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校服,他的身上被扎出密密的血点子。
秦见月也在哭,她去拉秦沣:“好了哥哥,他会死的。”
哐啷一声,“武器”被掷在地上,上流急淌过来的雨水冲走上面零星的血液。男孩趴在地上哇哇地吼。
秦沣把他从地上拽起来:“以后还敢不敢欺负秦见月?”
“不敢了,不敢了。呜呜。”
“这事敢说出去,老子把你腿打断,记住没?”
“记住、记住了。”
一个中学校霸,他卸过人胳膊,也动过棍棒,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学生实在是小菜一碟,秦沣也并不能获得什么成就感。
他只希望他的妹妹不要受欺负。
胆小的秦见月去旁边的小卖部借用电话给他打120。
秦沣把人踹在地上,转身潇洒地走了。
以暴制暴就是他始终一贯的处事方式,秦沣不是一个能平心静气跟人讲道理的人。
很难说他有正向的三观和立场,他只有对亲人莽撞和充沛的极致偏袒。
警局里,秦见月出现的一刻,里面的人也恰好停下了没完没了的争论。
警察注意到门口有人站着,便说了句:“站着干嘛?进来进来。”
秦见月有点害怕警察这类人物,讲话声音小小的:“我来保释我哥哥。”
程榆礼跟在秦见月身后进门,高挑峻拔的男人款步迈进审讯室,步伐不疾不徐。有种和这冰凉审讯场面错离的矜贵气质。他没做什么表情,也没开口说话,吸睛的气场却一下让所有人瞥眼过去。
程榆礼淡淡巡视一圈室内,一股浓稠的血腥味让他微不可察地蹙眉。
指骨蜷起,抵了抵鼻尖。
坐着问话的警察凝神观望了一下,不出三秒,旋即谨慎地放下翘在一起的腿,火速起身迎过来:“程先生,您来办事儿?”
他表现得隐隐热情,直接越过了身前的秦见月。
程榆礼沉声开口道,“接一下内兄。”
陈警官眼里几分不敢置信,回眸望着那两个脏兮兮的男人,问他道:“是哪位?”
哪位?
都是脸生的人,程榆礼也辨别不出,他看了眼秦见月。
秦见月忙走到秦沣跟前,拿出在手心搓揉了半天的纸巾,替他擦一擦嘴角的血渍,小声地说:“受伤很严重吗?”
秦沣哼笑一声:“皮外伤,严重我就不在这儿了。”
程榆礼问身侧的警察:“保释什么流程?”
陈警官说了句稍等,给他取来一支笔和一张纸,“你先签个字吧。”
笔在纸上走了一道,划出一笔空白的印子。有墨,写不出。
“您稍等,我去找一支能写的。”
“不必。”程榆礼没找到能试笔的草稿纸,便在掌心划拉两下,写出个“月”字,“可以写。”
秦见月回眸,看见程榆礼在桌沿俯身签字。侧脸的骨骼轮廓,脊背的线条,执笔写字的指,处处干净流畅。
狭小的审讯室,粗鲁的谩骂和腥冲的血味里,匿着他从骨子里溢出来的修养与气质。
三秒钟签完。
陈警官说:“还得去银行交一下保证金。”
程榆礼点一下头:“麻烦您开个单子吧,多谢。”
-
秦沣就这么被领出来了,受了一点皮肉苦,他倔强不肯去医院,把“哪个男人身上没点刀疤”挂在嘴边,从局子里出来的路上还在骂骂咧咧跟秦见月诉说不忿。
程榆礼沉默地跟在后面,脚步闷沉。
走完流程已经入夜。如水夜色里,灯下蚊虫乱舞,显得这道光很脏。
秦沣忽的回头,看一眼程榆礼:“不好意思啊,忘了感谢你了妹夫,今儿多亏你们及时赶到。要不然我还不知道得在里头蹲到几点。我都快饿死了。”
他说着便自来熟地要去揽程榆礼的肩。
秦见月脚步轻盈地一挪,站到他们二人中间。
秦沣便没搭到他。
他霍然就想起秦见月那句“你别碰他”,隐隐有了些意识,放下举在半空的手,咳咳两声缓解尴尬。
程榆礼说:“小事。”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程、程……?”
