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海寄出的三封信——陈本
时间:2022-08-26 06:37:42

  “这些他早晨肯定要用的,你收拾干净。”
  “我还没吃完。”
  我走过去把甜品盘收起来,这举动任谁都能看出我很不满,跟温锁和宗闲打交道多了,我甚至在转身的时候还期待她会过来夺,要么就是发一顿火,只要她有动静,我立马把甜品盘丢了,地上铺了地毯,黏腻的味道会让周屿焕烦躁,他一烦,我就能顺理成章地把责任推给她。
  杜绝她下次来这里的可能性。
  可是她坐在那儿动也不动,糕点吃完就轻轻拍拍手,耳环在她轻微幅度的动作下,撞了几下她的脸颊,而后玩起了游戏,没搭理我的意思,没收拾桌面的意思。
  我这招打了空,尴尬让我抬不起头,但气愤缺使我有了力气,把甜点放好,把纸巾重重地放她面前,“他一会儿就回来了,你赶紧收拾好,别让他生气。”
  “他不生气。”
  这话多么容易让人误会啊,他不生气,要么是他俩的关系已经到了他能自动消化她一切麻烦的地步,要么就是他心甘情愿地承接她惹麻烦后的处理工作。
  哪种我都不能接受。
  更火,刚准备发的时候,门开了,周屿焕走了进来,后面还有杜迦佑,听两人的声音,生意谈的应该还不错,但看见了我,那种想分享的兴奋劲儿就收敛了点,成了公事公办的口吻。
  最明显的是杜迦佑,他甚至都没进来,站门口敲敲门,“表妹,一大早就来啊,比我们公司员工还勤快。”
  “那你把我招进来啊,当端水小妹。”
  杜迦佑连忙摆手,“这事儿我哪能做得了主,问周哥啊,周哥说了算。”
  周屿焕把手机放桌面,没刻意收着声音,“pia”的一声,然后朝杜迦佑看,看得他怂了,拍着门口男助的肩膀,“贺垣,刚才会议的资料你来领一份,晚点给周哥过遍细节。”
  门口安静了,杜有却不淡定了,她看着一片狼藉的桌面,我看着周屿焕,周屿焕在用食指和拇指拎起手机的同时,对她说:“收拾掉。”
  “等贺垣忙完回来收拾。”
  “我现在要忙。”
  “我去叫他。”
  她站了起来,周屿焕摁了内线,“下午仓库里那批货别找工人搬了,交给贺垣。”
  杜有急了,转过身质问他:“贺垣是你的助理,不负责这些琐事。”
  “我也不负责收拾你的烂摊子。”
  杜有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折回来,把桌面擦干净。
  “下次会男人去外面,再有一次把我办公桌弄成这样,叫贺垣来我这领辞职通知。”
  原来是这样。
  她所谓的“他不生气”,是在周屿焕给脸子之前,那个叫贺垣的男助已经把里面收拾干净了,这次让他抓着,一是杜迦佑把人叫走了,二是她在里面磨蹭得实在够厉害,竟然磨掉了他一个早会。
  我一下舒坦了。
  出门把剩下的甜点分给工作人员,我步子轻,不惹人注意,所以那几个聚在一起聊天的人仍然说得起劲。
  “今天杜小姐又来了。”
  “是啊,一周最起码得三次吧。”
  “你们两个刚来,不知道她年后那会儿跑得更勤,本来是来这儿面试助理的,周哥亲自接待,这面子到位吧,但那面试问题和高度都提了一个档,杜有那种看起来就是千金小姐的模样当然解决不了周哥的问题,急哭了,周哥倒是把人交给人事了,让人事多教教她职场经验,又拨公款让人事带她吃顿饭,不着痕迹地把人拒绝掉,还留个好名声,牛吧。”
  那堆人语气充满了崇拜,我知道他的本事,也清楚他的性格,拒绝一般人,他根本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杜有的家庭摆在那里,她跟杜迦佑的关系又横插一笔,他得把场子做得漂亮些,做到过了这么久,被员工们提起来还是会称赞的程度。
  我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同时失落吊挂着我。
  他太懂了。
  所以过了这么久,我还愿意奉献人格去挽回他。
  另一个同事接:“牛,但杜有长得挺漂亮,家世跟周哥也搭,那哄人的事儿周哥自己怎么不上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周哥家里有人管,听说很严。”
  这话一出,周围就兴奋了,一窝蜂地围上去,“真的假的!”
