”
又折一道,他不出声,折完最后一道的时候,我咂摸出味儿了。
我几个钱?
我掏空了兜儿和存钱罐,只能找出五百六。
周屿焕给的钱我存着了,哪敢花,那么多。
再说了,要是真请记江亭,还不得动他那笔钱,那还不是他请。
“定几个位置?”
“六个。”
“嗯?”
“你,我,你的四个朋友。”
我掰着手指,数我到底哪来的四个朋友,他又说:“初三那天,去趟外婆家,老一辈的喜欢过农历,你这辈子只成年一次,他们肯定也想看看。”
“你还知道我农历生日!”我凑过去,“记江亭很难约的,尤其是过年期间,你是不是早就订好了?”
我真的很想知道,就一直磨他,磨到家门口,他把着门,我换鞋,“你到底知不知道那天是我生日啊?”
他没进来,见我换好鞋,拉了一下把手,关的力度特别到位,门缓慢地在我面前合拢,在那条缝儿彻底消失前,他说:“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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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那天,外公外婆都穿了新衣服,外公甚至还理了发,一大早就拄着拐杖站门口等我。
见我来,笑嘻嘻地说:“米米要结婚啦?”
“不是啊外公,是生日。”
“我还以为是结婚啊。”
“那还早呐。”
我牵着外公的手,发现他连指甲都剪得干干净净,剪指甲是外婆最头痛的事,外公总觉得指甲刀是小怪兽,会咬他的手。
我问外婆:“你给外公剪指甲是不是很困难?”
“没,我跟他说今天是米米的大日子,让他别搞得邋里邋遢的,他自己躲卫生间剪的。”
外公此时正拉着周屿焕,手舞足蹈,好像在介绍我,两人朝这儿走,外公神采飞扬:“跟你说喔,今天我外孙女结婚,她很漂亮的,呐——”
他往窗外指了指,见那里没人,怔了几秒,我喊他:“外公,我在这儿啦,我也不是结婚,我过生日。”
周阿婆叼着她最爱的大前门进来,外婆挥了挥空气,“灭掉,别让我们一群人吸你的二手烟。”
“你这么大年纪了怕什么,不过米米在,我不能害了孩子。”她把烟灭了,又叫周屿焕,两人回她家好一会儿,出来时拿了一个盒子,“米米,生日快乐。”
“谢谢阿婆。”
“回去再拆。”
盒子沉甸甸的,我放在手里,“好。”
外婆端来一个蛋糕,等菜上齐,她才说:“杭州冬天冷得要死,外婆上次去恒源祥那里买了点羊绒,给你做了两套衣服,还有羊绒袜,我们米米晚上睡觉脚要冷的,不过还好外婆这么多年手艺还在,做出来不要太漂亮喔。”
周阿婆说:“没钱就没钱,怎么还矫情上了。”
“这礼物差在哪里,你那份连拆都不敢让人拆,再说了,还有没送的呢。”
外公说:“我在西湖边给米米留了两套房。”
外婆喊:“放你的屁!”
然后三人一致看向周屿焕,他正夹一根青菜,筷子缩回来的时候动作慢了些,周阿婆问:“你小子不会没准备吧?”
“准备了能让您知道?”
“嚯哟,保什么密啊,求婚戒指啊?”
“咳咳……”
我猛地咳嗽起来,外婆拍我的后背,体贴地说:“行了行了,小年轻的事你管那么多。”
随后三个老人聊起了过去,我俩静静地听着,发现我们每大一岁,老人的两鬓就白了几厘,原来长大的代价是用他们的青春换来的。
饭后,外婆给我拿了她亲手做的羊绒衫和羊绒袜,周阿婆的那个礼物是路上拆的,一把周岁锁。
太小了,只能塞进我四根手指,“这不是给我的吧?”