他答:“程榆礼。”
秦沣一边品着名字一边从烟盒里取出一根烟,夹在指尖递过去。
程榆礼手已经抬起来了,被秦见月握住。她看着秦沣那只被挤扁的烟盒上的品牌名,讪讪说了句:“他不抽烟。”
她的手被松开,程榆礼接住秦沣的烟:“偶尔也抽。”
秦见月闷着头,心事不明。她欲言又止,秦沣也欲言又止。
程榆礼看在眼里,说道:“你们交涉。”
他把烟衔进唇缝,低头点火,往路边走。
秦沣被秦见月扯到另一边,见她雾蒙蒙的眼,他问:“咋了你这是,愁眉不展的。”
秦见月说:“你能不能别再给我惹事了。”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秦沣嬉皮笑脸的。
“每次都是最后一次,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我发誓!”秦沣并着指头直指苍天,“这绝对是最后一次。哥已经下定决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秦见月瞄了一眼程榆礼的背影,心里还憋着一股委屈无处发泄。
秦沣再傻也不是没眼力见的,戳着她肩膀说:“你老实说吧秦见月,你是不是嫌哥哥丢人了。”
“你说呢?换你你不丢人?”秦见月声音颤颤的,“对,你确实不丢人,谁跟你似的脸皮那么厚呢。上回就是因为你欠钱,人家高利贷找上门,也是他帮我忙解决的。一次又一次的,烦不烦啊。”
秦见月说着,声音都有了些哭腔。
“欸好好好,你别哭你别哭。是我不对,有话好好商量。”
“我没哭。”秦见月吸着鼻子,“我就是想说,你以后能不能离他远点。”
“我怎么离他远点,他现在不是我妹夫吗?咱们不是一家人吗?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倒是教教我怎么离他远点。”
秦见月不由抬高语气:“谁跟你是一家人啊?”
秦沣不由愣了下。
这话就有点刀子剜人心了。
很快,秦见月也意识到不能这样说。可是她就是憋不住委屈,然而也无法向任何人诉说这种深埋心底的虚荣。
不愿意流露出任何不堪,不光彩的一面。
不体面的家人,不够漂亮的过去,反扣的照片,都应该永远被压在深不见底的地方。
她还要亲自坐在那块坚实的盖板上,谨防他们狡猾地从边边角角流出来。
就像高中时秦沣一时心血来潮要去学校接她回家,阴天的周五傍晚,秦见月坐在他破破烂烂的二手小摩托后面,清新的校服被吹得鼓胀。
车子停下来等红灯,同时,锃亮的轿车驶来并排停下。
车后座是闲云野鹤的大少爷,程榆礼手肘搭在窗上,用手指闲闲地点着窗框,偏头瞄过去一眼,平静无波的眼神撞到见月的眼底。
明明那么淡然,却将她注视得浑身发烫。
秦沣发动了好几次他的车都无法启动,摩托车突突的声音震天响:“欸我草,怎么回事这破车。”
秦见月被颠得腿都发麻,她将脸埋在秦沣的肩颈处,无力地说道:“能不能快点啊……”
无穷无尽的羞耻细碎地融进她身体的每一丝血液骨骼。
祈祷他不要再看过来。
很快,轿车驶远。而秦沣的车久没发动,年久失修的摩托最终被推到了路边,等待拖车。
秦见月蹲在阴云密布的天空底下,感受着凉风簌簌对体肤的浸蚀。她回忆他方才的眼神,回忆并行的那二十秒。
那是她人生中最漫长难熬的一段时间之一。
秦见月不知道该怎么跟秦沣描述,眼下被她亲手揉成碎屑的自尊。
是她的错,无关哥哥。
“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秦见月颇为真挚地向他道歉,“你别生气。”
秦沣板着的脸也渐渐恢复了一点温度。
“我是比不上人家娇贵的公子哥,我是做生意总是失败欠了点钱,但我秦沣也不是一无是处吧,他是哪儿来的上等人啊,我都不配跟他说话是吧?”他继续戳着秦见月的肩膀,教育道,“我发现你这小孩儿,价值观有问题啊。我得叫你妈好好教育教育你。”
秦见月摇摇头,不置可否:“先不说这个了。”
她注意到程榆礼的烟已经快抽完了,转而问秦沣:“你饿吗?要不要去吃个饭。”
秦沣说:“今天跟你妈说好回家吃的,估摸着她还在家里头等我呢。”
程榆礼摁灭了烟头,回眸看一眼见月。
她点点头示意。
他走过来:“去哪儿吃?”
秦见月还没开口,秦沣说:“你跟咱们一块儿回家吧,是不是还没见过家长?”