  “嘘!你们想害我被炒啊,周哥对自己的私事保护得多隐蔽,我也是猜的。”
  那些想打探消息的人又压低了声音,“快说快说。”
  “有一次我来得早,我想着这总得给我颁个最佳员工奖什么的吧,可是周哥比我更早,办公室门开着呢,他在打电话……欸插个题外话啊,你们见过周哥抽早烟没?那叫一个帅啊,那天他穿一件深蓝色衬衫,宽松的,不拘谨,可越看越禁欲,尤其是他弹烟灰的时候,漫不经心的样子真是要勾死人。这样的资本是渣男天花板了吧,可咱哥他不走这路线啊,他对着电话那头说——”
  “说什么说什么,快点!”
  “他说,小宝,今早没买到豆腐馅儿的包子,跟你道个歉。”说完周围拉了几秒长长的“哦”,类似起哄,还夹着良性嫉妒,那人继续,“所以我说管得严,连没买好包子都得道歉,就杜小姐那性子,距离近点能全身而退吗?”
  “不过现在杜小姐喜欢上了贺垣,也算少了个威胁,欸你见过周哥女朋友吗,漂不漂亮,顶不顶?”
  “嗨,我哪见过啊,周哥护得可严实了,正聊着呢,看见了我,手一抬,示意我关门,我就这么被隔离在外了。”
  大家有些遗憾,我适时地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他们不认识我,有个外向的礼貌地问我是不是新来的员工。
  我回:“不是,我来找屿焕吃饭,这是他办公室的甜点,拿来给大家尝尝。”
  直呼其名、共进午餐、可以随意处置他的东西,这几个线索放在一起,他们的眼神就变了,刚才松弛的坐姿变得拘谨,友好的笑容下是藏不住的好奇心,我存心想让他们感觉那个人就是我。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可游走一周后的虚荣感,在抽离那个氛围时变得格外讽刺。
  他们感觉是我,可事实并不是我。
  这种畸形的嫉妒心巧妙地融化了不久前得知温锁外公去世的罪恶感,我该进行下去,她垮了,我才有机会取而代之。
  拿着甜品盘回去的路上,撞到了周屿焕,他在接电话,步履快到我被撞后,不是去感受身体的疼痛,而是去考虑他的焦急。
  他真的很急,杜迦佑说待会儿有个文件要他签字,他的注意力都在电话那头,杜迦佑加重音量问他去哪儿,他头也没回地说了句“医院”。
  事情没那么简单。
  我赶紧跟上去,下楼的时候他已经开车走了,车子在即将进入主路的时候急刹车,差点跟逆向行驶的电动车撞上,双方都不占理,但对方比较难缠,准备下车理论了,周屿焕一脚油门踩上路。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失风度。
  我赶紧拦住一辆出租车,我一路催得厉害,竟然也跟周屿焕前后脚到,楼下铺了气垫,周围围了很多观看的人,我仿佛察觉到周屿焕为什么这样急。
  在拐弯处看见他的身影,跟过去,快追上时他突然掉头,撞了我一下,回头说了句抱歉,那是他下意识的举动,他眼神没聚焦,甚至没看到撞到的人是我。
  电梯停在8楼,迟迟不下来,周屿焕朝楼梯口的方向跑去,我没必要。慢悠悠地等,终于到,里面的人陆续出来,十几秒后,剩一个专门按电梯的阿姨。
  我进去,说顶楼,她看了我一眼,顿几秒,按。到了顶楼才知道那个阿姨为什么顿住了。
  好多消防员。
  成堆的营救措施。
  没敢冲动,因为温锁一只脚已经挂在了外面,几个消防员在找合适营救的地方,还有两个在跟她聊天,她的状态很不好,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
  天台边的空药板随风挪动几公分,消防员们的脚步逐渐逼近,周屿焕冲了上来,浓重的喘息声,被他压着,汗顺着他的脖颈流下来,他想上前,步子却动不了,看着准备采取营救措施的消防员,不自觉地握拳,药板还在动,轻微的“吱吱”声,跟着他刻意控制的呼吸一起传到我的耳膜。
  我没想到上面是这样的情况。
  经过一番挣扎,温锁终于被抱了下来,确定她安全的那一刻,周屿焕立刻冲了过去,急切让他没有第一时间道谢,只是抱着她,大口喘气,刚才被压制着的呼吸系统好像现在才启动。
  他抱得那么紧,手指都泛白,而后看见那些空药板,放松的情绪刹那间收紧,抱着她往里冲,这里动静这么大,下面肯定有应急预案。
  我跟着下去,同一间电梯,阿姨站起来了,不断地打量着温锁,说些开导的话,没人听得进去,里面空气紧缩得呼吸一次,都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温锁奄奄一息,我们分散在电梯的对角处,这样的距离,我还是能感觉到她那股破碎掉的窒息感,不应该啊,那张病历最多只会让她挨骂,她又不是没被骂过。
  电梯门开,我们先后出去,他外婆在外面等着,手里拿着手机,那通电话显然就是她打的。
  医生收到消息,快速抬来了担架,周屿焕把她放上去的时候,神情已经恢复正常,只是在医生准备把人推走的时候,拉住她的手,弯腰,“我要怎么做,才会让你觉得活着值得。”
  “爱我。”
 
 
第39章 温锁
  “爱我。”
  足够热烈,足够丰盈,把我溢满,爱到我内心足够强大,不会被刀枪利剑所刺伤。
  不知道他给不给。
  我失去意识了。
  再次醒来,手背发肿,胃部隐隐作痛,口腔发苦,泪腺在被灯光刺中后开始活动,回忆慢慢涌上来,闭眼,不去想,可绝望却顺着胃部顶上来。
  痛。
  再次睁眼,房间只有安静的点滴声,窗帘被拉上,但透过缝隙也能看出现在是晚上,整个人死气沉沉,不想动,连呼吸都不想,可目光往下瞥的时候,看见了周屿焕,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没什么表情,我竟然有点心虚。
  他没在这个时候摆道理,只是说:“我还有套房子,不大,住两个人够了,要不要跟着我过?”