“我妈生我那年,外公做了两把周岁锁,一把给我的,一把给我儿子的。”
这话很难不让我多想,我冷静了几秒,追问:“那阿婆为什么要送我这个啊?”
“喜欢你。”
“谁?”
沉默。
车外的风景迅速倒退,树叶在风中不停摇摆,我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的时候,听见他回。
“我们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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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债主的钱,就得帮他干活,我领到一个特不轻松的工作,帮他遛狗。
遛了两圈,到他面前问:“这狗叫什么?”
“没名。”
“没名没份的,多不好,我来起一个,叫粒粒吧,米粒。”
“公的。”
“那饭饭。”
“难听。”
他那会儿正修剪院子里的花草,回我的时候头也没抬,枝叶蹭蹭往外蹦,我把那些叶子埋在土里,边埋边绞尽脑汁地想,都没发现他不见了。
等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摇椅上跟人聊天,我跑过去说:“叫其其!以后要是再养的话,就叫林林,米其林。”
“你就离不开吃的。”
“不是,米其林轮胎。”
“……”
“好不好啊?”
“好。”
我兴冲冲地回过头,才发现跟他说话的是他妈,收敛了兴奋的表情,“阿姨好。”
她笑着回应,指了指餐盘里的各种坚果,让我吃,我伸手拿,他突然拍我手,他妈说:“干什么,让她吃。”
“她玩泥巴。”越过我通红的手背,把我那几根沾了泥巴的手指往上一抬,随后看我,“洗手去。”
“哦。”
洗完手,没立即出去,透过窗户往外看,冬日的阳光正暖,摇椅上载着年少的时光,坚果的香味让胃暖洋洋的。
这就是我所期待的啊。
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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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那天,才知道另外两个朋友是谁。
宗闲把包厢布置得花里胡哨的,记江亭那么清雅的氛围,愣是被她搞出粉艳KTV即视感。
关键我的人形立牌放在最中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抓拍的,我那样子低头哈腰的,恰巧这会儿那几个男生走进来了,宗闲一脸兴奋等着我夸奖,我问她这像什么。
那几个男生除周屿焕之外,都到立牌那儿遛了一圈,她一开始说最多像迎宾,但琢磨了那动作好一会儿,自己默默把立牌转过去了,怕晚一点警察叔叔来这里扫黄。
“这是人能布置出来的?”
“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功夫。”
“你还委屈了,但凡有点审美的人都做不出这种事。”
她还想回怼,见蛋糕上来了,就催我:“快许愿,我饿了。”
顾江述点了蜡烛,小胖去关灯,我把生日帽戴头上,没想好许什么愿,就来个最朴实的。
希望我能考上好大学。
不不不,还是希望外公外婆周阿婆长命百岁。
外加我能考上一个好大学。
刚在心里说完,宗闲那烦人的声音又响起:“你念经呢?蜡烛都灭了。”
“给你超度呢。”
“哥!你看她!”
她哥并没理她,在拆刀具和蛋糕盘,第一块蛋糕塞她嘴里,她就安静了。
不一会儿开始上菜,宗闲问:“你是不是真不会喝酒?”
我看了对面那两人一眼。
小胖说:“对,她真不喝酒。”
顾江述:“也不爱夜不归宿,很乖。”
宗闲倒了满满一杯酒,“哥,她成年了,总能喝了吧。”
“你问她。”
她看我,我说:“一点点。”
她把那杯酒推我面前,小声说:“少装。”
一来二去,我真被她灌不少,有点喝嗨了,到最后自己找酒喝,周屿焕把我的酒杯倒盖起来,看了宗闲一眼,宗闲耸肩,“我给她倒水行了吧。”
做的事挺客气的,但脸上真幸灾乐祸,似乎是终于灌到我了。
回去的路上我整个人都很懵,靠在周屿焕肩膀上,意识越来越模糊,偶尔断片,零星的记忆是他送我回家,把礼物放我床头,身子要直起来的时候我勾住他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