刚才那番争执让他不悦,秦沣现在看程榆礼已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话里有种藏不住的教育人的姿态。
秦见月扯他袖子,秦沣也没理会。
程榆礼倒是很好说话,顺从点头:“好。”
秦见月袒护他说:“不要了,很突然。他没准备好。”
秦沣一记白眼翻了过来。
程榆礼道:“本来早些时候就该见的,是我怠慢,也不能再拖了。”
秦沣颐指气使地哼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秦见月用“你能不能有点情商”的眼神瞪着他。
秦沣置若罔闻。
程榆礼开车,秦沣坐在后面,秦见月找了个枕头给他垫在腰后,生怕他背上那点血迹沾在人家车里。
秦沣气得快冒烟,非把那枕头撤了,秦见月给他使眼色,秦沣直说:“用得着么,大不了我赔就是了,谁还没这点钱了?”
程榆礼系好安全带,看一眼后视镜:“赔什么?”
秦沣的嘴被秦见月捂上,她忙说:“没什么。”
车往家里开,秦见月在路上给妈妈发消息通气。秦沣拿了个秦见月给他的小镜子,擦着脸上的血迹,疼得嘶哈乱叫。
他喊一声,秦见月就皱一下眉。
闹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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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于是乎, 就这么阴差阳错地见了家长。车到门前时,秦漪在家里做饭,为了迎接一下女婿, 她还特地趁着这一会工夫出去买了些卤菜。
耳尖听见车的声音, 秦漪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匆匆往外面走。
先碰上的是还在龇牙咧嘴的秦沣。
“姑, 快快,快舀点水给我冲冲。疼死我了他妈的。”秦沣迫不及待地往院子里冲。
“唷。”秦漪见他这样子, 吓得往后缩了一脚, “又打架了你这是?”
她担心地望着秦沣,他已经疾步凑到浇花的水池前, 拧开龙头用水浇着胳膊, 发出嗷嗷的惨叫。
秦漪蹙起眉,没再管他, 着急往外看去。
程榆礼在后备箱取在路上临时买的一些东西,秦见月帮他清点。
秦漪眯了眯眼, 被秦见月遮住半边身子,她只能望见男人纤白的后颈与板正的腰脊,赤红的车尾灯映着他半截西裤。
二十几岁小姑娘爱评判男人身材, 肩与腰腿的比例, 乃至衬衣西服熨帖与否。
而秦漪这个年纪的人看人先看什么?一身行头的档次, 在心底一考量, 浅浅估摸出身家。尽管早知是程家的富庶之人, 但来人倒不是她想象中那般穿金戴银的奢。
却是有种隐世的浮华。
举手投足都是正儿八经的京圈名门里养出来的, 不显山露水的富贵和涵养。
光风霁月, 不矜不伐。
程榆礼将车门关上, 抬头一瞬见到门口的女人, 秦漪像是被晃了下,微微颤步。
“妈,我是程榆礼。”
他走过去,提着东西。秦漪仰头细看他的模样,友好寒暄说:“小程啊,总算见到你了。我昨天还跟月月说什么时候去见你一面。”
“没有这个理,”程榆礼微微笑着,略有惭愧,“怪我最近总在忙别的事,一直没空来看看你。”
“来来,进来坐。”
秦见月怕妈妈乱讲话,忐忑凑到前面去。秦漪腿脚不便,跛着脚一顿一顿地往前,后面两个年轻人也不由放慢脚步。
“小伙子比照片上看着还精神。”秦漪一边领人往里面走,一边又忍不住回头瞧他,“个子这么高呢。”
又看一看见月,“我之前还说月月能找个一米七的就不错了,她从小就比同龄人矮,做操站第一个,教室里也坐第一排——”
秦见月脸色青了一下,又满面羞红,抬手捏她妈妈的腕,恳求道:“不要说这些好不好。”
秦漪啧了声:“我说的不是事实么,要什么紧。你看小程都不介意,我说两句你还急上了。”
她说着又不免去打量身侧的男人,频道感叹道,“真帅,真帅。怪不得他们都说我们月月捡了个宝。”
程榆礼跟着进门,厅内暑热闷沉,他用指轻挑开衣衫顶头的两颗扣子。正要将手中的礼物搁置案上,发现上面已经堆着一些中老年保健品,瞄到一张空着的方凳,程榆礼将手中东西放上去,轻声接茬道:“是我捡了宝。”