  我花了十几秒才消化他的意思,以及他一定在我昏迷的过程中把我情绪失控的原因调查清楚了。
  “我妈不会同意的,只有我爸才有跟她争抚养权的资格。”
  “我会解决,只要你点头。”
  我说好。
  然后,我在住院期间,慢慢了解了他的行动,我身上的伤,以及我的情绪障碍,成了他回击我妈最有力的证据,他禁止我妈再见我,我妈甚至一度闹到我的病房前,被拦住,不知道外面站着的是什么人,总之,他跟我妈硬刚起来了。
  我妈对他的印象一落千丈,时不时地把他堵我病房门口骂几句,被护士警告几次安静点。慢慢地,没有了动静,我的身体机能逐渐恢复,出院那天,我爸也来了,说这样处理不好,周屿焕把他出轨的证据整理成一个文件夹,我爸刚看第一页就把文件夹甩给他。
  我把医生开的药放口袋里,他掏出去,问我怎么吃。
  “粉的一天两颗,早中,白的一天一颗,晚。”
  “好,知道了。”然后放在自己的口袋里。
  他把我接回他自己的房子,他说的不大,有些谦虚了,单一张床就够我滚上好多圈。
  这里离他公司挺近,没找阿姨,他空的时候会回来给我做顿午饭。
  一天,我们刚吃完饭,他点了点手机屏,“今天28号,距离高考还有十天,怎么说。”
  “考啊。”
  其实我这次发挥不好是板上钉钉的事,我最近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甚至不想念了。但他没花时间琢磨我内心的想法,只说了句“嗯”。
  可是,他怎么会不知道呢,我是一个最容易被扰乱心思的人,我堆积起来的自信一夜坍塌,十天根本修复不好。
  他懂,却不问,我问他:“你不问我为什么这样。”
  “我不需要问。”他说,“我可以理解。”
  当你生病的时候,全世界的人都会让你坚强,但他说理解。
  我返校了。
  这事儿被周屿焕压得严严实实,他们只当我生了场病。高考前,气氛很紧张,班主任一遍遍强调考试的注意事项,平常模拟考的时候把我们不会乱写的题目抨得体无完肤,但这会儿她说:“写,尤其是我们文科,只要把政史地的知识点往里套,多少能蹭点分,这可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啊,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这种话她一天念十遍,我们耳朵出了茧子,不耐烦的心思已经冒了出来,她却安静了,站在讲台上,久久不吱声,那天是最后一节晚自习,铃响之后,大家开始收拾东西,班主任等全班收拾完,只说了一句:“未来可期,各位保重。”
  最后一次打招呼,她没说任何激励性的话,用八个字,结束了我们的青春。
  那晚,我们陆陆续续走出校门,此后,再也没有踩着上课铃冲进校园的急迫,也不用对着打叉的题反复演练,打完这场仗,应该有很多人因此放松,可与此同时,失落感也随之而来。
  除了高中,再也没有一个场合能让这么多人卯足了劲儿为了同一个目标奋斗。
  高考,成就了一批人,也流放了一批人。
  我在两者之间摇摆。
  漫无目的地走,左边传来车笛声,周屿焕的车停在那里,我把东西放他车上,他问我想吃什么。
  “什么都不想吃。”
  “吃点吧,别饿着。”
  他带我到一家龙虾店,要了蒜蓉和麻辣口味的,给我剥,我交换着吃,其实吃得心不在焉,动作都机械起来,他还在剥,乐此不疲,我强逼自己尝出点味道来。
  “要是考不上怎么办?”
  “你觉得呢?”
  他一反问,我就觉得紧张,他知不知道自己会给人这样一种压迫感,即使他此刻还低眉顺眼地给我剥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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